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鸦

11、第十章

　　第十章（蚀 ）

　　时光如流水般穿梭，转眼间就是一个月，这段时间说长步长说短不短，却发生了很多事情。
　　首先是卓继恒辞去了寰宇执行总经理的职位，带着大批骨干人员跳槽到了卓氏，标志着乔家与卓氏的不和升温到了白热化的程度，正式开战。
　　其次是案件的调查终于打破了瓶颈阶段，有了突发性的进展，那就是——乔珂欣消失的肾脏找到了！
　　也许谁都不会想到吧，这片肾脏居然保存在第六医院废弃的冷冻槽中。要是没有许杰坚持对六院院长的突然死亡进行调查，估计也不会在案发的病房隔壁找到肾脏。但让人遗憾的是由于肾脏冷冻了太长时间，上面许多证据都遭到了破坏，只能运用DNA技术确定它属于乔珂欣，并移植了长达十年之久，也就是说是乔珂欣在13岁进行的移植手术。
　　还有就是确定了割裂这片肾脏的凶器是轻薄而尖锐的利器，类似于手术刀。这样一来案件的侦破范围大大缩小，让专案组的成员们轻松不少。
　　再次是郑飞雪的无头里胡闹。
　　她居然为了她的‘完美小攻小受生理学配对调查’抽取了每一个她能看见的人的血样。于是乎上至局长季叔，下到只是被询问人的阿牧，里到成为尸体的六院院长，外到八竿子打不着的网上网友，无人幸免逃脱她的魔爪。
　　试问有谁能面对着一双‘热情如火’的狼眼，一张三八到极点的笑脸，一天二十四小时的盯人战线，能不畏惧，能不屈服？这可是顶级同人女的毅力啊，连最奸诈，最狡猾，最野性狂妄的卓大少爷都妥协了，其他还有什么人能不乖乖就范？不过话说回来，郑飞雪的围追盯人战术真是可怖啊，她居然能在完全做好自己本职工作的前提下进行如此浩大的工程，简直达到了超人的境界，让人不得不佩服。那可是深入到分子、原子、粒子、微粒子层度的化验研究，是要排列每个人的基因图谱的！
　　当然，我们可爱（？）、疯狂（！）、温柔（？）、端庄（？）的伟大同人女也因此开始了漫长的研究工作，近一两个月都会蛰伏在实验室里，不能抛头露面了。
　　最后是季倾凡和卓继恒之间的感情发生了改变。
　　本以为只是彼此利用才达成的情人协议居然真的成了假戏真做，让卓继恒展开了一轮又一轮的柔情大作战。特别是五一长假，卓继恒拉着季倾凡满世界游玩，还大言不惭的宣布这是在进行感情投资把郭绍同气得跳脚。
　　他们利用这七天时间跑到迪尼斯玩米老鼠，去瑞士看雪山，进卢浮宫欣赏名画，飞埃及爬金字塔，就连季倾凡这种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想打汇款的人，都大叹世界美好，玩得兴奋的红了脸。而卓继恒更是不愧于其精明奸商的名号，让季倾凡渐渐接受了他变成真正情人的事实，心满意足地收取投资后的回报。
　　这不，现在的季倾凡就不再排斥他的拥抱，能安稳的窝在古铜色的胸膛里睡觉，能欣然的接受情人之间的密语，还能适应他不时显现出来的狂妄和撒娇，真是人生极乐，快哉快哉啊。
　　但是卓继恒也知道，季倾凡并没有完完全全的爱上他，信任他，依靠他。这即因为他们开始形成恋人关系的前提，还因为季倾凡的记忆和他的嫌疑。所以他必须继续努力，让季倾凡开心，让季倾凡快乐，让季倾凡体会世界上最美好的感情，让季倾凡揭开掩盖伤口而的戴上的面具。只有这样，他才能解放包裹在层层壁垒中的人儿，让他活得最真，活得最美，活得在阳光下没有一丝阴狸。
　　为此他可是费尽了心思，那是他刻在心里近十年的人啊，他过去所做的一切努力不就是为此?
　　所以他笑了，看着怀里安然沉睡的人儿笑了，笑得一脸温柔，一脸幸福，毕竟他已投入了全部感情。
　　然而一通意外的电话却不得不让沉浸在自己思绪里的卓继恒硬生生打断了喜悦，因为他的父亲，卓氏的首脑，卓明仁，回来了。

