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第 1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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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食可以是一种欲望，一种享受，或一种艺术。然而，进食这个简单而不可或缺的行为对于某个人而言，却是高于生命的无价信仰。
“我之所以重视饮食，就是为了记住饥饿的罪孽。”少年抬眼看看对面埋头苦吃冰淇淋的女孩，反感她不尊重其它食物的挑食行为，“你大概从来没被饿着过吧。”
“不，我是知道的。真正饥饿时，什么都想吃下去，老鼠，树皮，土，纸……”仿佛被触动了某个开关，她不可自拔的陷入时隐时现的潜在意识中，“一开始很痛苦，不过，饿到极至也就习惯了，渐渐会忘了它……我知道，从没有谁是被饿死的，人们其实是在遗忘中死去。”
“正解。所以我不能让自己忘记，致命的错误犯一次已经够了。”他有些意外这看似不食人间疾苦的女孩能一语中的，想来是自己的态度过于先入为主。
不可思议的一幕，两个有明显利益冲突，背景也完全迥异的年少男女，按理说，坐在一起不是暗潮汹涌，就该是拳打脚踢，怎么反倒心平气和的一齐用起餐来了？
女孩已经习以为常。她对面的这个人，是喜怒无常的。高兴起来就让她平起平坐，待她像个人；烦躁起来就把她关在笼子里，待她像只兽。一般而言，他只要一吃东西就会很高兴，至于吃完之后嘛……
“滚回你的笼子里去。”
“吃撑了，滚不动。”
他二话不说，抱起她，丢球似的让她滚进笼子里。笼子很宽敞，但矮，她只能蹲坐，蜷缩在里面。碰上他情绪不佳的日子，她会被遗忘在笼子里接连好几天，若不是改造过的义体本就命硬，只怕没有冻死也早饿死了。
并不是没策划过出逃，她想得出一千种逃离的方案，他就备得了一万种追猎的对策，几个月下来，每次她的努力都以失败告终。倦了，也无奈了。顺服吧，一如往昔的顺服吧，顺服反而能少招点罪。这残破不堪的身躯，已不能再承受更多的重负了，能不能自然痊愈都还是个问题呢。
瓦尔基里算不上真正的不死之身，还是有要害，脑部控制一切生命活动的芯片就是唯一致命弱点。之前，子弹穿透盏眠的手掌才射入她的脑部，由于速度得以缓冲，子弹只是停留在颅腔中。她担心那颗子弹已经影响到了芯片，因为，某些后遗症异状逐步的明显起来。偶尔，她会产生幻觉幻听，看一些陌生的人，过陌生的日子，如同放映不连贯的古旧电影。她看着，始终置身事外，不明所以。
呵，在这个落后的时代，根本无从维修自己。也许，再过一阵子，她就能真正永眠了。
“笑什么呢？难得看你这么开心。”头顶，那人的声音不请自来，“快出来，带你去透气。”
女孩眨眨眼，认为对方的神情才算真正的开心。没想到他刚走出去，这么快又回身。
“嗯？还蹲在里面干嘛？被关上瘾啦？”他拽拽她月白色的碎发，手劲没收敛，扯得她头皮走形。
撇嘴，仍是那一号天不怕地不怕的表情：“吃太撑，卡住了。”
坏女孩，连这种理由都瞎掰得出！少年瞪她一眼，伸手，抱球似的又把她从笼子里抱出来，用脚踹踹她的小屁股——
“嗯……是养肥了，瞧这里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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荫翳的天空下，重重迭迭的花海翻越山野。两人蹉跎在一望无际的华年波澜中，没顶前，忘记了扑棱。
“花是什么颜色的？”
“紫。”
“水是什么颜色的？”
“红。”
“树是什么颜色的？”
“黄。”
“草是什么颜色的？”
“靛。”
“天空的颜色呢？”
“蓝。”
“那……我呢？”
“无色，透明的。”
颜色，她从百科书上学会的第一个词，终于还是随着那段流年逝水一同离她远去了。蓝靛黄红紫，所有明媚扭曲的颜色都死去了，在一颗子弹的爆炸中死去，小小的聚变爆炸。她眼中的世界只剩下黑白，惨淡的一片。这是颓圮的人的颜色，这是溃败的人的世界。
一个晴朗和煦的午后，蝴蝶的意识进入她漆黑无底的瞳孔，颜色悄无声息的褪去，褪成黑白暧昧不明的现实。
一如当年的谶语，她拥有了蝴蝶的眸，在毫无色彩可言的寂灭中惊醒。
——流连于缤纷花丛的蝴蝶，其实都是色盲。
然而，谁能告诉她，昔日那赞美她有双蝶眸的少年，到哪里去了？
守护她的他，到底到哪里去了？
