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明月刀]来日窗前着花未》林之书

46、第四十六章 待石出

　　幽静的林间扑嗽一响，葉開警觉地抬起头，傅红雪跟着他的目光看去，正见一道黑影从树冠上方窜过，叶开也已经被惊动，和傅红雪对视一眼，一起腾身追去。
　　两人一鬼追着这鬼面人进了侠客山庄，亲眼见他投入向应天的房间。
　　叶开皱眉道：“这个向应天，知人知面不知心，进去抓住他，看他有什么话说。”
　　葉開却道：“不对劲，那个鬼面人，怎么偏偏被我们给瞧见了？”
　　傅红雪一句“是陷害？”刚到唇边，向应天房内骤然灯火大亮，纸窗上映出两个打斗的人影，傅红雪和叶开再不迟疑，破门而入，正好向应天一脚踢中鬼面人胸口，同时跌向傅红雪和叶开。
　　那鬼面人受了一脚，借力后退，撞向窗户，傅红雪接住向应天，连忙问：“向叔叔，你没事吧？”叶开已经抢上前去，只来得及看到鬼面人越窗而出的背影，一拳捶在窗框上：“可恶！”
　　他悻悻转身，向应天还被傅红雪扶着，有气无力地问：“怎样？”
　　叶开方一迟疑，傅红雪已经代他道歉：“向叔叔，我们来晚了。”
　　向应天摆摆手，自行站直，道：“雪儿，开儿，你们回来的正好。”
　　傅红雪客居侠义山庄，出门之前使人告之过向应天，是以向应天知道他的行程，傅红雪却道：“不巧，我们是被他引来的。”
　　顿了顿，傅红雪说：“白日他还去袭击母亲了。”
　　向应天动容：“鬼面人偷袭你母亲？”
　　傅红雪点头：“嗯，他想逼问母亲，灭绝十字刀谱的下落。”
　　向应天连忙问：“那你母亲有没有受伤啊？”
　　傅红雪摇头：“他没有得手。”
　　叶开一言不发，对傅红雪这么坦诚很是不以为然。葉開双手环胸，审视着向应天的表情。
　　向应天沉吟道：“鬼面人三番四次地要夺取灭绝十字刀谱，可见这刀谱，对他是一种威胁。雪儿，现在要找到那本刀谱，是当务之急，你跟你母亲说了吗？”
　　傅红雪缓缓点头。
　　叶开对今日之事耿耿于怀，不由想开口刺向应天一刺，傅红雪看向叶开，伸手握住他的手，叶开乖乖闭上嘴。
　　葉開看得好笑。他们的相处方式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他不由想，自己当初，对红雪这么听话乖顺过么？好像还真没有。
　　向应天已经察觉到气氛不对：“怎么……发生了什么？”
　　傅红雪答道：“没什么，我和叶开……跟母亲起了点争执。”
　　向应天来回看了看傅红雪和叶开，不知想到什么，神色了然，然后郑重说：“雪儿，你不要为了换子之事怪你母亲，一个单身妇人抚养孩子很不容易。”
　　他又看一眼叶开，缓缓道：“你们兄弟，也不要为此起嫌隙。”
　　他说出这两句话来，连最看他不顺眼的叶开的微微动容，赧然垂下眼，傅红雪感激地说：“多谢向叔叔。”
　　向应天的目光停在傅红雪脸上，花白凤那一巴掌当真不轻，葉開已经及时消肿过，仔细看，还是能看出浅浅红印，向应天关切道：“你母亲责罚你了吗？”
　　傅红雪摇摇头：“母亲只是说，灭绝十字刀谱，从父亲传下来便是如此。”
　　向应天若有所思：“奇怪，这第九层，到底去哪儿了呢？”
　　傅红雪也很奇怪，葉開否认自己是父亲的刀，那么父亲到底知不知道葉開的存在？如果不知道……岂不是父亲根本不打算让第九层传下来？为什么他会想让绝学失传？这第九层里难道有什么秘密？会不会，和父亲的死有关？
　　傅红雪没有看向葉開，他已经习惯很多问题葉開也不会给他答案，而且，自从明白自己的心意，他越来越不愿意依赖葉開了。
　　他和叶开对视，前面那些事情叶开不知道，后面那几个问题，叶开明显也想到了。
　　随即叶开狐疑地看了向应天一眼，向应天对此事过于关切，他想不怀疑都难，但方才向应天才劝慰过他们，他实在不好意思再口出恶言。
　　他们在这里疑惑，也找不出头绪，傅红雪便对向应天道：“向叔叔，今天晚上惊扰了，我们先走了，您好好休息。”
　　向应天微微点头：“好，你们也先去歇着吧。雪儿你既然今日练刀，看来伤势是大好了，要小心别再复发。”
　　叶开想起什么，忙道：“对对，红雪，我们走吧。”攥紧他们还相握的手，把傅红雪拉了出去。
　　傅红雪被叶开拉着走，有些莫名：“你急什么？”
　　叶开没好气道：“去敷药！”
　　傅红雪仍然不明所以，葉開叹了口气，在他胸口前一戳，顿时刺痛钻心，傅红雪才醒悟，是说他白天被花白凤鞭挞的伤势。
