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翻]断章的格林童话》秦落

6、七章亡灵低喃罪孽（1）

　　七章亡灵低喃罪孽

　　1

　　雪乃他们所在的客房里，神狩屋的手机铃声不期然响起。
　　“哎……咦？”
　　神狩屋抬起脸，首先在上衣口袋里摸了摸，然后像是没有想到那里居然没有手机似的，有些慌张地环视房间。
　　仔细听来的话，那个铃声是从在【泡祸】发生的屋子把千惠送回来时穿着的，放在房间角落的上衣中流泻出来的。神狩屋从揉成一团的上衣里扯出手机，然后说了句不好意思便按下通话按钮打开隔扇急匆匆地离席而去。
　　在神狩屋离开房间的当口，从那只手拿着的电话里传出了老人怒吼着“你到底做了什么！”的声音。
　　然而在下一刻隔扇便被用力关上，余下的神狩屋回答的话语便淹没在走廊上逐渐远去的脚步声中了。
　　很快的，连脚步声都听不见了。
　　房间里只剩下两人。
　　“……”
　　沉默。
　　然后雪乃开口了：“……似乎隐瞒了什么啊。现在的神狩屋先生。”
　　“嗯？……诶？！”
　　听到雪乃短暂的嘟囔，苍衣收起了刚开始那副吊儿郎当的散漫模样，接着惊讶地扬起声音朝雪乃看了过去。靠在房间角落的柱子而站的雪乃连目光也懒得投向苍衣，只是一动不动地睨视着神狩屋离开的隔扇。
　　苍衣说：
　　“隐……隐瞒？神狩屋先生吗？他隐瞒了什么？”
　　“我怎么可能知道。”
　　面对苍衣的这种不设防的态度，雪乃感到肚子里窜起股无名火，于是她的声音愈加冰冷。
　　就算眼前人突然发生变化在【泡祸】的现实里也是可能的。就连自己的同班同学，也不是就能够让人安心相信的存在。
　　苍衣联想到雪乃杀死因为【泡祸】的缘故而卷入其中的自己同班同学的情境，和自己这个经历这些后什么也没学到的自己不同，他只是近乎漠然地感觉到了雪乃的这种焦躁愤怒——甚至于羡慕——这些难以捉摸的情感。
　　实在是太缺乏戒备心了。雪乃想，尽管作为【断章保持者】的神狩屋不太容易受到【泡祸】的影响，但自己也过于安心了。根据迄今为止发生的事情以及听到的话推测，有些怀疑根本无法拭去。
　　“……白野君，你考虑过神狩屋先生也许正在成为这个【泡祸】的中心的可能性吗？”
　　如此的，怀疑。
　　“啊？没有，这种事……”
　　“并不是不可能对吧？如果我们无法成功压制反而使得体内【断章】暴走的话，根据情况是会招来【泡祸】并让其复苏的——现在，你还能说出‘不是这样的’这种话吗？”
　　“……”
　　苍衣满脸茫然。雪乃继续说：
　　“虽然你完全陷入自己思绪似乎没有察觉的样子，但是刚才的神狩屋先生……是八百比丘尼对吧？在说到这里的时候，他的态度发生了很明显的转变哦。”
　　“啊？啊……是，是这样吗。”
　　“不管是感情怎样好怎样信任的人，不管是朋友、同伴还是家人，在这种完全没有道理的灾难面前都是不能完全让人安心并信用的。也许你在某种情况下，就不得不杀死这个人。明白么？”

　　“……是哦。”

