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立西风》端木

1、第 1 章

　　才不过是申时，却感觉已近黄昏。
　　有风吹过，卷起落叶。
　　少年笔直地站在那里，单薄的衣衫经风一吹便贴在身上，他看着对面的男子，削瘦的脸庞使漆黑的眼眸更加阴郁。
　　“你怎么来了？”男子裹紧了身上的长裘，有些恼怒。
　　少年冷冷一笑：“我不能来么，儿子来看爹不是天经地义的事么？”
　　“楚辞！”男子低叫，有些慌乱地看了看四周，见无人来往，显得放心了些，“你不要这样，等我有空我自会来看你们的。”
　　“看我们，一年一次？还是两年？你堂堂长意门的门主，还有时间来看我们？”声音有些沙哑，是十五六岁少年独有的味道，“你是巴不得我们死了。”
　　男子皱起眉来：“你不要胡闹，你带你娘快回老家去！”
　　“你还想推脱到几时？”楚辞看着眼前的人，只觉得心里越来越冷，“你这么对我不要紧，你怎么可以这样对待娘，你怎么可以这么残忍！”
　　楚辞捏了捏手指，拼命控制自己的怒气，放软了语气： “你去看看娘，你知道她只想见见你而已……”
　　楚谢华不语。
　　楚辞继续软语相求：“娘为了你付出了多少，你想想啊？你去看看她，她病了，只要见过你我马上带她回去。”
　　楚谢华有些犹豫，又不知想起了什么，皱了皱眉：“不行啊，你们走吧。”他转过身去。
　　“爹！”却听见后面的楚辞厉声叫道，他回头，看见楚辞黑玉般的眼里似乎要涌出泪来，“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求你！娘快不行了……”

　　“你娘不行了，关我们长意门什么事？”有人冷然道。
　　楚谢华一震。
　　有个身影慢慢地从墙角的阴影里踱出来，走动中，红衣飘起，竟不知是何时站在那里。
　　“如意！”楚谢华惊叫。
　　辛如意，她就是辛如意！楚辞看着眼前迈步而来的女子，如此尊贵的女子。红色的披风在风中飞扬，傲然而不可逼视。
　　啪地一声，有什么重重地抽在身上，楚辞一声闷哼。
　　辛如意的手中突然出现了一条黑色的皮鞭：“这一鞭是要告诉你，爹不是随便能认的。”
　　辛如意……楚辞慢慢地放开了捂住伤口的手，昂起头来：“是吗？你问问他……”
　　楚谢华脸上的汗滴了下来，他飞快的看了辛如意一眼，她却看也不看他一眼。

　　那只是一瞬，却似乎已是万年。
　　楚辞站在那里，听到一个声音低低地在风中飘散了：
　　“我不认识他……”
　　楚谢华说：“我不认识他……”
　　黑色的蛇舞动，啪的抽中他的肩膀，楚辞摇了摇，笑了，血沿着他的唇角流下，却已经没有了疼痛的感觉。
　　辛如意的声音响起：“这一鞭是要告诉你，有些话要想清楚了再说。”她随手扔出一锭银子，“拿着银子，走！”
　　楚辞直直地看着别转头去的楚谢华，时间仿佛停住，然后迈步上前，楚谢华看着这样的楚辞竟不知怎么的有些害怕，他后退了一步，却看见楚辞慢慢地蹲下身去，拾起了地上的银子，转过身去踉踉跄跄地越走越远。

　　汗水在寒风中冷却了下来，更是冰冷，楚谢华看了看一边面无表情的辛如意，战战兢兢的开口：“如意……”
　　辛如意没有回答。
　　“那人，只是老家的一个孩子……”
　　辛如意背转身去。
　　楚谢华松了口气，却听辛如意说道：“你在老家有一个青梅竹马的未婚妻，十六年前，你来此地参加逐魔会认识了我，入赘辛家，之后你回了一趟老家，知道那人已经怀了你的孩子，那么你告诉我，那个孩子是不是你的儿子？”
　　楚谢华顿时手脚冰冷。
　　只听辛如意一字一顿的地说：“既然爹把长意门交给了我，既然我已经选择了你，我就决不允许错误发生。”

　　竟已下起雪来。
　　楚辞拖着脚步向前走去，只觉得浑身冰冷。
　　有人猛地一撞，紧绷的弦像突然间松了，他软软地倒下，白色的银子印着沾染的血，滑落地上。
　　昏眩中，感到一切都在旁边转动。
　　那撞他的人捡起地上的银子就跑。
　　“站住！”一道清脆的声音响起。
　　他看到一个少年飞快的纵去，把奔跑着的人扑倒在地，那抢钱的人扳开他站起来想跑，那少年爬起来，又扑上去追打。
　　“哎呀，少爷，你小心身子。”一个侍从打扮的人赶到了，手中还拿了串糖葫芦，轻轻几下就把那人制服了。
　　“刚换上的衣服，现在就脏了，回去肯定挨夫人骂。”那侍从擦拭着沾染在白色毛领和软服上的污泥，也不知是担心自己还是少年，“管别人的闲事干嘛。”
　　那少年斜着头，满不在乎的样子，抹了抹脸上的污渍，咬着侍从递过来的糖葫芦，蜜色的糖汁从嘴角流下，他伸出舌头舔了一下，笑了，白皙的脸上便出现了一边酒窝。
　　犹如初阳融化了白雪。
　　楚辞低下头，撑着手爬起来，抬起头，那少年就站在了面前。
　　“少爷，你该用夫人教的对付他才是，怎么光跟那人胡打呢。”那侍从还在说话。
　　少年没有接话，担忧地看着楚辞，小小的鼻子微微耸起：“你没事吧？”
　　心中的某处好象被突然间击中了。
　　“你身上怎么了？”少年伸过手来，看到楚辞身上的伤瞪大了眼睛。
　　楚辞扭转头张了张嘴，却什么话也说不出。
　　少年皱了皱鼻子：“你那么冷会冻坏的。“他自顾自地从身上把厚厚的软服脱下来，不顾旁边侍从的阻止，“你不要管。”
　　他扯住楚辞的手臂把衣服套上，也不管楚辞的脸色：“这样好了。”他向着楚辞微笑，“没弄疼你吧。”
　　“没。”楚辞哑声道，也不知心里什么滋味。
　　“你的银子。”
　　温润，柔软的手指擦过楚辞的手心，楚辞一缩手，银子落在地上，他转过头俯下身。
　　“谢谢。”他努力止住自己的哽咽，没有回头。
　　一滴泪顺着脸庞静静滑落。

　　残破的门板在风雪中呖呖作响。
　　娘，我该怎么对你说？
　　楚辞慢慢地推开门。
　　支呀一声，木门在身后合上，光线一瞬间划过眼前，闪亮了地上的苍白容颜。
　　一个灰色的身影躺在地上，手腕上流出的殷红鲜血染红了吹落在地的手巾。
　　“娘！”支撑住他的所有一刹那间摇摇欲坠。
　　窗格子在风中啪的一声，灌进了满室寒风。
　　手巾上那一行字触目惊心的红：
　　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是谁的誓言在风中飘散？
　　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君绝。是谁对着你微笑着吟诵？
　　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君绝。是谁用笔墨划下了誓言？
　　“楚谢华……”
　　他凄厉的叫声在小屋里空空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