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蜕》矮油油

40、第 40 章

　　- Regno:支配 -

　　杜曼从监视器屏幕上见到那张眼熟的面容时，愣了一下。
　　果真十分相像。
　　只是比之那件仿冒品，这组原型五官的质感更加真实，仿佛数十年如一日般，令他重新面对脑海中尘封的模糊印象瞬间清晰分明起来。
　　他皱了皱眉，突然意识到那么多纠葛过后，自己居然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但，无妨，名字无非是一个便于区分与称呼的代号，即便没有这个代号，他依旧一眼就能认清她的本质——
　　怪物，不容于世。
　　从很久之前开始，反反复复的不期而遇。怪物的生死不容人主宰，怪物的去留不容人掌控，怪物的喜怒不容人改变。数次错手而过后，他隐约明白了，若要完成毕生的使命，这怪物少女就是最棘手的障碍。
　　没想到，这一次她是自投罗网。
　　既然人不是怪物的对手，那另一只怪物呢？
　　同类相残，棋逢敌手。侵入者果然不敢再越雷池一步，然而怪物的克隆体也久久未能扣下扳机。
　　废物！他整了整雪白无瑕的手套，借这个动作克制住不耐烦的情绪波动。随后，果决镇定的按下了一具营养培植槽的开启键，刺激神经细胞亢奋活跃的复苏剂自导管注射入悬浮于荧绿液体中的人形生物——
　　一半是金属的幽冷，一半是肉骨的惨白。那面目全非的躯体微微颤动了一下，一双平静如晶体屏幕的眸子便缓缓睁开来。
　　“7号，上次的狙击刺杀你失手了，这次，不要再让我失望。”
　　槽内的改造人仰首朝天，四肢游动，像一尾鱼从营养槽顶端的出口离开了。
　　百密必有一疏。
　　直到屏幕上清晰放大了连臂驱动枪的影像，杜曼这才警觉，这“疏”，近在眼前！只因时时刻刻都留在眼皮底下，反而没能意识到“疏”的存在。他急急插入钥匙解锁电脑智能模式，企图切换成语音手动双重命令模式，却仍是晚了一步。监视影像不自然的扭曲浮动几下，所有窗口争先恐后的强制关闭，便断了音讯。他来不及阻止什么，唯有亡羊补牢，立马转手夺取系统的控制权。
　　早就该想到了。
　　那间房子里，装满了失败品。
　　失败的菲•沙利叶，不能成长为预期中身心健全的克隆人。
　　失败的潘多拉，不能如预期般孕育出改良人种的克隆婴儿。
　　失败的7号，不能依照预期计划适应体内的新型神经类药剂。
　　因为同样失败的理由，她们才聚集到一起。是幸？抑或不幸？
　　假如说主人当初第一次收留她们，是因为要试探利用其价值为尹午家族牟利；那么当她们都落了个失败惨遭淘汰的下场后，主人还执意拖延失败品的销毁期，只说明这些失败品确实还有值得留下的用途。就不知，主人将她们设计安排在何种位置上……
　　谁是敌？谁是友？
　　不能不防，他的小主人，毕竟是由自己亲手调教的，终归不是好应付的角色呢。杜曼用两指捏起眉头，顿时洞悉了刚才的阴谋，继而似有些懊恼。
　　潘多拉是个失败的女人，彻头彻尾的失败。她的女儿心是与生俱来的，女儿身却由后天手术刻意颠龙倒凤。人力，本就不该逆天，强制违逆天赋，迟早要遭天谴。
　　或许当年她收留流落街头的主人，一颗女儿心提供了一夜的屋檐温饱，便是点燃了劫难的引子。
　　潘多拉若没结识主人，又怎能在几年后出现在无能所？她若没进入无能所，又怎会原形毕露，摇身变成长袖善舞又雷厉风行的假女人？她若没获得女儿身又怎会变本加厉挑逗男人的色心，撩拨他们的□□？而最终，她失算了。
　　潘的结局本该是不得善终的——如果她没有被他救出苦海的话。
　　他，7号，一只失败的怪物。空有残暴的本钱，却搭配上一颗不怎么残暴的心。被比其更残暴的血族猎捕，弱肉强食，怪物自然只能任另一类丧心病狂的怪物摆布。那群求知成瘾的偏执狂破解了他体能素质超凡的秘密，他精通各类战斗求生技能的原因，甚至是他体内以锁码密纹编排的数据。
