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第 8 章 ...
-
- Virgo -
绯在门口踌躇，不知是该退一步若无其事的离开，还是跨一步追根究底的进去。她以为自己已经轻易的麻木下来了，毕竟每天在死寂般的白色金属密封通道中穿行往返，毕竟过去有13年的经验，毕竟第六感奠定不少心理准备。
然而，当这扇门在感应她的到来后自动打开时，更多的词在她的脑海中一闪而过，人体试验，义体改造，基因链，胚胎，克隆……15年了啊！到头来，她其实从未脱离过这个地狱！
门内，透明的营养槽如柱子似的靠墙并列，井井有条的挤满整个空间。绿色的液体里悬浮一具具惨白的人体，婴儿蜷缩在子宫的姿态，输液管和数据线就是他们的脐带。当中还有不少张相同的面熟的脸，或男或女，或残或幼——潘多拉，以潘多拉的细胞培植的复制品。
都还在休眠中啊，真好，一旦醒来，才是真正痛不欲生的开始呢。手指触摸过营养槽光滑透明的表面，刺骨的低温迅速破坏指尖的神经末梢，绯垂眸，好希望这股寒气能直接侵占到大脑中枢，然后——
假如世界末日后，还有意识存在的话，大概才能感受到那种虚无中万物俱灭的宁静吧。
唯有此刻，身后他的声音不期而至，她怕是永世不得安宁了。
“绯，你应该在原地等潘多拉的。”
“你们应该把重要的门锁紧。”
“绯，你若能一直乖乖的该多好。”
“你们若能隐瞒下去该多好。”
“绯，为什么要步上那个生你的女人的后尘？”
为什么？父亲大人为什么又要明知故问呢？为什么要抽丝剥茧？为什么把她活生生从埋头自保的蛹壳里拽出来？为什么强迫她展开肆无忌惮的蝶翼？明知道抗拒的无益，明知道张扬的危险，明知道狂乱的毁灭，又为什么非把她逼上水深火热的绝境不可？
蝴蝶有口无言。其实，它只要扇一扇绚丽的双翼就能吸引无数注意力，谁还会在乎丑陋渺小的身躯里藏纳的真心呢？
更何况，蝴蝶发不出声音。魔神的目光让它窒息，剥夺了它为自己说话的权利。
绯多少能切身体悟母亲当年不惜一切要逃离的原因了，生活在这样的地方，迟早非疯即殇。
整个房间里都是她的样子，不，不是她的镜像，而是跟她一模一样的脸。照片，几乎快被淘汰掉的纸质品。黑白的，彩色的，扩印的，缩影的。很多很多，甚至是不经意间抓拍到的。绯刚开始以为这是自己母亲的脸，可是，当她察觉所有照片背面都有针孔排列出同一个名字，标记的时间跨度却长达80年之久时，忽而回忆起伊比利斯偶尔迷恋似的失神凝注，看着她，却又没看她。
是这个名字所代表的人吗？
Randgrid。
之所以不怀疑Randgrid等同于自己的母亲，是因为绯不认为一个起码90余岁高龄的女性身体还有生育功能。当然，有些人会通过克隆技术使自己永远年轻。不过，这样一来，绯的孕育与出生就完全没有必要了。伊比利斯会强迫女人怀孕，必定是有“不得不”的原因的。比如说，那个女人的身体无法用克隆技术复制，他只好选择最原始的方式延续另一个年轻的生命。
不择手段都一定要留下的，是这张脸吧？
伊比利斯之前的玩具都一个样，与生俱来也好，后天整容也罢，总是要跟那照片里的女孩有相同点的。绯想起潘多拉以前喃喃自语过的话，说她“很像”，想必就是这么回事吧……
水发如泉，是她；乌眸如玉，是她；樱唇如血，是她；薄肤如瓷，是她！是她！还是她！
伊比利斯一遍一遍的抚摸过绯的身体，手劲越来越重，情不自禁，目不转睛。揉搓，狠狠的揉搓，恨不得揉碎这幼小的皮囊，搓出内里的灵魂。
“不！我不是！我只是像她而已！”