　　葉開倒是一直记着，只是方才他只顾得上脸上，身上……总不能当着叶开让傅红雪脱衣服。
　　叶开自责道：“你不爱惜自己，我也昏了头了，竟然还拉着你去喝酒，真对不起。”
　　除了第一夜事急从权，傅红雪歇在向应天卧房，后来也是住在客房，就在叶开隔壁，叶开把傅红雪推进他的房间，把他按在床上坐下，从袖子里掏出伤药，在他眼前晃了晃，笑道：“这还是你亲手给我配的呢。”
　　傅红雪不由也笑了：“你还留着。”
　　叶开道：“当然了，好药不带在身上难道放着发霉？”他在傅红雪对面坐下，催促：“快点，脱衣服。”
　　这次的鞭伤都在前胸，傅红雪自己就能上药，再不然还有葉開，但他没想着赶叶开回去。
　　衣服脱下，露出精悍的上身，和一道道淤痕。
　　葉開稍微变了脸色，以前花白凤鞭打傅红雪，只是想惩戒他，力气都用在明处，看着凄惨，都是皮外伤，但这回是铁了心地下狠手，衣裳没破，伤处也没出血，但伤口道道高肿，变了颜色，内劲已经伤及体内。
　　叶开倒是没察觉，他既没有丰富的被打经验，也没有丰富的看别人被打的经验，摸着伤口，恼怒道：“你伤还没好呢！这下又要多养两天了。”
　　傅红雪摇头：“哪里就有那么娇贵了。”
　　虽然傅红雪混若无事，但叶开看着就觉得疼，上药时小心翼翼，生怕再次碰疼了傅红雪，其实怎么可能不疼。
　　葉開笑道：“他把我的活儿给抢去了呢。”
　　傅红雪正要回答，蓦然发现，葉開趴在叶开身上！
　　叶开毫无所觉地涂药，完全没有察觉他背后负着一个人……一个魂。
　　傅红雪满脸惊异，但葉開笑眯眯地竖起一根手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傅红雪便按下疑问。
　　这次的鞭伤比起以往不多，叶开很快就涂完了，那一小瓶药也不多，这么就去了一半，叶开塞好瓶塞时看起来很是惋惜。
　　傅红雪还道他怕日后没得用，道：“我再给你配一瓶就是了。”
　　叶开正要点头，突地脸色一变，似乎想起什么，刷地站起身，踩着被褥走到傅红雪背后。
　　满目层层叠叠的伤疤映入眼帘。
　　叶开一言不发，葉開的视线越过傅红雪头顶落在他脸上，多么熟悉的表情，十二年前，他第一次看见花白凤责打还是个孩子的傅红雪，就是这个表情罢。
　　悲哀、痛苦、狂怒，这些感情混合在一起，眼睛冷得惊人。
　　都过了这么多年了。
　　叶开蹲下身，细细地看。伤疤的深度、长度都差不多，只是因为时间新旧而颜色不同，甚至傅红雪整个背部都因为层叠的狭长伤疤而显得凹凸不平。他想伸手去碰一碰，但手指触摸到之前，他就被火炙一样飞快收了回去。
　　傅红雪知道叶开会看到什么，但好一会儿叶开都没有声音，直到傅红雪有些不安地转身，叶开蹲在他背后，已经扭过头去，用肘内的袖子擦着眼睛，无声地哭。
　　傅红雪忽然有一种莫名地冲动，伸手把叶开抱进怀里。
　　他第一次意识到这一点，如果没有他，如果花白凤没有换子，承受这一切的就该是叶开。
　　满身伤痕的会是叶开，独孤长大的会是叶开，痛失所爱的会是叶开，而且或许不会有一把只属于他的刀陪着他。
　　这个念头想一想就让傅红雪觉得心疼和后怕。他突然就懂得了叶开的愧疚，以前他没有太在意过这种感情，但现在他明白不在意不行，它会深刻而沉重地困住叶开一辈子。
　　傅红雪怔怔地松开手，葉開和叶开方才都被他突兀的动作惊住了，房间里很是沉默。
　　叶开翻身下床，把药瓶往傅红雪怀里一扔：“你自己上药吧。”红着眼睛匆匆大步出门，完全忘记药已经上完了。
　　傅红雪恍惚地说：“我是不是，一直都做错了？”但是什么错了，他也不明白。
　　哪怕最初不知道叶开是他的兄弟，他也是从一开始就想照顾叶开，但是会因为他的一点点给予而开心的那个叶开已经很久没出现过了，傅红雪不明白为什么他总是把叶开越弄越难过。
　　葉開没出声。
　　叶开已经走了好一会儿，傅红雪想起还有一件事情没问。
　　葉開回答：“很简单啊，衣服。”
　　他拈起傅红雪的衣袖晃了晃。
　　傅红雪恍然明白，衣服是死物。
　　葉開笑道：“真有意思，单个一件衣服我就穿不过去，穿在人身上的我就能穿过去，之前竟然一直没发现。其实用心控制一下，人身上的衣裳就也穿不过去了，但其中道理为何，还是摸不清楚，鬼的世界还真是神秘。”
　　他话说完就发现自己说漏了，好在傅红雪也没注意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