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放荡生活》葬书

5、（五）

　　桑楚低着头走得很慢。白色鸭绒服在灿烂阳光的照耀下更加柔和，我不由地揉揉眼睛。“桑老师，你要带我去哪里？”
　　“啊？”他哦了一声，细细笑道。“很快你就会知道。”
　　他神秘的眨眨眼睛，那副样子很令人讨厌，好像谁都被蒙在鼓里，只有他是最后揭密的那一个。 “……真讨厌。”我小声念道。
　　“你可真老实啊，”他用自己的手狠狠揉我的脑袋。“……我家那个也常这么说我。”
　　“……老师，你说谁？”
　　“啊，”他一直处在半梦半醒之中。“是我哥哥，他也经常这么说我。……你真是个讨人厌的家伙，桑楚。呵呵。”他皱着鼻子像在学谁。
　　“你有哥哥？”我羡慕的说，“如果我也有，生活一定很幸福。”
　　“怎么？你不幸福？”他问。“……啊，对不起，我忘了……”他看到我的表情，立刻道歉。
　　“桑老师，为什么一旦下课你就这样？我是说，你好像总在想什么事，总在想。永远也想不明白吗？……唉，我也说不清。”我摇头。
　　他停下来，很认真的在听，等我说完，他点点头。眼睛对着我的眼睛。“嗯，我在你的眼里也看到了这些。”我一愣，也许这就是他特别注意我的地方？因为我和他有共同点？
　　“好了，再不走天要黑了。”他拖着我继续走。后来他没有再说话，可是被这样一个人拉着走路，却不再觉得天冷了呢。

　　没有想到桑家竟如此有钱。他把我领进了这超豪华的别墅里，我丝毫不加掩饰我的惊讶。虽然他也没有注意到，天生的优越感。
　　“家里会暖和很多。”他关上大门，大厅里的壁炉生着火。
　　这种环境只能在电视剧里看到。他指指壁炉前的沙发，“坐啊，是不是感觉好一些了呢？”
　　我木然坐下，眼睛都不知该放哪儿好。
　　“老师……”
　　“啊，既然放了学就叫我名字吧。还记得吗？”他温和的笑问。
　　“桑，桑楚。”
　　“聪明，”他转身拉了拉铃，一会儿就从侧门走来一位年近花甲老妇人。“妈妈，请帮他弄点热茶吧。虽然是晴天，可是仍然很冷呢。”
　　这家伙居然让自己的老妈妈替我倒茶，我吓得寒毛立起。“老师……哦，桑楚，别，可别。我自己倒就成。”
　　“哦，少爷的朋友？好，我这就去。”老妇人慈眉善目，看到我后更是展开笑脸，真是受宠若惊啊。“老妈妈，让我自己来就成。我跟你去……”
　　“显藏，让妈妈去吧。”桑楚说，一手拦住我。“妈妈闲不住的，不让她做，她会难过的。”
　　“就是就是。”老妇人连忙应道。这样看来，“妈妈”只是个敬词。
　　老妇人离开后，桑楚告诉我这是他的奶妈，母亲去世后，他一直称呼她妈妈。
　　不一会儿，老妇人利索的端来热腾腾的茶。
　　“谢谢。”我有点局促。
　　“嗯，桑楚老师，”私下从来不叫别人老师，表面上又从未叫过人家大名的我，今天全乱了套，险些咬掉自己的舌头。“今天为什么……？”
　　他看到我的样子觉得有点可笑，便双手抱胸呵呵大笑起来。
　　“妈妈，你瞧我的学生是不是很有意思啊。”他的笑里没有嘲讽的意思，惹得我也忍不住想笑。
　　老妇人伸出手在他的头上温柔敲了两下，“小楚啊，你怎么这样啊？身为老师怎么可以这样子的。……小朋友，别怪你老师啊，他打小就这样的。”
　　“噗——”一口茶喷了出来，我被呛道了。
　　“妈妈，你这么叫他也很奇怪嘛。”桑楚的语气居然是在撒娇！他亲昵的搂着老妇人的胳膊，过了一阵他定下神来，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看着我有些奇怪的认真。
　　“显藏，老师今天叫你过来，是想告诉你：家庭的不幸并不是你一生不幸，我就是个好例子。如果你接受了，然后试着改变，一切也许会好起来。”我被他突然说出的话吓了一跳。
　　老妇人轻轻拍拍他的背，收起笑容。就像知道他想干什么一样，悄悄离去。
　　“……我在很小的时候，也经历过和你一样的生活。父亲的背叛，母亲的痴狂，家庭的背离，那时真的觉得一切不幸都降临到了我的头上。很不幸啊。”他拉着长长的音调，狭长的眼睛里亮光闪闪。
　　桑楚长得很斯文，干净的脸上总是带着迷惘的笑，以前我常和小鹏取笑他如痴傻一般的笑，可现在我觉得那是他对待生活的另一种方式。无论何时脸上都挂着笑，总比苦着脸好吧。
　　“桑楚老师，”我咽了口吐沫，“你也许不明白，我和你是不一样的。我应该谢谢你的好意，”我站起来，该回去了。“但我和你是不一样的。你经历的只不过是家庭的不幸，而我是人生的不幸。短短几年间，我失去了至亲的人，和一个陌生女人住在一起。……对不起……”有些事还是难以启齿。
　　“仍然谢谢你，桑老师。”我说完这句话时，他并不没有表现出任何惊讶。
　　“是的，”他说，“和一个陌生人生活在一起，失去了亲人，很不幸。”
　　“咦？”我不明白。
　　“每家都有每家的不幸，”他说，眼睛落在我的茶杯上。“每家都有。但是，它们也会有快乐。就像我的不幸后面还有一个疼我的哥哥，还有一个爱我的妈妈，这样就够了。对不对？也许我并不了解你，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理解你，但我相信，你一定也有你自己的快乐，对吗？”他抬起眼睛，那么认真的等着我的回答。
　　我笑起来，连自己都不明白那笑是什么意思。映在水中的脸有些扭曲，一晃一晃的。我咬咬牙，压住喉口的那抹酸意道。“不，我根本没有快乐。”
　　永远也不会有。
　　对不起，我真的没有快乐。不存在快乐。我调头离开，撞倒了端来点心的老妇人。拉开大门的时候，亮光刺痛着我的眼睛，眼泪马上就要流下来。
　　突然，一只胳膊拦住我。
　　“你是谁？” 声音很硬，不带任何感情。
　　黑乎乎的一团影子，哦，满眼的泪水让我瞧不见他的脸。我推开他，对不起，对不起，我没有快乐。
　　“楚，那是谁？”
　　“你别那么凶好不好？”桑楚的声音。“他是我的学生，我想开导他……”
　　对不起，再好的人也无法带给我快乐。
　　“……多管闲事。”冷冰冰的声音。
　　“桑影！你别拦着我！”老师的声音越来越小。
　　我离开了那里。

　　那是我第一次去桑宅，第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