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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第 42 章 ...

  •   - Simbiosi:共生 -

      穿越数万光年,拼凑成星图上的一小点。作为异国语言传颂的神话,跟随夜幕徐徐登场,从混沌初开直至末日黄昏。或许被调成一抹漆彩,遥想壁画中爱琴海的波光;或许被谱成一段童谣,纪念别人环山傍水的故乡。
      “听过北欧诸神的传说么?关于主神肩头的两位使徒。”
      “两只乌鸦,栖息在Odin的肩上。一只名为思想,一只名为记忆。”
      “那么奥丁(Odin),你可知你的乌鸦最后飞到哪里去了?”少女偏头,恶作剧的光亮一闪而过,抹杀掉瞳孔里的身影,“一只名为思想,飞进了这里。”她用双手食指点触自己的太阳穴,“一只名为记忆,飞到了那里。”指头一转,却是转向年少孕妇所在的隔壁房间。
      “既然奥丁已经一无所有了,你可愿意留下来陪他打发时间?澜锐?”精明的男子漠视对方话语中的警示,反倒不动声色的顺势旧话重提。
      他得到的,是她无动于衷的残忍:“我不是澜锐。你为求方便所取的谐音并非我的本名。我已经记起自己是谁了,真正的我自己不是澜锐。”
      那你是谁?
      莫名的恐惧填塞了他的口鼻,他根本问不出长久以来最想发出的心声。总觉得,谜底一旦揭晓,世界就将幻灭。Game Over。
      她似乎也看清了他眼中的依恋不舍,直觉的摇摇头,连自己都不清楚自己究竟是想摆脱拒绝还是否定什么。最后她闭眼发出属意不明的轻叹,再抬起头时,感受到身侧少年鼓励的目光,也生起了正视难题的勇气。
      确定自己。
      站在这个现实世界的角落里,确定她自己。
      不是没有名字的怪物,而是真正存在的人——
      “我叫绯,尹午绯。”

      那之后,不欢而散。
      自己或许是贪婪的吧?一遍遍不断想挖掘出深埋已久的答案,当发现获得的答案并不理想时,无论它多么来之不易都拒绝相信。
      可是,他可以不信那个答案,却不得不相信那个提供答案的人。
      谁让她是他的共生呢?
      曾经与自己耳鬓厮磨过的素颜流露出灿然光彩,星眸皓齿都闪动着语言,却为何总要对自己说出残酷的字眼?
      他抵挡不了,最终,也只能落荒而逃。
      她说,她很早之前就不再是澜锐了。
      她说,“澜锐的记忆”在另一个她身上。
      她说,隋亦分开她的程序,又为她的意识解锁,让自己的一半重新认识另一半。
      “我只是想成为一个真正的人,拥有过去现在未来的人。如果连自己都对自己一无所知,连自己都舍弃了自己,世上还有谁会认同我作为人的存在?”
      她没错,他也没错,他们都没错。
      那么,错在哪里?
      或者自己该做点什么。用一双生命背后的翻云覆雨手,挑出错误的bug,修正这不容忍受的瑕疵。
      电子舱门自动打开,走廊里昏黄的斜光顷刻从墙壁流泻到地上,好像随手一揉就会碎去。
      那人躺在连光都照不到的地方,是阴湿山野里滋生的蕨类植物,有着诡异的姿态和浑浊的色泽。活生生的病,垢,毒。
      他逼近了,一俯身,一倾斜,双手便掌握住孕妇的肚子,暧昧且危险。只要一用力,便能夺走这个可怜女子最后赖以维生的支柱,生命有时真是一种简单脆弱到不可思议的存在。
      黑暗中,少女的眸子睁开,看着他,不做任何挣扎的看着他。似乎在听天由命,眸子又并不暗淡,反而泛着光。
      这双眸子,是他亲手装上去的。质材,构造,原理,优劣,世上唯有身为制作者的他最清楚。
      可是,为什么晶体物质会反射出湿漉漉的光?
      什么地方出错了吗?
      不对,奇怪……凝神挥去不合时宜的念头,他现在应该想的是杀了她。既然没有反抗,那么杀她就是易如反掌的事。为什么不趁此良机,完成自己正好想做的事呢?
      杀了她。澜锐就无须被他人迷惑,也不必受他人困扰。
      杀了她。不再有所谓的任务,他就帮澜锐重获自由。
      杀了她。世上,就只有一个澜锐了。
      当年不也是这样?天黑时分,地塌之后,张望空旷的世界,无处可去的澜锐最终还不是留在了他的身边?只要剪去那些烦人的旁支,多余的牵挂,澜锐能在意的就只有他——她的共生。
      归依宿愿,留在他们同根连理的地方。生同衾,死同穴。
      即将被杀死的人正在自己手下。先动哪一根指头比较好呢?或者,再换一种不会弄脏手的杀法?她的出现扰乱了他的安宁,要不要用精研出来的折磨惩罚她?还是看在她长得像澜锐的份上,仁慈的赐她痛快了断?