　　正在雪乃用严峻的表情说到这里时，虚空忽然被另一个少女轻蔑的声音所覆盖。听到这声音的雪乃倏地感到背上起了层可怕的恶寒。
　　“……！！”
　　越过雪乃的肩膀，在几乎没有空隙的背后，露出一张并非比喻出来的透明的惨白脸庞。
　　及腰的长发用和雪乃相同的黑色蕾丝缎带束起，她像是对什么颇感兴趣似的眯细眼。
　　凭空而来的少女有着与雪乃相似的美貌。然而并不如雪乃般给人以凛然的印象，那是个穿着哥特萝莉装，浑身都散发着少女气息的少女亡灵。
　　时槻风乃。
　　正是作为雪乃【断章】的一部分的，雪乃的姐姐。
　　在午后出现过就没有再现身的风乃的亡灵此时突然站在了背后，以至于让人有种明亮的房间忽地笼了层阴霾的错觉，这错觉使得屋子里的空气也变得暗沉，伴随着弥漫开来的寒意。
　　“……唔。”
　　接触到风乃视线的苍衣的表情，蓦然有些僵硬。
　　苍衣似乎很不擅长应对风乃。当然，‘擅长对付’风乃的人种，根本就没可能存在。
　　风乃笑起来：
　　“是哦，可爱的【爱丽丝】。活人是没法信任的哦。”
　　面对这样的苍衣，风乃的声音里带着愉悦的笑意：
　　“活着就像是团‘火焰’。火焰虽然温暖但时常会摇曳不定，是随时都没有同一形态的不安定存在。所以如果总是觉得它是有一定形状并试图触碰的话，就会被灼伤。只有冰冷的死亡，才是这个世界上唯一值得信任的。”
　　陶醉般地眯细双眸，风乃俯视着苍衣：
　　“可爱的【爱丽丝】。你也是活着的吧？总有一天你的摇曳也会灼伤某个人哦。比如说——你的‘父母’之类的，怎么样呢？”
　　“………………！”
　　“你不觉得孩子背负着不在某一天以某种形式杀死自己的保护者就不能真正前进的宿命吗？那个神狩屋先生也是这样，对于现在的你来说是作为保护者之类的存在的吧？不知道你是不是已经做好杀死他的准备了？可爱的【爱丽丝】。如果这真的是某种宿命的话，那么现在的情况也并不是不可思议的呢。”
　　风乃说：
　　“父母只有在死去的瞬间，才第一次成为了孩子真正的父母呢。”
　　残杀了自己的父母并且放火烧毁了自己的家的，风乃。
　　“………………”
　　苍衣依旧沉默着。虽然在风乃这样对雪乃讲述的时候他克制地进行了抗议，但是当矛尖对准自己时，他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雪乃开口道：
　　“……别在那里擅自接过别人的话头然后自说自话！”
　　她继续说着：
　　“你明明在迄今为止的骚乱中都没有出现过，现在跑出来又有什么贵干？”
　　对着将话题导向混乱的亡灵，雪乃几乎是毫不犹豫地非常不快地皱起了眉头。她甚至没有看向风乃，只是这么冰冷的朝着背后发问。
　　然而。
　　“啊呀，寂寞了？”
　　“……”
　　没有理会雪乃这样的态度，风乃近乎戏弄地笑道。
　　沸腾于雪乃胸中的怒火一涌而上，从压制着受伤左腕的手中，导入了股足够让自己感到痛楚的力量。
　　然后发出了声连自己也为之惊讶的，寒凉彻骨的低吟。
　　“……事情弄完了？”
　　“没啊，从最开始就没什么要做的事呢。只是觉得可爱的妹妹们在进行有意思的话题，所以才想要参加进来一起聊而已哦。”
　　她低低地笑出声。比起雪乃强忍着的激烈怒火，风乃更趋向于享受似的俯视过去。
　　“没错，只是因为终于变得有意思了我才出来嘛。”
　　接着风乃说道：
　　“迄今为止的【泡祸】都太无聊了呢。”
　　“……无聊？”
　　“是啊。都没有见到人的‘疯狂’。这样的话就算这个人死了，我也只能看到肤浅的表层罢了。这个以【人鱼公主】作为题材的残酷剧本，还只是在配角出场退场的阶段。主演兼脚本的疯狂，大半还没有显露出来。所以现在呢，只是终于有一个稍微有点意思的演员出场了而已。而他，到底扮演着怎样的一个角色呢？”
