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寒轻》蝶繭

34、抉择

　　延麟又低下头，看手中那颗散发着荧光的白凤珠，流转的光华中恍若幻影浮现出一双纯真而充满信赖的年幼眼眸，仿佛直直地看进了延麟的心里。
　　延麟一颤，油然而生的愧疚感、一直强行压抑的自我心情以及尚椋的坚定给他带来的震动混合成一股强烈的意念涌上心头。
　　他不能就这么拿走白凤珠，更没有权利夺走眼前人的性命！
　　第一次，延麟有了违背师父遗命的想法，更对自己一直坚信的使命产生了动摇。
　　凄楚一笑，延麟将白凤珠放回了尚椋的手上，然后用手指在尚椋的手上一笔一划轻轻地写着字。
　　尚椋感觉轻柔的手指在手掌的每一笔画，像羽绒搔着手掌，痒痒的，直传到心底，尚椋却舍不得抽回手，直到五个秀丽的字渐渐成形：
　　我明早离开。
　　“你要走？！”
　　尚椋突然感觉他回到了那个冰冷窒息的早晨，空寂的礼堂，悄然消失的希望，残酷无声的命运，以及那时残留在脸上苦涩咸湿的泪水。
　　尚椋反手抓住延麟还来不及撤回的手，温热的触感微微刺痛尚椋的心，手上一用力，将延麟拉进自己的怀里，紧紧抱住，放纵而绝望地，感受着延麟身上的温暖。
　　这是对沉陷于黑暗中的他来说惟一的救赎，这一次，无论如何他绝不会放手。
　　延麟只觉得手上一痛，自己瞬间跌入一个□□的怀抱中，一惊，欲挣脱出尚椋的怀中，双手使劲往外推着尚椋的身子，情急之下，甚至抬起了脚，狠狠地往尚椋的脚上踩去，可是尚椋依然没有放手。突然延麟感觉到有液体落在自己的肩上，一滴又一滴，渐渐晕湿衣衫，温温地熨烫着右肩衣衫下的皮肤。
　　延麟顿时心里一痛，不禁收回了脚，也不再挣扎只是静静地任尚椋紧抱住自己。
　　良久，延麟才伸出右手，在尚椋的后背轻轻写到：我是……迟疑了一下，延麟才继续写下后面朱南的人四个字。
　　“不要走……”尚椋却只是在延麟的耳边低低地说道。
　　延麟以为尚椋没有辨认出来他写的字，于是又在尚椋的后背写了一遍。
　　“不要走……”尚椋依然只重复这三个字，低沉地，带了点颤音。
　　延麟一狠心，飞快地在尚椋的背上写上一行字：我是朱南派来杀你的，和射毒箭的那人是一起的，甚至连两年半前那伙人……
　　“我不在乎。”还不待延麟写完，尚椋的嗓音就在延麟的耳边响起，“我本就是为了你而生。”
　　尚椋放开了延麟，黑如墨玉的眸子直视进延麟的双眼，平静地说道：“那么，你想我死么？”
　　延麟定定地看着尚椋，许久后才缓缓摇了摇头，拉过尚椋的手，又在上面书写起来。
　　我并不想你死，可我必须回朱南去。
　　“那我跟你一起去。”
　　尚椋看清那些字，微微一笑，轻轻说道。
　　延麟沉默了一会，尚椋肯和他去朱南自然是最好的办法，不仅可以救朱南，也许也能说服灵帝接受新星，只是……
　　延麟看着尚椋执着的眼神，想再多又有什么用，叹了一口气，最终点头首肯。

　　终于摆脱了楚无湘赶来的轩辕辰，呆呆地靠在不远处一棵巨大的树后。
　　他来的时候恰好看见尚椋抱住延麟的一幕，虽然尚椋变化很大，可轩辕辰一眼就认出了那正是他的小师兄，何况那一身的灵气也不可能是别人。
　　轩辕辰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什么看见那样的一幕后，下意识地躲到了树后。
　　也许是不想看见那一幕，也许是不想让小师兄看见这样傻傻的自己。
　　无力地靠在树后，任夜风不停地将尚椋轻柔的语句吹进耳朵里。
　　那样轻柔的语气，那么执着的态度，一句一句像刀子剜在轩辕辰的心上。
　　小师兄，一点也没迟疑地，舍弃了这里，舍弃了师父，舍弃了……他。
　　一心一意，要跟那人去未知的地方。
　　身子顺着树干滑下，轩辕辰瘫坐在冰凉潮湿的地上，用双手捂住了脸。
　　彻底无望……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啊……
　　有什么从眼睛里不停地涌出，溢过指缝，浸湿了双手。
　　有什么在胸膛闷闷地发痛，痛得快碎裂开来。
　　有谁，能救救这样没用的自己。

