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1、第二十九章 ...
-
如果说夏老爹无端端被提干这件事是天上掉馅饼,两个礼拜后夏雪妈突然从副处提到了副局就着实让人瞠目结舌了。
夏雪妈在机关干了一辈子,要是看不出来这其中有什么猫腻就太对不起自己的工龄了。只是她想破头也想不出其中的道道来。老夏家是贫农出身,就他一个大学生。自然是没有门道。她娘家虽是书香世代,上头两个哥哥发展的也不错。但是一个搞科研,一个在地方,为她铺排也是鞭长莫及。况且他们若是想帮忙早就帮了,何必憋到到今天来个一鸣惊人。
夏雪妈下班的时候在巷子口遇上了放寒假回家的夏雪,母女二人手挽着手一起走回一号院子。天色还亮,夏雪远远就看见路边上停了辆绿油油的招眼的军用车。南京虽然是大军区,但是夏雪家住的这一区和部队没什么交集。多是文化系统的房子。她还是第一次在家门口看见这样的军车。
夏雪是个普通人家的孩子,活到二十岁没有见过太多部队领导。第一个是石头的爷爷。那还是小时候和卢平一起在石头家补课时偶尔见过几面。石爷爷是老红军,当时已经从部队退了下来,对人格外和蔼可亲。在家也是穿着便装,把他们这帮孩子都当自己家孩子一样对待,没事还给他们削苹果什么的。那时候她年纪小,不懂将军是个多大的官,不知者无畏,所以也就不知道什么是紧张。
再后来见过的领导就是徐文清的父亲。那是高一,她和徐文清还在一个班,一起去部队军训两个星期。从来没有离开过家,没有吃过苦,更没有试过在大太阳底下站几个小时的军姿,她们这群小姑娘在部队住了不到一个星期就都蔫了。趁着打电话报平安的机会,徐姑娘往家里狠狠发了顿脾气。第二天一早,后勤部的徐长官就带了一车物资来给官兵们改善生活。当然,最主要还是给徐姑娘改善生活。身为徐姑娘的密友,彼时夏雪也沾了不少光。那是她第一次知道部队领导有多大的权力。
夏雪虽然年轻没见识,但是夏雪妈还是有谱的。这辆军用车号码短,位数前,肯定不是普通的领导。不知道这样的大人物来他们院子里找谁呢?
母女两人刚进家门没到五分钟,门铃就响了。夏老爹正在厨房做饭,夏雪跑去开门。来的是夏老爹他们文化局的领导。领导叔叔左手一个果篮,右手一箱海王金樽,杵在他家门口,脸上的笑容灿烂得堪比七八月的太阳。
腰上围着围裙,手里还拎着锅铲的夏老爹看得都惊了。
升职后下属给领导送礼是情理之中,但是领导反过来给下属送礼,这事情也太不寻常了。
夏老爹不好意思白拿人家的东西,推也推不掉。只好盛情邀请领导留下一同用饭。这餐饭,夏雪全家吃得都十分尴尬。领导在饭桌上关心了夏雪的学习情况,狠狠地把她从头到脚夸了一通,听得夏雪妈一阵阵心虚。领导又了解了夏家的家庭情况,并且热情的要求夏老爹今后不论是工作上还是生活上有什么困难都要提。一辈子没有被领导重视过的夏老爹一边点头一边犯懵。
就这样大家都提心吊胆地吃了一顿饭。直到送走领导,全家人都瘫在了沙发上。
这到底是个什么事儿啊。
有外人在夏雪晚餐没吃好。看了会儿电视就闹着肚子饿要去超市买零食。夏雪妈一巴掌把她摁在沙发上:“这么大人了,吃什么零嘴。”
夏老爹看女儿撅着嘴一脸不开心,赶紧来打圆场。“这不是放寒假了吗?她都半年没怎么在家里呆着了,大过年的你就让孩子囤点零嘴呗。不然她在家也无聊。”
于是夏姑娘在夏老爹的帮助下拿着钱开心地下楼买吃的去了。
出了院子门口,看见那辆军车还停在原地。
超市在她以前就读的中学附近。夏雪裹着羽绒服蹬着雪地靴,整个人像一只胖胖的北极熊。即便是这样,风一吹,她还是冷得发抖。恨不得把头整个缩进衣服领子里。经过ABC学校后门的时候,她停下来顿了顿。熟悉的校门熟悉的花坛。还有坐在花坛边的那个熟悉的身影。
