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明月刀]来日窗前着花未》林之书

28、第二十八章 有所念

　　上一次六大门派齐聚还是十年前，向应天的四十大寿，寿宴之后，各门派盘垣几天便各自回去了。
　　这次寿宴开场之前就暗潮汹涌，当夜傅红雪现身，紧接着就有人冒充傅红雪杀人，虽然傅红雪已经为自己讨还清白，但陷害者仍未查出，整个武林气氛都紧绷绷的，六大门派的人马也都还留在侠客山庄下。
　　明月心一离开，傅红雪便去向骆滔下了战书，刻意要留给他搬救兵的时间，因此定在三日后决斗。
　　就怕骆滔不争气地只想逃，傅红雪威胁道，“如果你想逃，傅红雪就血洗你骆家满门，一个不留。”
　　走出客栈，见葉開兴致不高，傅红雪问：“你有别的想法？”
　　“嗯？”葉開回神，看向傅红雪，叹了口气：“红雪啊，你明明没想杀人家满门，何必说杀气这么重的话？”
　　傅红雪淡淡道：“不让他吓破胆子，怎么能得到我想要的东西。”
　　葉開抱胸看着他一笑：“只是吓唬吗？”
　　傅红雪一开口，总是恨不得把所有人都变成敌人，对别人的陷害也从来不屑辩解，这该说是孤高呢……还是缺心眼呢？
　　似乎看出葉開在想什么，傅红雪声音压低了些：“我知道你想让我怎么和他们往来，但我想到父亲就是死在这些满口称颂他的人手中，这个江湖……让我觉得恶心。”
　　葉開一怔，骤然明白了傅红雪为什么杀第一个人后会吐。
　　于是他断然说：“放心，你永远是不一样的。”
　　傅红雪脚步顿了顿：“为什么？”
　　葉開笑得很灿烂：“因为你的刀是我，你是我的主人。”
　　那天月圆后，傅红雪第一次下山，叶开没和他一起去下战书，先去了酒楼点菜等着他。
　　叶开似乎因为前几天失败伙食的打击，想要用心学一学厨艺，吃菜的时候相当细嚼慢咽，一边摇头晃脑分析着材料和火候，一边兴致勃勃地傅红雪介绍菜肴。
　　葉開此时不在，说去看看骆氏父子的举动。傅红雪时不时应上一声，待叶开说到一道菜他小时候很喜欢，忽地问：“你被你师父收养，可寻访过你生身父母的消息吗？”
　　叶开的目光飘忽了一瞬，然后搁下筷子，回答：“我呢……就当自己无父无母，反正娘不要我，就当没有就行了。”
　　叶开的回答傅红雪怔怔地没听进去，这句问出口，傅红雪其实便已后悔了。
　　他是在刺探什么？又是在怀疑什么？
　　葉開在遇见他之前的事，从未对他提起，但十二年间，他也没想过问，似乎觉得葉開是他的刀，便理所当然万事都围着他转。
　　其实南宫翎的事情上葉開说的更少，傅红雪却没想过探究，为何对叶开的事如此在意？
　　是他心不稳了。
　　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能成长到完全配得上葉開，傅红雪始终没忘记自己第一次杀人后的反应，葉開没有对他失望，他却对自己失望了。
　　他想知道此时葉開眼中自己的样子。傅红雪抬眸，看向对面和刀魂拥有同样面容的青年，叶开眼中，他又是什么样子呢？
　　傅红雪没有应声，叶开便不知该如何引开话题，片刻尴尬中，半截断箭从窗外射入，钉在餐桌中心，微微颤动着。
　　傅红雪豁然起身，向外看去，对面屋檐上空荡，街道上行人往来，一派正常，叶开则立马伸手拔下断箭，酒楼里正是热闹的时分，叶开选的这家颇有名气，生意很好，喧扰的声音中，没什么人注意到这桌的变故。
