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蜕》矮油油

3、第 3 章

　　- Aries -

　　如果说，费是恶魔，那么伊比利斯便是魔神。魔神的身分地位自然也与恶魔不可同日而语，收到微不足道的礼物时，不屑于施舍一眼，他的心腹自会安排好一切琐事。
　　杜曼，伊比利斯的心腹，在见到绯的那一刻戒备的打量她。阴冷，犀利，毫不客气的透视。绯觉得衣服在自己身上形同虚设。
　　神给予他清明的眼，便收回他的声音。
　　杜曼比了个手势，通用的，百科书上有记载过的——跟我来。
　　没有点头或应声，绯安静的尾随而去。秋色，暮了，一地的枯叶被踩得咯吱作响。世界上的某个人，也在听同一个季节的哀歌吗？绯，又过了1年，又长大1岁，又从一座囚笼转到另一座囚笼，又不可避免的学会新的情绪，第一次的多愁善感。
　　仿佛要惩罚年少青涩的无病呻吟，她一脚踏进深不见底的游泳池里。水，起码有热带雨林的温度，里面养了亚马孙河的特产——
　　食人鱼！
　　书上只有误入食人鱼群的壮牛几十分钟后变白骨的事例，却没教过遭遇食人鱼时该如何死里逃生的方法。更糟糕的是，虽然浸泡了那么多年的营养槽，可并不代表绯就因此能学会游泳！
　　死吗？就这样？淹溺之前，很快的被撕咬成一具骷髅？脑海中回放出牛骨漂流河面的动态照片，绯边载浮载沉的口吐水沫，边在昏沉中计算自己被鱼分食殆尽得花多少时间。呵，竟还有这等闲心思！
　　痒。百虫挠心的痒。仅此而已，再多的疼痛对这具小小的身躯而言，都不过是不彻底不畅快的痒。水从内部侵蚀，鱼从外部啃噬，内外夹攻，一秒钟被拖拽成一个世纪。最后，连引人欲搔的感觉都消失了。她的神经背叛她，全体罢工，麻痹。
　　……再咬一口……
　　……可爱的孩子，拜托……
　　……他们，它们全都背叛我了……
　　……请，再咬一口吧……
　　……把那些背叛我的妖孽全咬掉吧……
　　干干净净，孑然一身。
　　千钧一发之际，绯被人拉上岸，抢救，吐水，止血，苏醒，迎头就是一声大吼——
　　“你想死呀？！”
　　“……不。”和吼叫分贝完全成反比的轻言细语。
　　“那干嘛傻愣愣的杵在水里喂鱼？！”
　　“鱼……也不想饿死吧……”
　　那人瞪怪物一样的瞪着绯。
　　救她的是个女生，跟她差不多的女生。不，差不多的是年纪。至于其它，诸如身份、外表、性格、阅历之类的，全都差很多。
　　伊比利斯的保镖居然是个未成年的少女。潘多拉。头发短得光秃秃没几寸，还被染成霓虹灯的五光十色。眉环，鼻钉，唇环，舌钉，乳环，脐钉，能打孔的部位都被打上了银色金属。结果她本人还跟跳蚤似的，一跃而起，差点没让脑袋撞上天花板——
　　“谁说我未成年啦？我这叫青春永驻！懂不懂？懂不懂？”
　　不懂。绯从未遇到过这样阳光明媚的人，不敢看，欲躲藏。有阳光眷顾的地方，她恨不得把自己埋到坟里去。蠹虫一如吸血鬼，都是见光即死的。
　　潘多拉偏不遂绯的愿，每日一游似的跑到绯养伤的房间里胡闹。照她的说法，自己又不是贴身保镖，没必要跟屁虫似的追着雇主跑。平日里无所事事，反正闲饭也吃了，卡也刷爆了，不如趁此机会送送爱心，做做贡献，献献殷勤。
　　问题是人有必要对玩具这么好吗？想让玩具怎样就尽管说，不需要准备这么多先决条件的。绯没觉得受宠若惊，倒是多了不少困扰。她不懂得拒绝人，也没有拒绝人的资格，看到阳光肆虐的侵占这间宽敞单调的房间时，只好沉默的哀怨的我见犹怜的瞪着天花板的角落。
　　“哎哎哎，一肚子的话不说也是会憋死人的，你知不知道？”脚丫子大大咧咧的踏在枕头上，脚趾碰碰女孩的脸颊。唉，幸亏这么张如花似玉的好脸没有被咬烂，要不然连她都不敢来探望伤患了。
　　虽说那日潘多拉在绯断气前把她给捞了上来，绯的双腿，腹背和手臂仍然无从挽救的缺了几块肉。头部比较靠近水面，而且基于双臂本能的扑腾，挡下了不少食肉生物残暴的攻击。进水的肺也很容易急救，不会留下后患。比较麻烦的还是这本来就皮包骨，如今又缺斤少两的身子。真不知道是从哪个国度冒出来的没落贵族千金大小姐，居然对80%以上的药品都有严重的过敏反应，一场抢救手术做得惊心动魄，潘多拉更是觉得这种娇嫩的玩具能活到现在简直就是奇迹。
　　“喂，你是不是以前药物使用过量啊？说说看你到底做过哪些手术？整容？修补□□？还有呢？费那混小子难道没在你的脑子里追加些东西，或者修改你的基因？”
　　潘多拉连射追踪弹似的说话方式唬得绯一愣一愣的，好半天才吞吞吐吐的回答已知问题：“不……我……我只在来这里之前做过一次手术……”
　　“哦——”对方夸张的跳起来，双脚有惊无险的避过伤患的身体，着落在两侧的床垫上，“想必是一场大手术了，那小子还真会投机取巧，一劳永逸啊。那你岂不是一次性改了很多？哎，哎，有没有你以前的照片给我瞻仰瞻仰？”
　　“还好吧，躺1个小时就起来了……照片？没有呢……不过，应该没多大变化吧……”
　　“是这样啊。”潘多拉突然一本正经的审视绯，半晌，又煞有其事的断定，“嗯，费算是捡到一个宝了……真的，真的，很像很像很像呢……”
　　像？像什么？像一个宝？绯现在更像一头待宰的迷途羔羊，躺在砧板上，仍没意识到自己的命运是如此这般。
　　玩笑的目光对上迷茫的双眸，不自觉的凝了凝。但依旧忍不住，潘多拉难得爱心泛滥的安慰绯：“尽管放心吧，以后有你的好日子过了，你长得很对我家老大的口味！”
　　长相不是视觉感受吗？口味不是味觉感受吗？二者如何能联系配对？不懂呢……不过，绯还是出于深入骨髓的“服从”意识，冲潘多拉吃力的点点头。