　　夏日午后，两点左右，阳光依旧灿烂的照耀着大地，恩惠般将温暖赐予世界上的每一个角落，唯独除了卓继恒家的客厅。因为这里目前正处于低气压的中心，虽然万里晴空，却气氛尴尬。
　　面前的人有着慈祥的目、狭长的眉、并不高挺的鼻以及让人安心的宽厚唇角，他的脸型是粗框的，被岁月打磨过后的鬓发里面掩藏着点点星霜，一幅黑色的玻璃眼镜平平的架在鼻梁上，意外的柔和了些许钢硬的线条，却消磨不掉与生俱来强烈的气势。
　　如果说卓继恒是森林里野性而矫健的年轻雄狮，那么眼前的卓明仁就是优雅而慵懒的狮王。他身上没有一般野兽必备的危险分子，没有蛰伏于本性的狂暴凶残，甚至没有任何虎视眈眈的味道，只是那么安稳而平静的侧坐在那里，却让所有遇见他的兽无法忽视他的存在，无声无息的臣服，进而顶礼膜拜。
　　这是多么可怕的男人啊，没有耗费一兵一卒，没有陈述一丝命令，没有说过一句话，甚至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就已然掌控了全局。不亏是以20年时间就建成了巨大跨国公司，创造了经济神化的卓氏首脑，也只有这样的人才能培养出卓继恒这样的继承人吧，他们简直就象是一个模式雕刻而出的翻版，差的只有时间和历练。
　　然而不知为什么，季倾凡看着这样的卓明仁却没有丝毫的畏惧，更奇怪的是他居然觉得眼前饱经风霜的中年人异常的亲切。那是经过了孤独和沧桑的洗礼，宛如很久以前读过的朱自清的《背影》，充满了辛酸和的爱味道。
　　透过那双慈祥而坚毅的目，季倾凡觉得冥冥中有什么东西闪现了出来，很美丽却很脆弱的东西，像是母亲温柔的怀抱，精心的铸就成安心和幸福，实际上却根本不堪一击。