      真的很像澜锐呢,眼前这个女孩叫菲,有柔软的白发,精致的五官,纤细的骨架,还有明静又有些逼人的目光。可是她身上没有嵌缝一样的环状伤痕,额心没有子弹留下的碎裂枪眼,腿根上也没有霉青色的密码标识。她懂得澜锐不擅长的喜怒哀乐,更甚者,爱上一个暴虐善变的男人!她怎么可能是他的澜锐?看清楚了,这就是菲——荒唐的,多余的,碍事的,不应该存在的!
      要纠正错误,不要犹疑。除掉菲。马上。
      “你……很难过?”
      “闭嘴。”他用阴冷的语调沉声警告道,“不准用澜锐的嗓音跟我说话。”
      她却笑了。平时优雅尊贵得绝不似凡间该有的人,原来也能展现这样一面,果然,不愧是那人的兄弟呢。对于尹午后人的森冷邪意早就见怪不怪,她鲜有心情的调笑:“盏眠,既然要威胁人,干嘛还摆出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
      “你——”长手一伸,目标转移,他揪着她的衣领高高提起,咬牙切齿,“闭,嘴。”
      她难受的扭动几下,尽量适应暂时摆脱不了的悬空姿态,兀自扯出玩笑调侃的话:“明明已经是大男人了,偏还像个找不到心爱玩具的小孩。哭有什么用?光是哭鼻子就找得到了?”
      懒得多费唇舌,他直接将她掼到墙上,横臂按住。
      她浑然不顾对方恼羞成怒的神色,忍着脊椎骨的疼痛,继续取笑他:“怎么回事?个子长到这么高了,心性却完全没长进?总在任性胡闹,想做什么就马上动手,想要什么也一定要得到,不肯认错,不肯服输……你连小孩子都不如。小孩子再怎么霸道难缠,唯我独尊,至少他们率真可爱,吃软怕硬,而你……”
      顿了顿,再也难以抑制的笑出声来,像是想起了什么好笑的事。她一直失态的笑出眼泪,这才意识到就算是孕妇也不该如此挥霍自己的情绪。深呼吸的缓和一阵,接着又忍不住挑他的短处呢喃埋怨。
      “……每一次画完素描做好人形就把房间搞得一团糟,废寝忘食的那几天一过去,又恢复成平日里几近洁癖的讲究。一天换好几次衣服,一顿点心用脏一柜子餐具,只肯往干净宽敞的地方踩,还不喜欢做家务弄脏了自己。结果呢,什么洗衣收碗扫地整理之类的烂摊子都要别人来收拾……”
      距离两人的初次见面不过半年,她对他却已经如此熟悉。仿佛,他们住在一起的日子不是一个月,而是一辈子。
      “你这个人呀,骨子里根本长不大,又没谁管束得住,万一出了事可怎么好呢?”她看向他,眸中似倒映出别人的影子。
      受不了眼前少女反常的絮语,揪着衣领手顺势掐上她的脖子,他狠狠说出“要你多管!”的反唇相讥,却开始有些虚张声势的味道。
      “嗯,我就是想管,也没有机会了。”
      “什么意思?”男人瞪眼,无奈发现自己难得使用一次的冷冽凶气对她完全不管用,对方脸上的笑容反有扩大的趋势,“喂,菲,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什么……呵,让我先想想,我想说什么呢?”
      他皱眉研究她的神情,怀疑这人的癔病又犯了,以至于语无伦次。
      “哎呀,我不说,还是你来说,眠,你说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嗯?如果我们再也回不去,如果再没机会重来,你会怎么办?我又该如何?嘿嘿,还有谁在乎我们?事到如今,我们还有后路可退吗?还有容身之地吗?”
      ……如果,连东方都没有我们的归属之地。那么,我们还能去哪里?……
      ……告诉你,我很早以前就决定了,去一个谁也找不到、谁也不认识的地方……
      ……不可以食言而肥的……
      ……要一直,要一起……
      澜锐?
      不,这种感性的话并非澜锐会说出口的。但她的记忆唯独澜锐才会拥有——她霸占了他们的记忆。
      只是,一种记忆而已。
      手中的力道更加用劲,深深的注视更加用劲,警告的口吻也更加用劲。他用尽全身气力扼杀面前混淆视听的虚伪假象:“你不是她,你不是澜锐!”