　　“小椋椋，你真的要走？”
　　楚无湘带着一脸可怜相，扑闪扑闪着眼睛问尚椋。
　　“恩。”
　　尚椋点了点头。
　　“哇~小椋椋你好狠的心啊~！居然始乱终弃，不管我和辰辰的死活了！亏师父我含辛茹苦把你拉扯大~白眼狼啊~”
　　楚无湘一副怨妇的样子，还不知道从哪变出张丝巾来，一端咬在嘴里，一端绞在手指上，越发像哀怨的小妇人。
　　“辰，后天不是就会有人来接他回去吗。”
　　无视楚无湘，尚椋淡淡地说道。
　　“咦？你怎么会知道？”
　　楚无湘放开丝巾，好奇地问尚椋。
　　“你给我说的。”
　　“哦~原来是这样。那小椋椋你不是更没良心！明明知道辰辰也要走，还要留师父一个人在山上~！你也不怕万一又有人闯上来，万一绑架师父怎么办~~更惨一点，师父我就晚节不保了~！！”
　　楚无湘的两眼已然泛起泪光，一手紧紧抓住自己的衣襟，仿佛下一刻就要受人侵犯的凄楚样看向尚椋。
　　“能让师父晚节不保的人徒儿一定为他立一牌位天天祭拜。”
　　尚椋一脸正经地说道。
　　这次反倒是楚无湘愣住了。
　　“师父没事，徒儿就不打扰师父休息了。”
　　说完也不等楚无湘回答，尚椋转身就向门外走去。
　　“小椋椋，你说师父以后该将你或者辰辰的尸体埋在哪里才好呢？”
　　楚无湘收敛起刚才的样子，笑得一脸甜蜜语气轻缓地说出和表情完全不符的话来。
　　尚椋止住了脚步，皱眉回头，问道：
　　“什么意思？”
　　“辰辰可是北玄皇族的人，待到朱南和北玄拼个你死我活的时候，你帮谁？你能置身度外吗？”
　　楚无湘笑得愈发甜蜜起来，话语中却渐渐透出厉意。
　　“我不会滥用白凤之力。”
　　尚椋转过身，说道。
　　“你一心向着他，连你师弟的性命都可以不顾，可他对你到底抱持什么态度，你知道吗？”
　　楚无湘眼睛甜笑成两弯新月，语气则又转变成浓浓的同情，仿佛在同情着尚椋的一无所知。
　　“他把白凤珠还给了我。”
　　尚椋完全不受楚无湘的影响，平静地说道。
　　“你太小看延麟了。你以为他还是你记忆中的那人吗？他是什么人？十三出任知事，仅仅一年就被召入朱南禁宫成为紫宫少监。在那复杂而满是阴谋算计的地方混了那么久的人，他岂会不懂得欲擒故纵之理？”
　　楚无湘脸上仍维持着甜笑，语气却又是一转，充满了对尚椋的嘲讽讥笑。
　　“小麟哥哥不是那样的人！”
　　尚椋无法再保持平静，回答楚无湘的话中隐隐带了一丝怒气。
　　“是，你的小麟哥哥也许不是那样的人，可他真的还是你原来的小麟哥哥吗？你可知朱南朝廷上下都心知肚明延麟是灵帝的佞臣，失去了声音还能呆在禁宫受到厚待，他延麟靠得是什么？如果他真的是你原来的小麟哥哥，又为什么会抛下你执意要回去？”
　　楚无湘一脸甜笑终于变成冷笑，字字厉得像尖刀，在尚椋对延麟坚固的信任堤坝上刻出一条条细小的裂缝。
　　“别说了！我绝不会放手！绝不！”
　　尚椋的双眼渐渐隐射出翠绿，银色的头发一瞬间光芒大炽，吐出的话语比冰更冷。
　　“小椋椋，平时师父看你一脸聪明样，没想到傻起来连笨辰辰也不如。可怜笨辰辰一心为你，连毒箭都愿意去挡，到头来却要死在自己最亲爱的小师兄手上，真是人间一大悲剧啊~~！”
　　楚无湘见达到效果，表情又一变，一副寡妇死了儿子样哭诉起来。
　　“我不会杀辰，更不会让别人杀辰。”
　　尚椋冷冷地说道，却像在对楚无湘立誓。
　　“哦~~~？小椋椋你对辰辰也不是完全无心嘛~~只要你肯送辰辰下山再走，作为奖励，为师就告诉你怎么治疗延麟的喉咙。”
　　这个饵不怕尚椋不咬，楚无湘笑得一脸开心。
　　尚椋沉吟了片刻，师父的提议确实让他动心，再说不管怎么说，自己也的确该送送轩辕辰。
　　于是尚椋点头同意了。
　　“呵呵，其实要治好延麟的喉咙非常简单，估计当年朱南禁宫的庸医搞不清楚毒性，又因为这毒不过只是具有毁容的功效但驱除起来却相当麻烦，况且驱毒的方法全天下知道的人不超过三个，于是只得将毒逼到了喉咙以保全那张脸。解毒的方子我倒也知道，不过比起那麻烦的步骤用小椋椋你的白凤珠还来得更容易，也更有效果一点。”
　　楚无湘又笑得眼睛成了两条缝。
　　“白凤珠？”
　　尚椋伸出右手，隔着衣服触摸着戴在颈上的白凤珠，疑惑地看向楚无湘。
　　“没错，只要让延麟贴身佩带一个星期，白凤珠自会缓缓吸走他身上的毒素。”
　　一丝狡黠在楚无湘笑成缝的眼里闪过，快得让人捕捉不到。