　　叶开吐了口气，说：“我下次会记着不选窗边的桌子。”一边解下断箭上绑着的纸条，展开一看，低呼：“啊？明月心被捉，拿灭绝十字刀谱换人？”
　　傅红雪方坐回原位，意外地抬头：“什么人？”
　　叶开将纸条对着傅红雪展开，指给他看：“这上面没写啊，不过画了个鬼面具，上次陷害你的那个？”侠客山庄的澄清发出后，江湖都知道是个戴鬼面具的人冒充傅红雪杀人。
　　傅红雪扫了一眼，掏出结账的银子放在桌上。
　　叶开立马撑着桌子站起来：“喂，傅红雪，想清楚，千万别上当哦。”
　　傅红雪起身道：“你不愿意可以不一起去。”
　　叶开皱眉拦在他面前：“我知道你还需要明月心，但灭绝十字刀谱可是杨大侠唯一留给你的东西。”
　　这两句话让傅红雪有些失望，叶开同时估错了被放在天平上的两方在傅红雪心里的地位。明月心对他并不重要，出无间地狱前他没想过还可以有葉開之外的人帮他，甚至做好找几年的准备；父亲留给他最宝贵的馈赠也不是一本刀谱，而是葉開。
　　傅红雪本想说什么，张开口才发现，他没理由希望叶开完全理解他，甚至认为叶开能完全理解他，于是又闭上嘴，打算绕过叶开。
　　叶开横迈一步，脸色凝重：“傅红雪，我可警告你，这肯定是个陷阱，你千万别上当。”
　　他再三阻拦和强硬的态度终于让傅红雪有些动怒：“我讨厌任何人想控制我，就算是你也不例外。”
　　话音未落，傅红雪从窗户翻了出去。
　　纸条上并没有写地址，但看到那个鬼面人的图案，傅红雪就明白了，他和鬼面人的交集只有一处，已经被烧毁的义庄。
　　傅红雪缓缓走过义庄的废墟，其后是一片草场，正中有一方低矮的石台，通往栅栏的小路两旁高举着火炬，傅红雪突然明白过来，这里是将无人认领的尸体集体焚化的地方。
　　身后风声骤响，大批黑衣蒙面人带着用锁链垂吊的明月心从天而降，降落在石台上，超过半数的人始终端着机弩，对准傅红雪。
　　领头的柜面人开门见山地伸手：
　　“傅红雪，快交出灭绝十字刀谱，不然我杀了她！”
　　傅红雪沉声道：“你要的灭绝十字刀谱在……”
　　一声清喝打断他：“刀谱在这儿！”
　　傅红雪豁然看去，叶开凌空而来，扔出一叠纸张。
　　趁着所有人的视线都被叶开吸引，傅红雪抬手挥刀，第一批紧急发出的弩箭全数被他劈落，紧接着叶开已经落下，挨个儿踩废机弩，如同踏浪而来。
　　叶开一人揽下所有机弩手和领头的鬼面人，好让傅红雪从容应对那些如同蝙蝠般的黑衣人。少了机弩的压力，傅红雪已经合身冲上，那些蝙蝠衣人见势不好，拎着明月心腾空而起，居高临下对傅红雪放出长锁和袖箭，傅红雪轻功远不如刀法，为速战速决，顶着箭雨冲上高空。
　　周身惊险万分，傅红雪却闭上眼睛，仿佛回到无间地狱的后山，各种水果坚果从不同的方向冲他袭来，他将几条锁链当做踏点，一触即过，在黑衣人中左冲右突，风驰电掣般冲到明月心身前，劈断锁链接住她，折身落地。
　　大势已去，鬼面人一挥手，黑衣人们带伤随他而去。叶开出手很有分寸，傅红雪则是急于救人力有未逮，那些黑衣人竟没一个葬身于此。
　　叶开眯起眼看着他们逃走，衡量一瞬，还是放弃去追，随后看向傅红雪：
　　“你没事吧？”
　　傅红雪看了眼明月心，见她还能自己站着，便向叶开摇摇头。
　　叶开松了口气，方才他见傅红雪冒着箭雨冲上，吓得心都快跳出来了，同时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傅红雪明知明月心不怀好意，还为救她这么拼命，多半还是为了她那张脸吧。