夏雪摇摇头,笑自己想卢平想得都出现幻觉了。调回视线继续缩着脑袋向前赶路。
“夏雪。”那一声温润如水的嗓音像一道魔法硬生生将夏雪定在原地。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慢慢转头望去,看见那张四年来日思夜想,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脸。
是卢平,他回来了。
夏雪顿时觉得全身血液都争先恐后往脑子里冲。
“好久不见,夏雪。”仍旧是暖暖的笑脸,温和得犹如春风一般的嗓音。夏雪却觉得整个人仿佛掉进了冰窖一般。
因为过度震惊而暂停的大脑开始重新运作。夏雪用力眨了眨眼,仍然不敢相信自己所见。如今的他比小时候更好看,俊美白皙的脸旁配上精致的金边眼镜,一派儒雅斯文。夏雪想,即便没有之前的种种,即便她今天是第一次见到他,也是会对这样芝兰玉树的男人动心的。只是她莫名的觉得他以往透亮的眼中如今闪着与年纪不相称的沧桑和憔悴。一定是她想多了,他的人生走得这样顺遂,还是有什么好忧虑的呢?“你不是在英国吗?”
“放假,我回来看看。”
短短几个字却犹如五雷轰顶让夏雪半天回不过神来。他的意思是这些年他放假的时候不是没有回来过。只是从来没有想过要找她是吗?
其实早在他忘记她的生日,主动与她断绝联系的时候她就已经明白这个事实了不是吗?只是他不挑明,她就不愿意承认而已。如今铁一般的事实摆在眼前,由不得她再自欺欺人。
既然如此,他今日又何苦叫住她。她本来并没有看见他,他们本来可以继续形同陌路,像两条相交线一样越走越远。
“你在国外不是放圣诞节吗?”这都要过年了,他怎么在这个时候回来呢。
卢平静默了一会儿,才道:“家里有点事情。”
夏雪本来想问他家里出了什么事情。但是忍住了,如今她有什么立场问他这样的隐私?
话题断了。场面很冷,天气也很冷。夏雪先忍不住:“我要去超市。再——”
“我正好也要去,一起吧。”卢平打断她的话。
和卢平一起逛超市,夏雪觉得很尴尬。明明是心心念念等了四年的人,如今再见,却觉得疏离和尴尬。
卢平几乎是将超市里除了生活用品之外的所有货架都极仔细地逛了一遍,夏雪推着车跟着,不好催他,更不好说分头逛。面对卢平,拒绝的话她总是无法说出口。
夏雪心烦意乱地随便抓了几包薯片、虾条、妙脆角什么的放进购物车。卢平望着她扫进车里的不健康食物,眉心微蹙,嘴角牵动了几下终究什么也没说。
从超市结完帐出来的时候已经快九点了。夏雪掏出手机看了下时间,和卢平道了再见。她知道他家不在这里。陪她一起来超市绝对不是顺便。
只是他们之间已经没法再有更多。分隔四年如今再见,没有指责谩骂,没有横眉冷对,能这样平静地一起逛超市,已经算是最好的结果了。
夏雪不是个贪心的人,从来都不是。
入了夜,风更大了。
呼啸着自耳边吹过,模糊了夏雪的听觉。直到有人拉住她的手臂,她一惊,回头一看,竟然是卢平。他追上她。“我送你回去吧。”
夏雪怔怔望着他,一时间看不明白他竟就想要做什么。
卢平清楚地看见她眼中的疑虑,眼神里闪过一抹痛色。可惜夜太黑,夏雪没有看见。他抿了抿嘴。才道:“晚了,不安全。”
夏雪自嘲的笑笑,明知道不可能有什么,她还是期待了。然后狠狠的失望。她忘了,他是卢平,是有绅士风度的卢平,永远为身边每一个人着想。
见夏雪没有抗拒,卢平拿过她手里的大包小包。“走吧。”
到了一号院子楼下,夏雪向他道谢,伸手打算拿回他拎在手里的塑料袋。卢平却并没有松手的意思。映着昏黄的路灯,他的神色柔情似水。夏雪似乎又看见了四年前那个穿着校服在路灯下拥抱她的男孩。她想自己一定是看错了。那样的表情如今出现在他脸上才是真正的尴尬。
“夏雪。还记得那年我临走前,我们说过的话么?”