　　尹午家族与Tzimisce家族发生冲突时，人类自血族的基地中转站接收了这代号为“7”的怪物。然而他似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宝藏，还埋有更多神秘，待人挖掘。怪物因何而生？从何而来？为何而去？尤其，那个刺青“7”是谁为他决定的编写？
　　无解。
　　怪物不能令人心生恐惧而逼之唯恐不及，反吸引更多有心人士趋之若鹜的关注、探究、解剖、试验。何其失败的怪物！
　　唯有愚蠢的潘多拉，为另一种肤浅可笑的理由所吸引，不请自来。
　　“你们要对他做繁殖试验吗？那么，让我生下他的孩子吧。试管婴儿，克隆婴儿，或者是其他什么……但凡是他的生命，都只能由我来延续。”
　　她笑盈盈的站在观察室前，自愿提供自己的子宫作试验温床。双颊，双眸，红光焕发，病态的湿润的红。
　　失败的结果，几乎在实验中期就有蛛丝马迹可依循——
　　怪物本是不具备完整生殖能力的。每一颗细胞的活动周期极长，分裂繁衍的成功率却出奇的低。
　　人造子宫虽功能完善，但终究不比真正的母体妥帖。把低存活率的细胞移植进去，也突增了这场试验的风险与隐患。
　　无论试验计划的无疾而终或一无所获，还是潘多拉顺理成章的“意外”身亡，都属于正中杜曼下怀的后果。早早有所预料的他，自然拭目以待，乐观其成。
　　陷入爱恋中的女人，总是脆弱得不堪一击，轻而易举就可以被摧毁掉。正当所有研究参与者都决定放弃那个女人时，他们的试验目标出人意料的以脑波传送出如此信息：“保住她的命，我就配合你们的试验。”
　　杜曼冷笑，俯视那具浸泡在羊水中宛如婴儿的静默人体。无论他配合与否都只得任人宰割，又有什么资格谈条件？
　　岂料7号斩钉截铁的接着补充：“别忘了，世上只有一个我。苟活偷生是不容易，但要玉石俱焚倒并非难事。”
　　这一句补上去，当真是箭无虚发，支支中的。杜曼转动形态不太自然的右手，不得不告诫自己不能再像上次那样低估了怪物。吃一堑，长一智。难道还要重蹈覆辙么？
　　如此，终究是妥协了。
　　潘的身体，在最岌岌可危的关头，被冷藏起来。之后与Tzimisce家族的议和谈判中，他们得到了义卖馆培植成功的怪物克隆品。这套试验计划通过杜曼刻意的暗盘操纵，也顺水推舟在模棱两可的阶段上草草收场了。
　　直到去年，例行检查时发现冷冻者的细胞产生可疑异变，重新解冻后的人体就成为全新的研究项目——
　　通过无性繁殖、人工接种、基因修改等人为手段制造兵器化的超感官能力者！
　　ESP（Extra Sensory Perception），超感官能力。这个词仿若凭空捏造出来的一般，转眼间反复出现在关于潘多拉的观察报告中。一如那种“前功尽弃”的荒谬感觉，每当杜曼浏览到“ESP”时，无缘无故的反复盘旋在自己脑海中。
　　Pandora。
　　潘多拉得到上天的恩赐，潘多拉带来人间的灾难，潘多拉顺应祸水的宿命——不，不，她逆天而行了！那个善变且毫无自主观念的笨女人正在这座城里任性妄为，指挥带有电荷的离子霸占全部系统的操控权！
　　“为什么？你就不能乖乖按照神话的剧本，继续走下去呢？”漆黑一片的屏幕前，杜曼沉浸在静谧里。他用食指轻敲自己的眉心，借助那固定的节奏，按部就班的开始自我催眠，模拟代入对方的心理，尝试推测出他们的行动。
　　潘多拉的意识会做些什么？嗯……以她的能力而言，首先肯定会聚集大量游离子……然后，分成三部分。是了，一部分在7号启动连臂驱动枪时，限制能量的转换，枪不一定会故障，但以怪物惯有的身手，要全身而退不是问题；另一部分用来侵入系统，占取先机主导权，如此虽提前暴露图谋不轨的迹象，但更方便他们成功脱身；还有一部分则用来干扰信息频道的工作，切断主控室的实时监视，想必她为了躲避追踪探测会特意选择生僻的波段频道，然后嘛——就是两方人马的谈判时间了。哦，当然还有个大前提，潘多拉、7号以及菲已经达成共识，统一战线，联成一方。这不是什么难事，她在电路系统中无界限的自由游弋，自有一套方法去与别人接触，要说服对方完全是条件与时间的问题。
