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寒轻》蝶繭

31、预示

　　这两种不同的怪异啼叫声相互契合着，一高一低，连绵不断，不止稷翼山，连风临镇里也能听到，凡是听到这怪声的人内心无不生出一种烦躁不安的情绪来。就连明月都仿佛憎恶这啼叫声，隐入了云层之后，没有了夜晚唯一的光源，大地顿时显得更加黑暗。
　　啼叫声仿佛含着魔魅，让本就低落的尚椋体内渐渐生出一种负面黑暗的情绪，一种强烈想破坏摧毁什么的欲望升腾起来，混合成一股强大的力量，妄图吞噬尚椋残存的理智，支配尚椋去破坏，去毁灭。而同时像嗅到那暗黑的滋长，在尚椋的额头一个莲花结印显现出来，白光渐炽，耳边突然响起久远而神秘的梵唱，刺激着尚椋的理智，白光由外部包围住尚椋，然后渗入尚椋的体内，借助他苦苦与欲望斗争的意志形成一股力量去那伴随着啼叫声不断急速扩大的欲望。两种力量在尚椋的体内激战着，冲撞着，尚椋顿时觉得难受得仿佛下一刻自己的身体就会被这两股力量撕裂成碎片。
　　就在尚椋的理智和封印的力量快敌不过那啼叫引起的欲望魔力时，怪异的啼叫声没有任何预兆地截然而止，夜晚在一瞬间甚至静得能听见呼吸声。可尚椋体力的负面力量并没消失，失去了啼叫声的引导反到像只无头苍蝇在尚椋的体内上下乱蹿起来。额头的封印却不敌这散乱的力量，梵音变得时高时低，调子也奇怪起来，像被卡坏的磁带，不再神圣而让人平和反而更像折磨人神经的魔音，无数只猫爪，尖锐的指甲划过黑板，让尚椋只想紧紧捂住双耳。额头的莲花印所显现的白光也越来越弱，最后竟慢慢消失，直到一丝痕迹不留。
　　尚椋耳边已经扭曲的梵音也消弥殆尽，封印虽然破坏，却在消散的最后一刻也将尚椋体内的负面力量尽数清除干净。
　　新月早已从云间又露出其姿，月光映着尚椋的额头，有淡粉的月纹显现其上，同翔离的那月纹竟是不差分毫，白凤珠此时也散发出淡粉的光芒，漂浮到尚椋的额头处，与月纹竟相辉映，一明一灭，一明一灭，直到巨大的灵气仿佛得到解禁似的迸发出来，在尚椋的周围形成一团浅浅的灵雾，白凤珠才仿佛完成自己使命一样失去光芒，落于尚椋的手中。
　　直到此时，从头至尾只是在一旁袖手旁观的翔离才似有似无地带上点笑意。今夜，只要他翔离出现，加在尚椋身上的封印必定会解开，本来单单一个大明王莲花印就无法压制白凤之力。

