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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认识他的人都说，奉元城内的陆家二郎是个不合群的人。有时候，连陆佑自己也怀疑自己是不是有点怪。想来想去不得要领，就索性放弃了这个问题。
每家的老二多少都有些与众不同，陆家也不例外。长子陆修，人称“文章天下无二，风华江左第一”。十二岁入崇文馆，十七岁上以进士第五名及第，又登贤良方正直言极谏科，已经俨然成了全国父母拿来教育孩子的示范教材。加之容姿英挺，气度翩翩，惹得成群的媒婆隔三差五往家里跑，陆家的门槛被迫换了一条又一条。幺子陆伸，虽不及长兄有文采，却承袭了陆老爹、卫国公陆子皋的一身武艺，尽管偶尔会参与街坊巷里的少年们的帮派械斗，大部分时候还算是个安分守己的好孩子。人们都说陆家人能文能武，真真是前世修来的福报。说这话的时候，人们往往就已经自动屏蔽掉了次子陆佑的存在。
几乎没有人知道陆佑在想什么。从儿时起，他就喜欢自己一个人蹲在墙角看蚂蚁搬家，或者躺在房顶上看天上的云，一看就是半天的工夫。问他有什么好看的，回答只有四个字：就是好看。
打从出了娘胎起，陆佑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为什么。为什么太阳从东方升起从西方落下为什么买东西要付钱为什么人吃猪而不是猪吃人……这些单纯而深刻的问题陆老爹答不上来，就丢给大儿子陆修。有些陆修也答不上来，就丢给家塾的先生。年纪稍长，念的书多了，陆佑又问：为什么孔夫子的头顶会有个坑为什么刘玄德的耳朵能垂到肩上为什么刘伶醉酒是佳话南街刘老三喝多了就被他老婆罚跪搓衣板……这些问题连渊博的先生也解答不好，就告诉陆佑这些不在考试范围内，念书要学会抓重点。
陆佑最大的——或者说唯一的爱好是画画。陆家乃书香门第，陆家兄弟又曾在江南的陆氏祖宅中住过数年，陆佑可说是在湖笔宣纸、徽墨端砚中长大的。平时他大哥闭门用功，小弟上树下河，陆佑就一个人对着庭院里的花草鱼虫写生。日子久了，附近的兔子松鼠和喜鹊乌鸦都认识了他，会在他画画的时候围到他身边来。他也会从厨房偷几块糕饼，掰碎了喂给它们吃，然后边看它们吃边把它们画下来。
陆佑十岁那年，三兄弟从吴郡来到京城奉元。陆修进崇文馆读书，陆佑陆伸年龄不够，就继续在家里由先生给上课。
陆修进馆上学的第一天，陆佑分明记得他是走着去的，回来的时候他却是躺在车里。他听说大哥是路见不平，为了保护一个叫裴梦得的人被另一个叫罗贞白的打了。按照陆佑的逻辑，如果不是裴梦得惹了罗贞白，罗贞白就不会想要打他。如果罗贞白不打他，陆修也就不会被误伤。所以罪魁祸首是姓裴而不是姓罗的。他于是很生裴梦得的气。这算什么，看阿兄脾气好，好欺负么。陆佑忿忿地想。
那个春天，中书令仇登因为晋升尚书左仆射设烧尾宴，陆修和裴梦得一道陪宴仇府。结果当晚陆修未归。据管家老孙说，是因为不胜酒力被裴梦得拖回裴驸马府上休息了。陆佑这才知道裴梦得原来是同庆公主的儿子。第二天，陆佑正在后花园画海棠，看见一个身着杏黄色袍子的沿着回廊走过来。他也并不在意，接着画他的画，忽然听到一个声音问：
“你这是画海棠呢？”
不知什么时候，那个穿杏黄色袍子的人已经站到了他身后不足一尺远的地方。声音挺好听，说的却是废话。我画的不是海棠难道还是海带不成？陆佑鄙视地瞥了那人还算俊美的脸一眼，没理他。
“你是陆家二郎吧？”
那人又问。
“某排行第八，叫八郎就好。”
陆佑明知他问的是自家排行，成心搬出家族行辈来打岔。他不喜欢在画画的时候被人打扰。
“巧了！裴某亦行八。你我还真是有缘。”
那人对陆佑嘿嘿一笑。裴？！一个熟悉的名字在陆佑的脑海里一闪而过。他将裴梦得迅速而仔细地打量了一番：长相不错，气质尚佳，笑容粲然……的纨绔子弟一名。鉴定完毕，陆佑哼了一声，继续画他的。裴梦得并不介意他的冷淡，笑嘻嘻地说：
“你这海棠画得真好，正合了那诗里说的‘红缬染轻沙’……”
陆佑平生最恨作画时有人在身边指手划脚，甩给裴梦得一个凌厉的白眼，把笔往案上一拍，抄起画了一半的画就要走。裴梦得忙拉住他的袖子喊道：
“哎，八郎别走啊！”
还拉拉扯扯？陆佑更没好气，拽过袖子说：
“你太聒噪，我画不下去。”
“你画你画，我闭嘴便是了。”
陆佑将信将疑地看看裴梦得，重新把纸铺好。裴梦得真的就没再说话，不声不响地坐在一边。陆佑像是完全忽略了他的存在，旁若无人地挥毫泼墨，画到兴头上，莞尔一笑。笑者无心，观者有意。裴梦得发现陆佑的容貌较其兄还略胜一筹。乍看之下，陆修无疑较为突出。但细品之，陆佑的五官更为柔和清秀。两道眉生得尤其好。凝神处，时而微蹙，时而舒展，竟似能言语一般。
当陆修终于在后花园找到裴梦得的时候，看到一脸痴相的他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的二弟，只差流下口水来。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