《碧落杳》呦呦鹿鸣

23、（六）

　　我借着酒意一觉睡得香甜无比。朦朦胧胧半醒半睁开眼，视线里先是落入款式熟悉的床帐，然后随我侧头眼前陡然出现一张清冷俊美的侧脸。

　　我觉得这世界一定是空间扭曲了，安慰自己这都是宿醉的后遗症一边闭上眼睛。健康积极地心理建设良久我终于找到重新睁眼的勇气，抬眼之间，景苏半撑着头俯视着我，他墨发垂在枕畔，雪白的寝衣里依稀露出白皙修长的锁骨，而那一双琥珀色的眼睛里静静倒映着显然已经呆住的我。

　　“上神早安？”

　　我一边说一边默默挪回放在他胸前的手，趁机往被子底下看了看，似乎……我还是穿着昨日的衣裙。

　　“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问句刚出口我才发现这句式惊人的耳熟，心有余悸地又傻傻补了句，“我这么问……没错吧？”

　　景苏盯着我，绷紧的唇线一点点和缓，最后竟然露出一个近乎惬意的笑。清浅的笑意在他琥珀色的眸中泛开，好似湖面上扩散开的圈圈涟漪。

　　我被他笑得越来越心虚，忍不住床内侧缩了缩。

　　“问得倒挺清醒。”他难得有兴致附和道。声音语气依旧不温不火，可我却隐约听出几分低哑魅惑。

　　他凑近的那一刻，我清楚地听见自己咽口水的声音。

　　“哎呀！我这是不小心撞见了什么！”紧闭的寝殿终于被人撞开，一室的尴尬被一声中气十足的惊呼打破，然后……我就恨不得死一遍了。

　　桓肃顶着那张正气十足的脸，毫不避讳地来来回回打量着我同景苏，似乎一点没觉察出气氛诡异。等他仿佛终于心满意足了收回目光，他才后知后觉地一拍脑门做了结语：“我只是来问问景苏还下不下棋，你们继续啊……继续。”

　　他一边一边倒退说，最后带上门时甚至还有些恋恋不舍。

　　世界重新安静，我同景苏继续面面厮觑。

　　沉默半天，景苏率先掀开他被子一角，然后仿佛习惯般回头替我掖好被角。他一身雪白的寝衣衬得身材挺拔有致，再配上张不食人间烟火的脸，真是……绝色。

　　景苏顶着我灼灼的眼神，无比从容地自床前的衣架上取下他日常穿着的白衣，慢条斯理替自己系好衣带，才又回头看向我。

　　我脸红着眼神飘来飘去，硬着头皮磕磕巴巴道：“你……你先走，我还要、还要再睡会。”

　　话刚说完我就恨不得把自己舌头咬下来，而景苏唇畔笑意更甚，停了半天才克制着低笑着出声：“好，你不必急着起身。”

　　他说完话，很是体贴地替我将半支起的窗户放下，脚步放得很轻，连关门也几乎没有声息。

　　我把头埋入被子里，假装自己很认真地在睡觉，脑袋乱哄哄一些令人面红耳赤的奇怪画面来回穿行。直到安静的房间里清晰传来一声咯噔声，我忍不住悄悄探出头来。

　　如果七律的眼神可以翻译成表情，那么她的表情一定是O__O"…或者(⊙o⊙)…

　　难得看到她不御姐的时候，我无力地扯了扯嘴角，讪讪道：“你怎么来了？”

　　她一脸费解地看着我，一面平静回答道：“上神在同天君下棋，吩咐我过来看看公主起了没。”

　　我不可抑制地又觉得脸上开始发烫，强辩道：“我、我才没有问景苏在干嘛。”

　　七律闻言更加疑惑，想了想才说：“可公主不是问七律为何过来么。”

　　我不肯承认自己做贼心虚，不再接话默默挪下床。床下摆放一双整齐的青面锦缎绣鞋，我顺手给自己掐了个决，立马觉得神清气爽。

　　“既然这儿没我什么事了，我就回自己房间了啊。”我嘿嘿一笑，准备开溜。

　　七律却突然道：“如今九重天上下都晓得上神要娶神后了，公主还要同上神分房睡么？”

　　我大惊失色：“你说九重天上下都知道我睡了景苏？连我这个当事人都今早才知道，消息怎么会传得这么快！”

　　七律面无表情地看着我，半天似乎也被我感染的有些不自然了：“消息是说前几日上神在梅林同一位陌生的女仙亲热恰好被换防的天兵撞见。不过，既然公主已与上神行过周公之礼，想来他们的推断也没有什么错误。”

　　我的脸快要拧成苦瓜，拍了拍脑袋觉得自己真是看不懂这个剧情。我是很想解释我一夜无梦连周公都没见到哪里去行周公之礼，以及……景苏上神我真的不是故意毁你清誉的，你不要撵我走我还没有拿到碧枢草/(ㄒoㄒ)/……

　　***
　　一不留神毁了景苏上神清誉的我在长陵宫随意找了座假山准备一个人静一静以及思考一下今后人生应该何去何从。

　　但是，这个仙境的午后是这样的。

　　“你听说了么，咱们快要有神后了……”
　　“你说别听外间乱讲！传言说是个魔女勾引了咱们上神，不过她可一早就被七律姑娘赶走了。”
　　“真的么？我听说魔族女的都腰细胸大的，多亏咱们上神把持得住。”

