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豚》羽千落

5、Chapter 5

　　今晚似乎不该到海边去。马厄斯直觉地感到，凯瑟琳还没有打消对他提到海豚的疑虑。
　　因此，晚宴结束后，他早早躺在了床上。火珊瑚好好地藏在他床下，散发着只有他才能感到的热量。自那晚以后，他再没有半夜被冻醒过。
　　半睡半醒之间，他隐约感到窗帘似乎掀动了一下。下一秒，冷风骤涌入室，惊得他睡意顿消，坐起来警醒回望。顿时，他的心因为喜悦而颤动了，忍不住呼道：“珊——”
　　坐在窗台上的蓝发少女立刻在唇前竖起一根手指，示意他噤声，然后轻盈地跃进房间，一跳坐在他床上。几乎同时，她看着身下的大床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马厄斯立即领会了她的意思。他跳下床钻进床底把火珊瑚拉出来，放在她膝盖上，压低声音说：“我有好好把它收起来哦。谢谢你，小珊瑚。”
　　少女定定看着他，漆黑的大眼睛里渐渐浮起了一层雾气，可爱得令人心碎。不待他反应，她毫无征兆地扑过来一把抱住了他的脖子，力气惊人得大，几乎让他无法呼吸。
　　他的身体僵硬了。双手停在空中，不知该往哪里放。
　　她的皮肤凉得像水，散发着海水不可思议的咸味，让人感到一种奇异的安定。渐渐地，他紧绷的神经放松了，轻轻合上眼睑，任由梦中一次次出现的漆黑海洋淹没了自己。
　　几无光线的洋底。
　　旋转的气泡，静默的海藻。
　　水压一般无处不在的压抑、绝望与……悲伤。
　　这一刻，在紧紧缠着他脖子的少女身上，他嗅到了与那悲伤隐约相系的味道。很淡，不属于她，却在她身上留下过印痕。他明白了。
　　那是她母亲的悲伤。
　　与上上上上代国王邂逅并赠与他蓝宝石长剑的海豚，让这个国家强盛起来的海豚，在传说故事里冷漠无情的海豚，再不与国王相见的海豚，那条被唤作“珊瑚”的海豚……在深洋之底，竟是日日夜夜地与悲伤相伴。
　　她的悲伤化成毒药，最终成了对这个国家的诅咒。海底的人鱼族觊觎蓝宝石长剑，派他们最美丽狡猾的女儿化为人形，勾引上上代国王并最终成为了他的王后。这个故事曾经被传扬到整个大陆，人们都赞美她是“海的女儿”。
　　没有人知道，海的女儿从来没有爱过国王。
　　没有人知道，海的女儿嫁给国王，只是为了进入他的宫廷。
　　没有人知道，她在得到所有人的信任后，在一个夜里偷偷潜进国王的书房，偷走了这个国家的强盛之源——蓝宝石之剑。
　　没有人知道，她逃回海底，带走了剑，也带走了正处巅峰的国力。自那以后，国家景况日衰，最终没落成了今天的样子。这些秘密，连马厄斯也是偷听父王、母后的谈话才知道的。
　　这一切，海底日夜悲伤的海豚知道吗？
　　假如她得知了这些故事，会因人鱼族的狡猾感到愤怒么？或者……
　　他不愿再想下去，只放下双臂，悄悄环在了少女冰凉瘦小的背脊上。
　　有点喜欢她。
　　她冷漠却天真的眼神。
　　跳进海里的优美身姿。
　　融化星光的明灿笑脸。
　　单纯得毫无原因的坦率与热烈。
　　有点……或者，还要比有点多一点……喜欢着她。
　　如果他能有一个妹妹，一个只属于父王、母后与他的小公主，面对着她时，他大概就会是现在这样的心情吧。
　　突然，怀里冰冷的温度灵巧地跳了出来。在他惊讶的视线里，少女一跳拿到壁炉架上的纸和笔，把笔整支抓在手里，用拙劣的手法一笔一划慢慢写出了一个“从”字。
　　然后，是“来”字。
　　——从来没有人像马厄斯这样温柔地对待我。
　　少女放下铅笔，朝着年轻的王子露出了可爱的甜美笑颜。
　　良久，马厄斯从那行歪斜的字迹上抬头，没有言声，只抬起右手凑到少女额前，轻轻地、弹响了一个爆栗。
　　“放心吧。”他露出了很淡的笑容，低声道，“我会尽我所能保护你，不会再让你受到任何伤害。”
　　两人之间，火珊瑚辉射着亮烈的光，如同一张沉浮海浪间的坦荡笑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