　　傅红雪却看着叶开，微微涩然道：
　　“抱歉，叶开，方才我对你说话重了。”
　　叶开立马摇头：“没什么……是我该说抱歉。”
　　他确实在反省，傅红雪被花白凤一直控制到这么大，当然想要自由。不就是说两句软话么，撒娇耍赖他叶开最擅长不过。
　　叶开向傅红雪灿烂一笑，示意自己不介意。
　　傅红雪对他微微点头。
　　明月心低咳一声，傅红雪回头看她一眼，对叶开说：“我送明姑娘到明月楼，你先回去等我吧。”
　　叶开抬手指了下明月心：“一起？”
　　傅红雪道：“我没吃饱。”
　　叶开会意，想起留在酒楼只吃了一半的那桌菜，顿时摩拳擦掌：“我回去试试把那桌菜还原出来！”
　　傅红雪把明月心送回明月楼，又道了一声歉，便告辞转身。
　　明月心突然叫住他：“傅红雪。”
　　傅红雪停步，明月心朝他走过来：“刚才为什么不顾安危地救我？”
　　“是因为，我可以帮你找杀父仇人？还是因为……”她意味深长地停下话。
　　傅红雪淡淡道：“没有什么原因，我必须救，就这样。”
　　傅红雪举步要走，明月心又道：“等一下！容我提醒你一句，骆滔千万不能杀。”
　　傅红雪本要问一句“为何”，突然发现房间外的栏杆上坐着一个熟悉的身影，心情一瞬间轻松下来，丢下一句“知道了”，便大步向外走去。
　　路上三言两语讲述了这次救人的经过，回到叶开的宅子，叶开正在厨房里乒乒乓乓地捣弄，让傅红雪等一会儿就开饭。
　　傅红雪坐下擦刀，仔仔细细地把方才沾上的些许火星烟灰抹净。
　　葉開站在一旁看着他，狭促地笑问：“什么叫必须救？”
　　傅红雪却似乎没体会到其中的调侃意味，认真地回答：“因为她是被我连累，所以必须救，我不想欠她。”
　　他头也不抬地说：“葉開，我不能欠任何人。”
　　葉開皱眉道：“你不必待自己太苛刻。”
　　傅红雪擦完刀，收回鞘内，对葉開摇了摇头：“我出无间地狱，只是为了复仇，复完仇，我就没必要呆在江湖上，我们一起回无间地狱，好好过日子。所以复仇期间，我不想留下任何羁绊。”
　　葉開心中动容，有些欣喜和复杂。
　　他突然想起，娘濒死时，红雪说，只想他们一家三口好好过日子，但这个经历了所有痛苦波折和失去后，尘埃落定的愿望，现在这么早就从红雪口里说出来了。
　　复仇不是傅红雪的终点，只是路上的一站而已，葉開本该为此感到高兴，但他已经陪了傅红雪十二年，这么长时间里，葉開教给傅红雪很多，得到的也很多，他想要的已经不止这个了。
　　葉開缓缓问：“所以你也不愿意收周婷给你的药？所以你根本不在乎自己的名声好坏？”
　　傅红雪点头。
　　葉開笑了笑，轻松但又笃定地说：“这样不行。”
　　傅红雪意外：“你不愿意？”
　　葉開有些苦恼地考虑着措词：“红雪，你不能抱着随时离开的念头与人交往，你也不能抱着事不关己的想法行走在江湖上。”
　　他神色微微柔和下来：“你记得吗，我带你到镇上参加集市，带你去城里看烟火。我希望你拥有更广阔的世界，红雪。”
　　傅红雪微抿着唇，不回答。
　　葉開知道，以傅红雪的固执，当心中存着一个目标，对其它想法就会很难接受。葉開并不着急，离报完仇还有不少时间，傅红雪会见到更多人和事，那时就会理解他的想法了。
　　明知傅红雪现在这种念头不好，葉開心中却有些得意，这足以证明他这十二年做的很成功，哪怕在花白凤的鞭策下，傅红雪的日子确实是快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