心惊胆战，毛骨悚然。早就清楚的认知到父亲没把自己当女儿看了，直到这一刻才发觉，对方甚至始终不曾把她当作“绯”来看过。原来，卑贱到不能再卑贱的地步之后，她连自己都不是了，只是别人的替代品。替代品，自然是可有可无的，少了，坏了，后面还有千千万万个后备等着替换她呢。
父亲大人……已经疯了吗？
没关系，她也疯了。陪他一起。
在这么多张像自己又不是自己的脸的包围下，进食，洗浴，睡觉，抚慰。再代替这个早已作古的人来爱自己的父亲。迟早要疯掉。被逼疯的。
“绯，你记住，若想要脱胎换骨，就必须先置死地而后生。”
有多久没见芮染了？早知之后会被父亲拘禁起来，上一次就该在芮染那里再多逗留些时间的。听过这句嘱咐后，她就随潘多拉匆匆离开了，还打算下一次再见时，仔细问清楚它的意思。一个个字的发音她是听懂了，但连接起来后，字里行间的含义她又不明白了。讨厌，没事考这么难的东方语言干嘛？害她求知欲膨胀，却再也没有下一次揭晓答案的机会。
绯越来越容易空虚了。被关在这不见天日的地下室里，看不到芮染，看不到湖光山色，看不到渴求吸收的知识。能做的只有空虚。空虚的等待他来充实自己。空虚的任毒瘾噬咬自己。空虚的醉生梦死。
……父亲，您真的不想吃了我么……
……父亲，您的眼睛比嘴诚实……
……父亲，为什么，父亲……
……父亲，父亲，父亲……
“父亲大人？”绯不确定。眼前的男人，黑发绿眸，依然像尊贵神秘的埃及猫，但很年轻，是20余岁的年轻——仿佛返老还童。
伊比利斯莞尔一笑，因为年轻，浑然天成的魅惑更收敛不住，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荷尔蒙味道。原本的身躯在与费的交火冲突中毁坏了，反正再过几年也要到走下坡路的式微衰老期，趁此机会，提前更换新的克隆身体也无妨。他不想解释这些，没有必要，也没有心情。被死神触摸过的恶心感觉似乎仍残留在肌肤上，现在，他只想好好感受鲜活的生命，确定自己又活了下来。
雪白的衣裳铺地，瓷白的肌肤裸露出来。
绯，甚至不愿好好的发育，便迫不及待的凋零，停止了长大。
她的身子像个玲珑的大婴儿，绝对的真实，因不知掩饰而无辜，而残酷，而害人。
“你害死的是我，女孩，我的女孩。”
男人粗暴狂野的对待细幼的女体，每一种肢体语言都像在控诉对死亡的怨念，用整个身躯，乃至灵魂，哭泣。无声哭泣。为彼此哭泣。
她张开口，却挤不出一丝尖叫，早已深入骨髓的习性不是随便就能改变的。她只能无言的大口深呼吸，喘息着，重重的喘息着，撑到极限的喘息着。整个头高耸后仰，所有纷纷扰扰都随着头发的飞扬甩了一地，碎成灰，烂作泥，融入影。她的骨头似乎被抽掉了，回归成某个男人的肋骨。少了骨头的身体只能柔软的攀附着，柔软的弯曲着，柔软的缠绵着。白嫩的手被男人的唇摆弄，纤细的腰肢被男人的臂支撑，匀称的腿被男人的髋固定。两人间牵连起无形的线网，不知谁是谁的线控人偶，谁在任谁为所欲为。
炙热吗？悲凉吗？痛苦吗？迷茫吗？
不，什么都没感觉到。他们之间的爱，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就是这么直白，孤注一掷，锐不可当。
“所以——让我也死在你的怀里！”
女孩崩溃，再也压抑不住的失声疯狂。爱着，不断爱着，超越界限依旧要爱着。或许也无关情爱，仅仅要放纵，要绝望，要充实彼此空虚的皮囊。紧紧的，毫无间隙的，生同衾，死同穴。
跨在男人身上的女孩，背脊拱成半个圆弧——
颠倒了。
全世界都颠倒在她的眼中了。
令人发指，无法湮灭，这是近亲□□，是罪啊，他们的罪啊。现在，就连极乐也是一种无上的罪了。