　　温婉的天空，云淡风轻。
　　柔和的女音缓缓地吟唱着悠远的歌谣，空气里漂浮着淡淡的樱花香，炉灶上烹煮着美味佳肴。
　　一身粉白的孩子安静的守候在床边，粉嫩的脸颊染上挂着浅浅的红，水灵灵的大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棉被里一身青灰正在发烧的孩子，小心翼翼的替换着退却热度的棉布，却根本没注意到其实自己也是一样的症状。
　　女音不知何时停了下来，小小的身子被圈在了暖暖的纤细的手臂里，粉白的孩子抬头，目视着美丽妇人略有责备的微笑，大眼睛里盈满歉意的撒娇。
　　棉被轻轻的掀开了，粉白的孩子和青灰的孩子躺在了一起，圆圆的小脑袋紧紧的挨着，仿佛它们原本就是一体。可是就算如此，也不难看出粉白孩子对青灰孩子的默默保护和照顾。
　　女音又一次缓缓地流淌开，明亮的空间里像是自然挥毫的笔墨丹青，精致、淡雅却太过单纯，直到后还徐徐的男生加入进来，才将素色的所渲染成了世界上最祥和幸福的面貌。
　　空气中的波动扰得粉白的孩子清醒过来，没有摆脱昏昏的感觉，却在迷蒙的视线里映入男人挺拔的影子，应该是慈祥的感觉吧，画面静静的逆着光，模糊在那里，让人看不清真实的脸庞。
　　大大的手掌落了下来，抚在粉白孩子的脸上，不同于妇人的柔软，宽大的掌骨节分明，纷乱的纹路上覆盖着薄薄的茧，带着些微刺刺的摩擦，不经意之间，便在孩子心里烙下干燥而温暖的触感，如同冬日里难得一见的阳光。
　　孩子渐渐在高烧中困倦了，大大的眼睛映衬着的只有夫妇依偎在一起的和谐和身旁青灰幼童的高热，他单纯的世界简单而明晰，里面固定住的全部是美丽的太阳，温馨的画面，幸福的场景，以及淡淡的香，根本发现不了妇人微红的眼眶和男子悄然离去时身影不自然的拉长……
　　温热的触感牵回思绪，干燥而温暖的掌覆盖着额头，季倾凡木然的看着眼前卓明仁略显痛苦的眸子，分辨不出幻影与现实之间的那条线。
　　“傻孩子，吃了不少苦吧。”磁性的男音悠悠回荡，宽厚的胸膛贴上了脸颊，有力的臂膀拥抱着纤细的躯体，完全的疼爱，完全的怜惜，仿佛是他自己疼爱的孩子。
　　但，不是，季倾凡不是。虽然失去了十年前的全部记忆，虽然面前的人给他亲切的感觉，但季倾凡就是肯定他不是幻影里的男人。
　　其实已经不能再称为幻影了吧，那应该是他曾经的记忆，只不过它来得太过突然，太过短小。
　　维美的画面，宁静的氛围，温馨的气氛，幸福的情节，却，不能再继续下去。因为这样幸福的背后往往凝聚了太多太多悲哀的故事，纵使里面人物拼命演绎着欢笑淋漓，却逃脱不掉悲剧的结局。
　　就像宽大手掌的男子，竭力的付出了所有，却只刻下了温暖的痕迹。
　　有人曾说过，幸福原本是个掉在地上摔碎了的玻璃球，人们为了得到它就会俯身去捡，只是有人捡得多，有人捡得少，有人不但什么都没捡着，还被扎得满身是伤。
　　而他们注定成为最后的那一个，因为拥有温暖触感的男人，在离开后，便再也没有回来。
　　所以季倾凡望着记忆，无声的哭了，哭得泪流满面。

　　卓明仁抱着这个默默哭泣的孩子，几乎以为胸前泪水打湿的地方有了被灼烧的痛和热。
　　他知道自己是第一次见到这个叫季倾凡的孩子，但却不是第一次见到怀里的人。
　　那织细的身体，白皙的皮肤，柔软的发稍，沉静的气质无一不与他记忆中的那个人重合，那个如樱花精灵一样美丽一样灵动的人。
　　由记得当年樱花下的初遇，梦一样的身影在瞬间虏获了自己的心；还记得细雨绵绵的夜，深爱到灵魂的人儿做出的选择；忘不了晴空万里前，嬉笑甜蜜成双成对的缠绵；更忘不了微风徐徐后，温婉明亮眼眸里暗藏的痛苦羁绊。
　　不过那些都过去了吧，再怎样的不甘与不怨，再怎样的心痛与纠缠都不应再牵连到下一代身上，他们的苦就让他们独自承受好了。
　　于是轻轻的放开怀里的孩子，转交给身边早已守候多时的人，让他将纤细人而送回房间的同时没有漏看那双眼里闪烁的讯息。
　　不是没有迷惑，就算是经过大风大浪的人碰到这种情况也会产生怀疑，卓继恒那双野兽一样的眼里燃烧着的是只有对爱人才有的火焰，炙热浓烈到再冰冷的雨也无法浇熄，可是这两个孩子真的能够在一起吗？他们之间横卧的鸿沟可以跨越吗？他们能对过去完全释怀吗？他们可是……
　　坚定的眼神制止了卓明仁的猜测，已然归来的矫健幼兽向他的王发出了警告。
　　慈祥的眸子迅速瞇了起来，不可侵犯的权威扭转了气氛，空气里沉静的压抑让人无法呼吸，不过也在瞬间结束。
　　卓明仁决定放弃，毕竟儿孙自有儿孙福，他这个半只脚踏入棺材的家伙就不在这儿搅和了。只是他不放心那个看起来如同水晶般叫季倾凡的孩子，那孩子太纤细太善良，完全继承了母亲的气质和美貌即是福也是祸，那就像是个明丽而宁静的幻影，在安定了许多人心灵的同时自身却极不稳定，再加上过于执著的性格，怕是以后要吃很多苦了。
　　“你决定要怎么做了吗？”卓明仁用特有的磁性嗓音询问。
　　“是。”完全肯定的语气。
　　“就算会伤害你爱的人？”慈祥的目在对方脸上意的无意的瞟过。
　　“就算会伤害我爱的人！”非同一般的坚决。
　　“随你吧，只要幸福就好。”叹口气，卓明仁承认完全放手。
　　“你和他摊牌了吗？”这次口吻轻松。
　　“没有。”否定的回答显然出乎意料。
　　“怎么，是你没有勇气还是怕他伤心？”虽是平缓的疑问句，却有着必须回答的味道。
　　“…… 我只是单纯的不想告诉他。”声音很低。
　　“这不是理由。”卓明仁抬头看着没有直视自己的身影“你知道我带你回来是要你活得快乐，你要学知识我会教你，你要掌握如何控制人心我会训练你，你要权利我会放手给你，但你也要知道，我做这一切不是为了让你封闭自己的心，不是为了让你仇恨自己的母亲，更不是为了要你去欺瞒知道真相的爱人！所以告诉我，你既然辛苦找到了他，选择了他，却没有和他摊牌的真正理由。”
　　良久的沉默漂浮在空中，彼此僵持着各自的理由，直到轻浅微小的话语飘出，打破僵局。
　　“他…… 失忆了……”
　　不大的声音，却如惊雷一样落在了卓明仁的头顶，空间猛的陷入死寂，那双本是慈善的目再次瞇起，汹涌的暗流浮出沉静的眼底。卓明仁死死的看着眼前一手代大的卓继恒，最后才费尽力气开口。
　　“你……竟做了这样的选择吗？”
　　简单的一句话，却在出口的瞬间，让卓明仁一下老了几十岁。