不知怎的，黑发少年的心中浮躁，却找不到以往的冲动，一股时常在他体内肆意横行，渴望摧毁万物的冲动。搞什么鬼，问这么白痴的问题？更白痴的是，他还有问必答的配合她的白痴。那个女孩站在连通讯电波都到不了的地方，他想看清楚她，只能一步一个脚印，跋山涉水的试图接近。
她在看什么？朝天引首。
不，什么也没看。双眸闭合，睫毛很长，让人有抚摸的欲望。
他伸手，并没有抚摸到，在碰触之前，已经知道那将会是湿润冰凉的触觉。
不是预言，他只是，看见了她的泪。
举起的手略微迟疑，用力握拳，敲敲她的额头，凶狠霸道的叫嚷：“梦什么游！快过来帮我的忙！”
整整一大片的明媚花丘，属于一个与之格格不入的黑暗少年。灿烂的背后，便是阴郁。
他要她来帮他捡虫子。捡，不等同于捉。捉是针对活物的动作，而捡，是针对死物的。事先喷洒了灭虫毒雾，渺小卑贱的节肢动物都死于本能的呼吸，僵硬在腐臭湿软的黑土上。唰唰唰的，落地有声。
虫子，矛盾的存在。它们的生命短暂而又顽强。
活在肮脏与洁净之间的虫，蜣螂。收集世人皆舍弃排泄的污垢垃圾，以之为食，为家，为命。
活在黑暗与光明之间的虫，蝉。被埋葬数年，只为了在一季的阳光中，发出自己听不见的鸣叫。
活在邪恶与神圣之间的虫，螳螂。将爱侣消化为生命的延续，又为了已逝之情抛家弃子，远走他乡。
还有，蜂，蜘蛛，蛾，蟋蟀，萤……
当然也有蝶。手掌大的蝶，鳞翼上一边一只婴儿的眼睛，她看不出颜色，只觉深深浅浅的宛如毒菌。一不小心，指纹和指甲缝里就沾上破碎的蝶翼，一只眼睛掉了，独留另一只烂漫的眼瞅着她，诡秘异常。连忙把蝶塞进塑料袋里，神经质的摩挲指头，仍觉得鳞粉已被皮肤吸收，隐约瘙痒，心有余悸。
收集的虫尸是要用来做标本的，异趣标本。
制作标本的事情，少年就不会假他人之手了。这是乐趣，乐趣会催化亢奋，而并非疲倦。
还是在那间充满死亡气息的房里，女孩乖巧的坐于笼中，仰头，看少年的尸体游戏。
拔下蚱蜢的后腿，装上螳螂的前臂，把它的翅膀换成菜花蝶的，还要使用蜘蛛的头，萤火虫的屁股，胡蜂的针，瓢虫的甲……
最后，他放下镊子，轻缓的灌注药水。以对待情人的温柔态度浸泡它，半个小时后，又一具杰作诞生了。不老，不坏，不会消失反抗，世上独一无二的标本。
他表达内心的异想世界，把疯狂的大自然陈列在壁橱里。张开蜻蜓翅膀的海马，长满榭寄生的蜥蜴，挥舞蛇尾和蝙蝠爪子的松鼠。若说从创造物能看出一个灵魂的侧影，那么，他的灵魂就是混乱不堪的。凌杂，无序，自有一番美丽。
死亡之美，没有边际和尽头，刺瞎所有被伦常束缚的眼睛。
不是无法产生共鸣，毕竟女孩自己也曾以灰暗的素描记录死亡之美，贴满整个卧房。差别在于，她让死亡凝固，沉淀尘封；而他，让死亡变幻，包罗万象。
对此，她以陌生的眼神旁观，不为所动。久了，只感受得到幻觉。瘙痒一如死亡遗留的诅咒，爬上手臂。不知，是不是毒素正在扩散？
夜深了，标本做好了，少年离开了。不过，后者的发生与前两者无关，他离开的真正原因该归咎于剩余的虫尸不够新鲜，没有收藏价值。
女孩不清楚，他是去找新的尸体，还是今天就这样做罢。
透过冰冷的金属网格，可以感觉到身下地面的粗糙，瘙痒已爬满整片背部。她麻木的平躺，没有被毯和灯光，宠物是不需要人类的待遇的。她的意识在整间密室的血雾中载浮载沉，她的自由却只有笼中的一方小天地。那么的深幽，那么的狭小。
黑暗中，无数只眼睛与她对视。大家都已经死了，无机质的有机体，同样的冰冷，不同的平静。装在壁橱里的不会动，是无生命的平静；关在笼子里的还会动，是无心灵的平静。
电子钟静静归零的时刻，她确定又一天的结束与开始，天亮之前，少年应该是不会再出现的。
身体侧翻，佝偻的撑地坐起。蝶眸目不转睛的凝望着不远处反射的稀薄月光。从发现那点明亮的一刻起，她就不动声色的目测着距离和角度。在笼网上，挑选出位置最有利的一格空隙，探出手臂，伸展，竭尽全力的伸展。阴暗湿地的植物，为了生存，静静的蔓延向月光眷顾的地方。
只差一点点了。整支胳膊都挤出了网格，粗硬的金属在柔嫩的腋下肌肤上刮出血红的淤痕。
还有一点。手指绷直，不自然的颤抖，连韧带似乎都绷到了极限。
快了，快——快要断了！
啪！
手臂空虚的画出半个弧，那一抹月光的碎片被打落地面，蒙了尘，暗淡了。
淡淡的，吐出一口积郁冷香。她又重新衡量，从另一格空隙中伸出手。贴着地面，这回，轻而易举的抓住——
月光，她的月光。
Sariel，代表死亡的月之天使。守护她的他原来在这里，在身前，在冥冥中，引领迷失于此的亡灵。
窗外，月光如水，另一个世界，多么令心神向往。
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第 19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