　　“他？你是指神狩屋先生？”
　　“要不然还有谁呢？”
　　风乃稍稍微笑了笑。
　　“是和这个【泡祸】有关系吗？还是只是某个想不到的暗示？”
　　“不知道，我也没兴趣。”
　　对于想象着毁灭和悲剧并且乐在其中的风乃，雪乃抱以冷冰冰的回答。
　　“不论是怎样的过程或者结局，如果有必要的话，那杀掉就好了。”
　　低低的，她说。
　　因为是同伴所以无法杀害。因为是朋友所以无法杀害。这些全部都是由‘普通’的人所生出的属于普通人类的脆弱情感。
　　雪乃早就舍弃了这些东西。至少她正试图舍弃这些。
　　这种对于复仇者来说，是阻碍的东西。
　　清除掉所有的东西，有朝一日也被这所有的东西所清除。
　　这就是对于雪乃而言的理想的形状了。理想的姿态，理想的怪物——理想的【骑士】。
　　“我会没有任何踌躇的杀掉他。为了杀死怪物，我会成为怪物。”
　　雪乃低声念道。
　　看到这样的雪乃，苍衣望过去的眼神略带几分担忧，但很快的那种担忧就被对方瞪了回来。面对这样的瞪视，苍衣也就不再言语了。
　　风乃似乎很是乐在其中的用足以挑动雪乃的神经的声音，嬉笑起来。
　　不过这一次，她呼唤了苍衣的名字。
　　“呐，【爱丽丝】。你怎么想呢？”
　　“诶……诶！？”
　　听到这声呼唤，一直注视着雪乃的苍衣带着几分动摇地抬高了音调。
　　风乃说：
　　“我刚才问‘你怎么想’。你不是一直在思考着吗？这个题目为【人鱼公主】的残酷剧本究竟是如何分配角色的。”
　　“……唔。”
　　“神狩屋先生，有乖乖地被分配进角色里么？”
　　风乃如同在询问他是否要被处刑这件事中显得十分愉悦的残暴女王一般，戏谑地笑着。苍衣在风乃的俯视下将视线转向榻榻米，有些退缩似的低着头。
　　现在他仿佛是被催促着将远道而来的处刑命令书签字的大臣一样。
　　然而就算逃避着这样的女王的视线，苍衣还是开口道：
　　“……在这以来我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件事。但是如果真要说的话，我想大概是‘王子’吧？”
　　“…………白野君？”
　　听到这番话，雪乃蹙眉看向苍衣。
　　将目光停留在榻榻米上的苍衣的表情，正如勉强承受着女王压力的大臣一般。
　　但是同时他的表情又是个尽管从感情上厌恶女王的催促，然而针对自己职责所在的处刑手续又烂熟于心并且忠于职务的大臣的模样。
　　苍衣明显地，是在思考着。
　　就算从感情上他试图逃避，但是理智使他遵从自己的‘责任’，他遵从着风乃的要求在思考神狩屋的‘角色分配’——简而言之就是将有可能站上处刑台的对象编排出来，接着再进行一种是否合格的考量。
　　苍衣说：
　　“尽管还是不大确定。但是我又想了想，感觉还是那个结论……”
　　说到这里，苍衣一度停止了言语。
　　然而面对这样的苍衣，风乃脸上却浮现出了如同疯狂的女王的笑意，她非常享受地启唇催促道：“继续说。”
　　“……根据现在的情况，我觉得被分配到‘人鱼公主’这个角色的，千惠小姐应该是可能性最高的。”
　　屈服于风乃的要求，苍衣再度打开了话匣子：
　　“现在的她和人鱼公主很是相似。《人鱼公主》原文中的描述是虽然借着魔女的药人鱼公主拥有了人类的双腿，然而那双腿却让她每走一步都像是站在刀尖上一般的疼痛。现在千惠小姐的脚因为受伤的缘故外皮翻起，这就像是用沾满鲜血的双腿跳舞的人鱼公主一样，无法以无痛的状态来做到走路这件事。而且千惠小姐因为患有严重洁癖，所以是个离开了肥皂便无法正常生活的存在，但是现在那泡沫就如同人鱼会变成泡沫消失般，正试图溶解掉人类。就算不是这样，过度使用肥皂来清洗，也使得千惠小姐的手变得破烂不堪了。就算现在不会使其溶解，但是在往后的日子里我觉得还是有可能的。