　　我忧伤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又忧伤地决定继续望天……然后又听到了这样的……

　　“我听人说咱们上神前几天同一个神女在梅林衣冠不整”
　　“呸呸呸，分明是在廊桥，前几天有扫洒的侍女看到了当时就吓跑了……”
　　“怪不得这几日都不见有人打扫梅林。”
　　“你们说的不是真的！上神是我们大家的……嘤嘤嘤……”

　　一阵沉默之后，是此起彼伏的泪奔声。

　　当世界难得地再次平静下来，我无奈地从假山后边绕出，准备给下一波来客腾地方。刚刚转到拐角的回廊，就遇上昨日才见过的司命仙君一身蓝衣火急火燎地走过来。

　　他抬头看见我，眼睛一亮，几步冲到我跟前。

　　“姑娘，我又见到你了。昨天……”

　　“不要和我提昨天。”

　　“七律姑娘……”

　　“我不是七律。”

　　司命疑惑地上下打量着我，继续开口：“可是七律姑娘……”

　　“我都说了我不是七律。”我愤怒地打断了他，狠狠地同时捏起自己的眼角和唇角，做了个几乎超越魔族极限的鬼脸，成功地将眼神不怎么好的司命吓退了好几步。

　　“你看，七律那个面瘫才不会有这种表情，我真的不是她。”我耸耸肩，破罐子破摔道。

　　估计是那个让司命震惊的半天回不了神的鬼脸太有说服力，他拍了拍胸口平复了下气息，才又好脾气地赔着笑说：“姑娘不是也没有关系，昨天上神来小仙府上不慎掉了随身的配饰。小神今天才发现，想着这怕是上神平时玩赏之物，姑娘既然是上神宫中宫人，便替小神转交了吧。”

　　他一边说一边掏出一个手工不怎么样的红色同心结，这么一瞄那红色有些退色，似乎很有些年月。

　　我觉得这大概也不是什么要紧事情，便顺手接过冲司命挥挥手，道：“我知道了，你快回去吧。”

　　司命挠了挠头好像有些失落，半天默默转身，走了几步听到他嘀咕道：“上神果然是长情之人，竟然在宫中养了这般多肖像那侍女的，不如我回去比照也写个命格。”

　　我揣着景苏落下的同心结，下定决定去梅林看看。

　　还好几天下来去梅林的路我还是背熟了，我从廊桥走下，却看到桓肃眯着眼睛，笑容狡诈无比。

　　我揉了揉额角，想装作自己什么都没看到，刚刚转身就听见他扯着嗓子道：“小姑娘，多睡了会身子可恢复些了。”

　　我咬牙切齿地转身走到他面前，重重拍了拍桌案：“都是因为你昨天没事抢我的杯子引出来的好事！”

　　桓肃有些无辜地举起手，半天才一边轻咳一边笑道：“事的确是好事，不过小姑娘这么快就哄好景苏了，倒是让我惊叹啊。”

　　我除了梅林也不知道景苏还会在哪，气冲冲地坐下，就着凉茶喝了一杯平复了下气愤的心情：“景苏很难哄么？”

　　桓肃露出一副今天才认识我的表情，摸着鼻子道：“他那般脾气，高兴不高兴都是一副表情，你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得罪他的。偏偏这世间又没人打得过他，脾气一上来，真是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我很是配合也换上一副才认识桓肃的表情，啧啧道：“你说的景苏……和我认识的真是一个人？”

　　桓肃闻言也是一愣，颇有兴致地撑着头，问道：“小姑娘，你眼中的景苏是什么样的？”

　　我皱着眉想了半天，有些不确定开口：“大概就是长得好看又强大冷静到没边。只要他想，什么事情都搞的定。如果他没搞定，也一定只是因为他根本没放在眼里。那样的人，如果稍微开心一下，或是肯对你笑一下，你都会觉得一定是上神垂怜。”

　　桓肃莞尔：“这说法我倒是第一次听到。”

　　我揉了揉额角：“大叔你们那个年代的话本估计真的和现下不太一致了。”

　　桓肃呆住：“什么意思？”=口=

　　我自嘲般的笑笑，低低出声：“哪里会有那样的人，就算是神也不太可能吧。我其实根本不知道景苏是什么样子的，我能明白他什么时候开心，什么时候难过已经很不易。看着他的时候，我根本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他对我好的时候，我担忧下一秒就会变化。可他真的不理睬我的时候，我其实恨不得自己下一刻就不复存在。”

　　桓肃抬起食指有一下每一下地扣着青石桌面，英气的眉拧在一起，神情颇有几分认真道：“小姑娘有没有想过，景苏和你的心情其实是一样的？”

　　“你说什么？”

　　“咳咳，你假设一下啊。在你的心里你只是一个拥有百年记忆，甚至大半时间用来追忆你的凡人夫君的小女子。可是景苏却记着你们千年前的羁绊，他会为你如今喜欢他动容，也会担心你下一刻想起来千年前的爱恨。他或者，和你一样患得患失？”

　　桓肃的话着实启发我进行一番深思，我琢磨半晌，觉得自己若有所悟才道：“难道我百年之前，真的不喜欢他？”

　　桓肃露出惊讶的表情道：“你怎的这般笃定你百年前一定喜欢他。”

　　我冲桓肃勾了勾手指，示意他挪近一点，这才低声道：“你说我那个时候在长陵殿天天看着他，对着那么一张脸朝夕相处，我放在什么时候也不可能把持得住吧。就这九重天上，我好歹这么逛了三五日，也着实觉得我不能够再瞧上谁了啊。”

　　桓肃闻言跟吃了苍蝇一般，半天浮出一抹苦笑：“……我可能真是……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