　　潘多拉的话纯粹是在逗逗小女孩，没想到她开门见山，对方就真的有问必答。呵，真是心思简单，连这一点都跟那个人类似呢。莫非世间真有轮回转世之说？呃，真丢脸，都被科学控制住身体了，难不成还要让迷信控制自己的思想？
　　下到地下室，对各类精密仪器视若无睹——这是老大下的命令，如果碰坏了哪里，就把她的头拧下来当备用CPU。唉，绝对是老大气胡涂了才说得出这种话，确定要用她这种智商的脑袋？不是她自谦，但，的确还不如找台古董级的86机凑合呢。
　　按了好几次指纹，对了好几次虹膜，踢了好几次反应迟钝的真空门，潘多拉终于找到坐在磁浮椅上，被球状透明光屏围绕包裹的人。伊比利斯，这座城的城主。
　　“话套出来了，费的确给她安排过一次手术，这东西八成是费放进来的诡计。”
　　“哼，这下有意思。”伊比利斯只淡漠的说了这么一句话，再也没下文。有意思？冷俊的脸上完全没有任何能跟这3个字扯上关系的词。
　　当初在给绯动皮肉移植手术时，他们从盆腔内取出一个无法识别的装置。黑色，半透明，精致的螺旋。直接用肉眼看，里面空无一物，就是个柔韧性极佳的螺旋。放大100000倍，透视，螺旋中密布如同生命树般的纤维晶体。调整到一定频率的光波可以读取存储在上面的密码似的记录，可惜，18台计算机的高速运转至今仍未破译出密码的含义。到底，里面有什么秘密？
　　这等枯燥无聊的数据工程一点也不适合潘多拉插手，她宁可把时间花在看护伤患身上，没办法，谁叫那个女孩有时候的反应太有趣了？
　　临走前再回头看了眼自己的顶头上司，聚精会神阅览光屏信息的身姿，从头黑到脚的色调，明明有着40岁都没到的外表，偏就给人已经行将就木的老朽形象。唉，坐在那里的，仅仅是个空壳，空心，空城，空洞。四大皆空。因为少了燃料，便再也燃烧不起来。也许，该帮他的日子煽下风，点下火。
　　“老大，有闲暇还是去试试那个小玩具吧。别辜负了费的一番美意嘛。”这座城里，也只有潘多拉敢这么没大没小的调侃他了。
　　可惜她看不到，自动门把那个男人隔绝在孤寂的空间后，他脸上的表情——
　　像某种潜伏在密林暗处等待狩猎的野兽，目光炯炯，如饥似渴。
　　电子荧光迷失在那双绿意盎然的眸中，终于解开了第一重密码：“U.C.N.1311。”
　　U.C.N.？哪个国家的缩写？
　　不是国家。
　　那，组织的？
　　也不是。
　　哦？到底是什么？
　　Ultimate Collapsar Nursling，极限黑洞婴儿，一个研究计划，关于时空转换的。
　　哼……为什么又是1311？因为你在13个姐妹中排行第11位？
　　这个啊……完全是巧合啊。
　　“巧合？现在的‘U.C.N.1311’也是巧合吗？”受伤的野兽蜷在树洞中低喃，“告诉我，女孩。我想听听你的声音，我的女孩。”
　　无人应答。
　　Flashback，时空中不同的两个坐标，连出了可以形成镜像的对角线。
　　80年的逝水流光似乎全部汇入记忆的断层了，只残余，一些湿漉漉的印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