　　是以，我就现在的情况来看，千惠小姐作为寄宿着这次【泡祸】的【潜有者】的可能性是最高的。虽然我无法确定这是不是足以形成恐怖的【泡祸】中心的东西，但是我个人还是觉得这也不是不可能的。而且这方面的话，还需要更加了解事情经过才能够断言。”
　　苍衣止住了话头。
　　“比如说……作为神狩屋先生曾经的未婚妻的，千惠小姐的姐姐的事情之类的。”
　　他似乎有些艰难地说出了这句话。
　　在这以来一直游离于苍衣考量之外的，属于对神狩屋的疑惑的这环终于纳入了思考。这虽是显而易见的东西，但是苍衣仍然是有些犹豫不决的模样。
　　不过这也是意料之内的，对于苍衣而言这本来就是个让人犹豫于触碰的话题，况且还涉及到了‘神狩屋死去的未婚妻’这件事。正因如此，此刻他脑海里正在展开的设想如果通俗点说，就是似乎让他自己都觉得有些羞耻。
　　但就算看到了这样的苍衣，风乃依旧穷追不舍：
　　“接着说？”
　　“……”
　　苍衣的口里泻出声叹息，继而这位大臣便无法放弃思考这一‘责任’了。
　　“快点。”
　　风乃再度催促道。
　　苍衣第三次启唇了：
　　“……如果要给神狩屋先生分配角色的话，那么‘王子’的可能是最高的。”
　　苍衣说：
　　“我认为‘王子’可能就是我或者神狩屋先生。但是我觉得让神狩屋先生成为‘王子’这种考虑更加没有违和感。那么，作为未婚妻的千惠小姐的姐姐就是‘人鱼公主的姐姐’或‘邻国的公主殿下’，而千惠小姐的双亲就是‘人鱼的国王陛下’以及‘祖母殿下’。虽然并不如说法里那么准确，不过这也不是一种绝对正确的想法……”
　　在这里，苍衣沉默了。
　　他斜眼窥向旁边的风乃，然后说：
　　“……我觉得从童话的角度来反过来推算现实绝对是会比较奇怪的，而且肯定有些错误的地方存在才是。”
　　风乃俯视着苍衣，嘴角带着丝隐约的笑意，她眯细眼。
　　看到这些的苍衣像是忽然有所觉悟般，启唇：
　　“我觉得不一定是这样的。虽然觉得有些错处存在——但是如果从童话的《人鱼公主》的角度来想的话，那么『千惠小姐说不定是喜欢着神狩屋先生的』！”
　　苍衣的话音刚落——

　　“你说什么！？”

　　千惠的父亲幸三带着几许悲鸣与愤怒的声音，陡然从起居室的方向传来。
　　雪乃和苍衣有些惊慌地不约而同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然后听到了似乎正在寻找什么理由的神狩屋的声音。但是那声音里面的内容，在这个位置却是无法听清的。
　　雪乃和苍衣对视一眼。
　　风乃则泄露出了她戏谑的笑声：
　　“……那个‘王子殿下’，似乎遇到了什么大事哦？”
　　这是毫无责任感的，完全乐在其中的，风乃的话语。
　　雪乃回头的瞬间，用几乎要杀死风乃般的目光瞪了她片刻，然后便和同样坐不住的苍衣擦肩而过，迈步朝着能下到走廊的隔扇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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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注：『』这个表示原文中下面加了点的部分。
更新时间：2014年8月12日，16点50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