      然后他又看见了。一张虚弱濒死的脸,与多年前的午夜重叠在一起。一个既可怕又可恨的午夜。
      怕着,反复的怕着;恨着,不断的恨着。这就是“尹午”给他带来的前半个人生。在他已死过千万遍后,“尹午”的阴影仍咬住自己不放,蚕食,压榨,腐朽。
      但凡尹午后人,都罪无可恕。
      继承尹午血统的他亦然。
      可是那个她呢?她当着他的面坦言:“我叫绯,尹午绯。”
      而这个她呢?她不惜一切代价要留下尹午的孽种。
      曾经依恋不舍的人,一个接一个,决绝的迫使他学会厌弃,背道而驰。他空虚怅然,手一松,四顾张望,却根本找不到解答。谁来告诉他,情何以堪?情何以堪!
      一双手反握住他,颤抖而艰难的又将他重新拉扯了过去。
      “澜锐?澜锐是什么?咳咳……对你而言,澜锐到底是什么?”那张脸在笑,若即若离的笑,冷漠的白中透出诡艳的红,妖异的植物舒展出迷惑众生的媚态,“咳……你取的……澜锐这个名字?你认识的,澜锐……这个人?还是,咳咳……你,你与澜锐曾经共有的……记忆?什么……才是最重要的?啊?你不明白?还不明白吗?”
      在乎得那么深,那么久,其实却从不自知——他在乎的,到底是什么?他的在乎,又到底在哪里?
      仿佛被惊吓到的水鸟一般,男人飞快挥开双臂。被甩开的,是一朵迅速凋谢的花,虚脱的身体贴着墙壁颓败,萎靡,枯竭垂地。他定神看了墙角气若游丝的她几秒,迷茫不解的摇头,强自镇定的离开。迫切的要遗忘这个血腥味浓重的房间,也遗忘了,原本进来的初衷。
      门外,另一个少女用沉静得已经沉淀到骨髓深处的凝望,旁若无人的正对向这个房间——
      等待着会从里面出来的他,她,或一片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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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针指向11点,还剩最后一格,为什么她会有已经活完一辈子的感觉?
      生命在等不到所愿时,显得漫长无期。
      怀表被指纹摩挲光滑的外壳上,有朦胧金光故我的在闪耀,也有岁月的痕迹分毫不少的徐徐流过。
      “你瞧,这也是个异类。从不理精确苛刻的规矩,只管走自己的路。有时走得快,有时走得慢,有时干脆不走。它都忘了自己生来就是为量丈时间而走的,怎可以失误出错?要不是我喜爱它率性而为的性子,布拉卡早废掉它了。”
      当年将它送予她时,那人说过的话犹然在耳。可说话的人,如今音讯全无。
      “主人,菲怀小宝宝了。告诉我,该怎样将她们保护到最后?就算是您,也只让菲孤独一人的活了下来……如果,我是说如果,真到了必须选择的时刻,我应该保护菲,还是菲的孩子?”
      自问自语,她落寞的垂下眸子,长吐一口气。
      ……问这些做什么呢?他一定又会告诉她,千篇一律的,“随意就好”。
      她始终没能分清,那个人是真心的,抑或在敷衍。他的淡然太过超脱,无法存留于世。而她之所以淡漠,其实仅仅因为茫然,结果总是学不来那样真正的全身以退,不染尘埃。
      所幸,今夜的绯不必再为数天来相继涌现的各种抉择所困扰了。几分钟后,命运之轮的指针将抵上信徒的背脊,逼迫她不能犹疑的向前迈出步伐,义无返顾,至死方休。
      万籁俱寂的深海中,遇敌警笛乍响,比那些夜袭的不死族更像一把锯齿刀,为静谧突兀割开一道最狰狞丑陋的伤。
      “你看到了什么?”
      瘦小的孩子仰首朝天,眼睛中一袭一袭掠过电子屏幕才会有的无机冷光,看着船舱顶板,或者是顶板背后的景象:“天空,死水,旷野,瘴气,累累浮尸。”
      “有没有动态的可疑生命体?”
      “能动的……我看到骷髅和尸体,还有,血丝,肉块……”
      “好了,够了,不要再看。乖孩子,忘记刚才所见的那些吧。”揉揉小孩的脑袋,待那双木讷的眼睛重新恢复灵活神采,他对小孩露出温和疼溺的笑,遣其早早回房安睡。从始至终,一如兄长对待幼弟一般的慈爱。
      心中早有所预料,那些只会停留在肉眼视网膜上的幻觉绝不能以科学理论来解释,之所以再让使徒来透视一遍,盏眠是想进一步确认来者——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2章 第 4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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