　　第二天将近日禺时分，尚椋送延麟下山。
　　走到两人初见面的桥上，尚椋取下白凤珠，挂在延麟的脖子上。
　　延麟惊异地看向尚椋。
　　“贴身戴着吧。辰……他要回家了，送完他我就去镇上找你。”
　　辰，就是那日为尚椋挡去了毒箭的那名少年吧，那个始终戒备着自己的少年。
　　延麟出神地想着，漫不经心地对着尚椋点了点头，漫不经心地将白凤珠放进了衣服里。
　　尚椋则是出神地看着延麟的脸，这还是他第一次在日光下观察延麟。
　　记忆中的小麟哥哥仿佛还要瘦点，总是柔柔地笑着，给别人送去温暖，将所有悲伤隐藏在自己的眼眸中，但是每次看向自己的眼中又多了点别的什么东西，分外动人。尚椋现在懂得那是守护自己的目光，不惜用生命作为代价也要守护自己的目光。而延麟虽然五官轮廓与记忆中的相似，目光中也多了一份睿智的光芒，可却少了小麟哥哥的那份亲切与坚定。即使看见自己，那双眸子也不再会一亮，然后带上柔柔的笑意静静地看着自己。为什么那个时候的自己能理所当然地接受着那样的目光，理所当然到失去后才知道那样的目光有多宝贵。为什么再也找不回那种充实的幸福感，那种充盈胸臆就快溢出来的单纯幸福感就像逝去的时光发黄脆化，一碰，成灰，四散，再也无法挽回。
　　楚无湘的昨晚所言的每一字每一句又仿佛在尚椋的耳边萦绕。
　　“十三出任知事……他岂会不懂得欲擒故纵之理？”
　　“他真的还是你原来的小麟哥哥吗？”
　　“……还是你原来的小麟哥哥吗？”
　　原来的小麟哥哥？可是我能怎么办？我能怎么办？！我只能紧紧抓住眼前惟一的真实！
　　尚椋仍记得那胸中仿佛破了一个大洞的失落感，怎么也填不满的失落感，即使那一世用那巨大的仇恨也无法填满的失落感。
　　延麟注意到尚椋又泛出那种空洞地可怕的眼神，心就这么翻江倒海痛起来，一时心慌，伸手抓住了尚椋的手。
　　“我等你。”
　　在手掌上，延麟认真且前所未有的郑重写下这三个字，仿若一生的誓言。
　　感觉到手上传来的温暖，尚椋缓缓地，笑了。
　　是的，这次，他绝不放手，绝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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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to 55 ：我同意换，小椋椋都不同意……默……话说那章的音乐是《潘神的迷宫》开头的音乐，名字叫《long，long time ago》，这个电影真是看得我心酸到极点了。
to 枣 ：恩……我很喜欢那首歌。 HE啊……真的不考虑BE看看？？我现在在两种结局间徘徊不定。。
to 昆虫 ：恩，疯子一个吧……
to 了 ：有理。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to 月 ：那个EG番外纯粹是我抽了的杰作，自己都不晓得在写什么……默……捂头逃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