……
卢平,我们不分手,只是暂时分开一下,只是分开。然后,然后等你学成归来,我们,我们——
我们再在一起。
……
夏雪,相信我。我们之间从来没有宋凯琳。过去没有,现在没有,以后也不会有。不要让那些莫须有的问题成为我们之间的隔阂。虽然我喜欢看你为我吃醋的样子,可我不要有任何事情动摇你。相信我,从我们在一起的第一天,你就是我生命中的唯一,永远都是。
我当然相信你。我决定和你一起的时候,能动摇我的就只有你的心意。我们一起好好珍惜你离开前的日子,然后你放心去完成你的梦想,我也为我们的未来努力。好不好?
夏雪。告诉我如何能让我不爱你?
……
夏雪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些。如果他有心重修旧好,这四年就不会音讯全无,如果他还想挽回,见到她的第一刻就应该向她解释他有不得已的苦衷。而不是平淡如君子之交的和她逛完超市现在却要来回忆那些属于情人之间的点点滴滴。
是的。他说过的每一句话,她都记得。可是那又如何呢?背弃承诺的人是他,不是她。
如今回忆起这些曾经的海誓山盟不过是再次将一颗颗尖锐的钉子敲进她的体内,再一次将她伤得她千疮百孔,体无完肤。
“你曾经说过,能动摇你的只有我的心意。对不起,是我动摇了,是我放弃了我们的感情,是我对不起你。夏雪,我们分手吧。”卢平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哑得不像话。眼睛透过薄薄的镜片望向夏雪身后那辆突兀地停在路边的军车。
夏雪觉得自己很悲哀。
心心念念等了四年,卢平甫一回来竟然等不及与她寒暄近况,就迫不及待站在她家楼下提出和她分手。
洗完澡躺在床上,夏雪觉得自己整个人从里到外都是冰的,盖多少层被子也捂不暖。
她一直在想自己当初究竟是为什么喜欢上卢平。也许是夏日午后的那个侧影,就像张曼娟的散文里写得那样:
“长桌子彼端,九十度的角落,坐着一对年轻的男孩、女孩。男孩穿著白上衣,肤色是成熟的麦田,专注地向女孩讲解课本上的程序,额角一小绺短发微微颤动着。
休息室持续回荡男孩的声音,以及女孩含糊的响应。
再抬起头时,我发现,女孩的眼眸早离开了纸张与文字;带着隐隐笑意,如透过百叶窗的阳光,悄悄滑过男孩饱满的额头,适中的鼻梁,上翘的嘴角,温柔地停驻在他的下巴。
那个下午的燠热,原本令人烦闷。然而,剎那间,因为阅读了一则美丽的、夏日的侧影,觉得纯净了。 ”
曾经男孩眼中的纯净美好现在都被圆滑和世故所取代。
如今连她喜欢他的最后一个理由都不存在了。
夏雪蒙在被子里哭了很久,哀悼她逝去的初恋和青春。还有对爱情最初最纯净的信仰。那夜,她入睡前的最后一个意识是:其实长大后的卢平和刘鲁南并不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