　　五月二十四日，阴，有小雨。
　　而东佃区-林港巷-24号路段口警察局里，却难得的热闹。
　　今天是郭绍同生日，二十二岁生日，也是大伙一致放松胡闹的日子。
　　从上午的嬉笑，到下午的叫嚣，欣喜的分子散落在每一个人的身上，所以才有了晚间一摊又一摊的应邀。
　　蛋糕飘香，杯酒相碰，恣意纵情，狂放歌谣。
　　人，乍看上去是快乐的，歌，猛听过来是愉悦的，就算笑声肆无忌惮的飘，但又是否真的如此？蛰伏于现代都市的男女，习惯于穿梭灯红酒绿，在迷离的侍奉着‘今朝有酒今朝醉’的信条时，也会木然的戴上面具。
　　所以在最后的一摊上，季倾凡醉了，郭绍同醉了，郑飞雪醉了，小周也醉了，独留许杰一人清醒，寂寞的抽烟。
　　季倾凡会醉，是因为记忆，如同鬼魅一般的记忆。整日整夜的萦绕在他身边，又飘缈的查询不到，轻易的将他玩弄于股掌之中，却总爱在蓦然回首毫无防备的瞬间释放。
　　郭绍同会醉，是因为感情，激荡在一起却无处宣泄的感情。他爱的人明明就在他的身边，明明就唾手可得，但是却小心翼翼的不敢碰触半分，怕对方受伤，怕对方惧怕，怕对方远离自己的卑微感情啊，如今竟要眼睁睁的看着驻留在心里的爱走向别人的地方。
　　郑飞雪会醉，是因为经历，一个改变了她一生如噩梦般的经历。本来只是浅意识，只是被重重山峦掩埋的内心，却突兀的被硬生生撕裂，再在每一个无人的暗夜，痛苦徘徊。
　　小周会醉，是因为生活，折了翼的卑微生活。人失去了梦是会累的，失去了曾经翱翔的翅膀是会绝望的，是会窒息的。

　　雨，悄然殒落，毫无声息的碎裂自己的躯体，让外面的世界在繁华中潮湿，却对其前进的步伐丝毫不能阻止。
　　猩红烟蒂，视线朦胧，唯一清醒的人也在清醒中沉醉了。
　　就借这场微凉的雨吧，让他们这些平日里太过清醒的人在此刻沉醉，沉醉在心灵深处最清醒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