　　至于谈判时间，应该不容许有多长。以潘的小女人作风，多半会谈论些关于自救或求救或救人之类的内容……不过，只要他们在城里有所停留，这短暂的空隙已经足够利用了。
　　杜曼争分夺秒，运指如飞。悄无声息的启动特殊A级警戒防卫系统，在任何可能使入侵者逃生的路线上逐一布局。身为发源地的原始设计者，整片城区的平面构造图都被他铭记于心。此刻，他心中纵横交错得好似有一盘棋，黑白分明的两方棋子皆任他信手拈来，纵观全局，运筹帷幄，步步为营。
　　3分钟后，枪击扫射声与金属磨擦声隐隐传来，似是远在另一个世界的兵荒马乱。
　　防卫系统与入侵者已经正面交火了。随着这个认知的升起，杜曼顺手揉一下眉心。眼睛没睁开，指下工作亦没停止，配合心中推断演算，及时下达各种命令——即便，他连一台正常运转的监视器都没有。
　　11分29秒后，潘多拉不客气的嗓音强行从扩音器中传进来：“喂，老杜，你也太不手下留情了。好歹我跟你往后还要共事下去，每天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就算不看僧面，总要看点佛面吧？”
　　“第一条罪行，私通外人。你清楚主人最恨叛徒，趁他现在尚不知这些背地里的勾结，最好赶紧考虑怎样请求他的手下留情吧。”
　　“嘻嘻，多谢关心呀。但我想老杜你是老眼昏花，误会了什么。刚才跟我聊天的可是盏眠少爷，人家堂堂尹午二公子，怎么会是外人呢？还尽开些不长眼的枪弹做什么？万一伤到小主人，你这家传奴仆可得以死谢罪咯。”
　　“第二条罪行，敌我不分。第三条罪行，干涉内务。第四条罪行，挑拨离间。第五条罪行，私放囚犯。第六条罪行，破坏基地。潘多拉，你可以开始祈祷主人能留你一具全尸。”
　　“靠，一大堆条条框框，谁理你呀？老古板！”
　　喀的一声，如同插播时的毫无预警，这次语音通讯的切断也同样是快刀斩乱麻。几乎能想象出一个老大不小的花俏女人，一边涂抹口红，一边嘟起嘴唇做出孩子气的表情。
　　这回她找上了尹午盏眠？那个同样任性妄为的小孩，对她而言，可真是难得的“好帮手”呢！杜曼的十指停歇成一个舒展的姿势，随后双双收起，顺势依靠上椅背扶手，再不多做徒劳之举。若是盏眠在此，就凭发源地尚处于开发建设阶段的基地，根本拦不住那小子手下的人形兵器。再加上潘多拉与7号两个吃里爬外的，这座小小的地下城没被拆个底朝天便算万幸。
　　真麻烦……这样的混乱。
　　监视系统重新恢复正常，已是27分钟后的事了。盏眠带领的那群入侵者果然没走任何一道出入口，反倒另辟捷径，完全视防爆强化墙为无物，一堵接一堵的破坏，硬生生开出一条直至海岸的通道来。
　　依稀可见一艘游艇的逆光黑影在海天交融之际渐行渐消，一直隐匿到海平线之下，而随后放出的跟踪潜艇也在此时失去了原本锁定的目标。杜曼的眼中，只剩下燃烧的云天和流金的海，寂静澎湃——
　　“主人，奥丁劫走了目标人物和一件被淘汰的复制品。任务失败。”
　　报告完毕，没等到对方的回应他便松开了通话按键。映满霞光的面目神色忽而黯淡下来，淡得仿佛随时将消失在黑夜的庇护中。如果，黑夜还会来临的话……
　　再见逢魔时刻，那些无处遁形的真相原貌必将重现人间。
　　——潘多拉，最先拥有超感官能力的女人，这将是你的天谴。上天见你犯了违背准则的罪，所以降下莫大的玩笑，试炼你身为信徒的真心与虔诚。
　　你接不接受？
　　你服不服从？
　　你，愿不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