颈骨断裂的声音终结情欲的泛滥，那么突兀，女孩的头颅就脱离了细长的颈项，血流如注。
轱辘一下，魂牵梦萦了80年的她的脸，终于回归他的怀中。
刽子手在绯背后，在伊比利斯眼前，挥舞手中的等离子光剑，一如处理砧板上的鱼肉，干脆利落，有条不紊。无头尸体如同被拆解的人偶，四肢分离，零乱散落。绯色，漫山遍野的绯色，铺天盖地的绯色。
“她只是一堆肉块。会动的有声音的肉块。我现在不过是切去她的行动和声音，除此之外，她还是肉块，没有本质的改变。”
那些所谓的“肉块”被他随意丢进推车里，只除了头颅，那颗纯洁与妖媚并存的头颅，被伊比利斯的手死死捧在胸前，仿佛已合二为一，难舍难分。他只好作罢，面不改色的收起光剑，慢条斯理的更换手套，说：“您没必要假戏真做的。我们只是利用她实施反间计，如今她没有用处了，倒是牢里的人还能留下来牵制费的行动。”
“……再怎么说，她也是我的女儿。”
“您真的在乎？”分明是调笑般的语句，被他说出来却索然无味，“您从不把她当女儿，况且同样身为亲生骨肉的费正被您赶尽杀绝呢。”
“可她是至今为止最像‘她’的一个……你明知我花费多少心血才造出她，居然就这么被你糟踏了。”垂下的眸，参悟不透孰是孰非，仿若饮水，冷暖自知。
“那么，留下这张脸就够了。把她制成标本，您大可永远收藏下去。”
纵使听到这番大逆不道的话，伊比利斯仍没有动怒。情绪荡然无存的眼眸稍微转动一个角度，绿色的晶状体上便映出一个似人的影像。对，眼前的怎么可能是人呢？他不过是类人而非人的魔，又一只披了人皮的魔。
“主人，80年前您就栽在她手上一回，我不能让您再犯同样的错误。我所作的一切都是为您好。”
“闭嘴，不准再用那种声音说话！我不准！”
擅自调整出与伊比利斯的波动完全一致的声音，擅自以伊比利斯的名义下达各种指示，擅自采取并非出自伊比利斯本意的行动——杜曼，几乎让主人成了傀儡，却依旧摆出臣服且无怨无悔的姿态，坚持“一切都是为您好”。
多么冠冕堂皇的一张嘴！
“滚，别在这里碍眼。”无悲愤，亦无痛恨，甚至低于平常言语的分贝，只是了无生气的命令，从夹缝中挤出的叹息。
就算是如此碍眼的人，也已经跟在自己身边80多年了……
已经，都过了80年吗？
她离开了80年啊。
这是他的死穴。那个人的死穴。所有人的死穴。
伊比利斯目如死灰，垂怜的凝视最心爱的那张脸的头颅，静静沉睡在自己臂弯里。人都死了，还能怎样？怎样都不能让她复活吧？谁知道呢？这么多年他都行尸走肉的活过来了，即便少了绯，他还是照样能活下去。
因为绯不是她，卡岚不是她，所有玩具都不是她。女孩，他的女孩，如同空气一般的女孩。空气可以无量，可以无形，可以无声，但必须充盈于世界的每一个角落。只是很久以前，世界就已经崩溃，这片废墟风蚀了80年……
如今，再死多少个绯都行啊。没有什么差别的，没有。
他只想要他的女孩。
Randgrid。澜锐。
费的势力遭受毁灭性的打击，伊比利斯重新吞并分裂出去的地盘。杜曼着手余下的善后工作，斩草除根。费，芮染，绯，下落不明。潘多拉秘密出逃，空难坠机于北冰洋，尸骨无存。备用的潘多拉复制品在不对外公开的前提下，解冻，取而代之。
时值冬至。最漫长的夜。最荒唐的夜。最寂寞的夜。大雪过境，花式微，蝶殉葬。
自转公转一圈，天体总是要回归原点的。
[注]：（一笔带过的细节见右）。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第 8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