　　一路快步走下离房间还有几步之遥时，延麟也听见了那引得人烦躁的怪啼，那啼声逗引着人心中最黑暗的部分，让本就沉浸在黯然中的延麟生出一种厌世的情绪来，然而在延麟还没完全陷入这种情绪之时，一个声音恍如灌顶醍醐将延麟拉出了魔障：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
　　延麟抬头，却见正是一手拿着烛火，此时已除去假胡须，看上去不过二、三十岁的楚无湘。此时楚无湘又与白日不同，双眼仿若洞悉人世一切缘由般深邃而沉静，浑身上下宁和的气息更如得法高僧般让人感觉尘嚣顿除、平心静气下来。
　　这时的楚无湘自有一种让人肃然起敬的气质。
　　延麟想向楚无湘道谢，却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表达给他知道，以前有何锐其在身边倒没这个烦恼。
　　“我会读唇语。”
　　楚无湘了然一笑，对延麟说道。
　　延麟忧虑地看看夜空，仅凭楚无湘手上那摇曳不定的微光能看清唇瓣间那细微的差别吗？看来不能说话实在是一大不便。
　　楚无湘看穿了延麟心中所想，只是做了个手势，示意延麟试试。
　　方才……那声音……
　　延麟尽量慢地用唇无声说道。
　　“那音色如鹄的是鵕的叫声，而另一种则是凫傒的叫声。”
　　楚无湘的脸色有点凝重，完全不若平时一副喜欢逗人的懒散样。
　　延麟一听那两个名字，大吃一惊，他曾经在古书上看到过对这两种异物的描写。
　　鵕鸟原本是钟山山神的孩子，名鼓，人脸龙身，因罪被黄帝杀于钟山东的徭崖，死后尸身化为鵕鸟，形似老鹰，赤爪直喙，羽毛花纹为黄色而头上却被白羽，声似鹄啼，它的出现往往诅咒当年将有大旱。而凫傒身为雄鸡，面为人样，啼声如呼唤己名，凫傒不现则已，现世必会引来战事。
　　延麟本以为这些异物不过是古人杜撰之物，没想到今日却亲耳听到其声，虽然没有见到它们的样子，可是延麟早在上山途中见到不少奇奇怪怪的生物，现在回想起来倒有不少都是传说中的珍禽怪兽、奇花异草。心里也就更相信楚无湘所言为实。
　　只是这大旱会是哪里大旱，这战事又将起于何处？
　　一忧心，延麟不由得将心中所想无声地通过唇说了出来。
　　“鵕鸟啼起于东南方，止于正南微偏西处，如果真有旱情出现，必是以苍东为中心，并波及朱南东部，北玄与这两国交界处大概也幸免不了。至于战事，那就更好推算了，受灾最严重的苍东如果借不到粮，你认为苍东的武苍王会怎么做呢？”
　　楚无湘意味深长地看向延麟。
　　北玄国的实力并不会受到这场旱灾的影响，苍东如果想控制住国内的形势就只有对相对弱小的朱南开战，加上两国之间几年前就在边境发生过抢夺粮食的械斗，虽然朱南派军队镇压下苍东的乱民，苍东也因为过错在他方并无理由掀起战事，可这梁子却是结下了。这几年两国边境上也不太平，民众自发对立起来，惹下不少事情。如果朱南保全自身，不肯借粮，苍东就有发动攻击的借口。
　　延麟暗自分析着，最后对楚无湘说出他的推论：
　　武苍王会发动战争，这是转嫁国内的矛盾的最好方法，而对象自然是邻近的朱南。不过……如果朱南答应借粮，苍东就没有发动战争的理由了。
　　“如果苍东狮子大开口呢？要让朱南不答应借粮其实也不难，何况苍东两年前从先王手中夺得王位的武苍王对朱南似乎早存不满，有这样一个机会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放弃的。”
　　楚无湘又说道，双眼一直若有若无地观察着延麟脸上的表情。
　　事关祖国朱南的存亡，延麟一时情急竟忘记掩饰自己脸上的表情，忧心忡忡地暗自分析起来。突然想到什么，脸色微露喜色，说道：
　　北玄德皇应该不会坐视不理，任苍东渐渐坐大的。
　　“是的，不过德皇要出手也会是在苍东、朱南两败俱伤之时，苍东如果要进攻朱南，北玄自然是乐得做山观虎斗。”
　　楚无湘这时已经完全可以肯定延麟的身份，却仍引导延麟去分析未来的形势。
　　难道武苍王想不到提防北玄吗？
　　延麟急道，他寻找着任何能阻止战争的因素。
　　“他也许会想到那一点，可那时大概他也顾不了那么多了。这是一个赌博，赢了，苍东可缓过这一场灾害，并与北玄二分天下，输了，不管是朱南也好还是苍东也好，都没法再和北玄抗衡。”
　　为什么顾不了那么多？
　　延麟疑惑地问道。
　　即使旱灾，也不可能是全国范围，而且如果平时有蓄水，更不至于颗粒无收。
　　“没错，可你也忘记了一点，去年是暖冬。”楚无湘说道。
　　暖冬……暖冬！还有干旱！
　　延麟的眼睛渐渐瞪大，不敢说出那可怕的推测，只是双肩颓然地下垂。灵帝才取得政权不久，眼看朱南渐渐步上正轨，却要遭受这么一场浩劫。
　　不除此星，朱南定灭！
　　郑明的话语回荡在延麟的耳边，难道真是自己的犹豫才造成今天这样的局面吗？
　　延麟死死地咬住了下唇，一阵刺痛，腥甜味在口腔里泛滥开。
　　楚无湘冷眼看着延麟，这一切不过是注定好的命运，只不过由于他们的阻止，反而提前到来了。
　　如果那群杀手不曾出现，尚椋身上的封印还可多撑两年，如果不是朱南妄图借猜忌让苍东先王处死当时仅仅在亲王位的现任王，未到绝境的武苍王那次叛乱本不会让他直接成为现任王，如果延麟现在没有在这出现，如果自己早点将延麟的身份调查清楚告诉尚椋，尚椋不会如此绝望到甚至惊动白凤亲临，而这山中的鵕鸟和凫傒也不会被白凤的灵气所刺激而从沉睡中醒来。特别是带着怨气的鵕鸟，更是唤醒延麟留在尚椋心中的暗黑，冲破了已有裂痕的大明王莲花印。
　　看看空中也被冲天的灵气染成了粉红的月，那正是乱世血月的预兆。
　　既然阻止换来这样的结果，那么索性放开一切去做不知又会怎样。
　　楚无湘看着那轮粉月，漫不经心地想着。
　　看着一旁陷于烦恼和懊悔中的延麟，楚无湘的脸上突然泛开一个看上去毫无心机的笑容，说道：
　　“你见过小椋椋的夜明珠吗？”
　　延麟点点头，头脑中又浮现出触摸到那颗珠子时，感受到的那在痛苦中痴痴爱着的纯真感情，还有……自己甩开手时那僵硬破裂的笑容。
　　延麟一想到那一幕，心脏不禁又抽痛起来。
　　“你可知道那就是传说中的白凤珠。”
　　楚无湘裂开一个神秘的微笑，又显得高深莫测地看着延麟。
　　那是……白凤珠？
　　传说中可得天下，可毁天下的白凤珠！
　　延麟头脑里一个念头一闪而过，蓦地他想通了，那古书上所记载的珍禽正是上古灵力极为强大的白凤。
　　双眼一亮，只要有了白凤珠，也许就可以拯救朱南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