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寒轻》蝶繭

30、形显

　　昏黄的烛光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温馨，在墙上映出桌边读书的修长身影，安宁而静谧。
　　“师父……”
　　尚椋淡淡的嗓音在小小的房间里响起。
　　楚无湘从书本中缓缓抬起头，看见站在门边有些迟疑的尚椋，本来还正经的脸上顿时带上一抹坏笑，逗弄说道：
　　“小椋椋，找师父什么事啊？”
　　尚椋看向楚无湘，唇瓣开合，欲言又止，心下微微烦躁一时不知该从何开口。
　　楚无湘一见尚椋这样反常的神情，胸中一抹了然，却只笑眯眯地故意说道：
　　“辰辰没事了，不用这么担心。”
　　“不是……”
　　尚椋有点无奈地回答，一看楚无湘的表情他就知道他师父这个怪物玩心已起。
　　“不是？小椋椋，难道你有了美人这个新欢，就不管旧爱辰辰的死活了？你这样可太让师父痛心了！”
　　说着楚无湘作出捧心状，一脸伤心外加谴责地看向尚椋。
　　新欢？旧爱？师父这次又想玩什么？
　　尚椋暗暗心想着，表面仍是一副平淡的样子，静静地站着，也不辩解，看他的师父还能说出什么更为夸张的语言来。
　　“咦？好象不太对……恩恩……其实应该是这样才对。”
　　楚无湘却不知想到了什么，自己和自己讨论起来，将一旁的尚椋视为无物。
　　“师父。”
　　尚椋微微蹙眉，师父总喜欢这样逗他，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见到尚椋表情，楚无湘在心中偷笑，这次又成功让小椋椋露出这样有生气的表情来。表面上却故作正经地回了一声：
　　“恩？”
　　“师父……那个人……”
　　尚椋迟疑了一下，
　　“不，没什么，师父早点休息吧。”
　　还是没能问出口，尚椋转身走出了楚无湘的房间。
　　看着尚椋的落寞身影，楚无湘收敛了戏谑的心情，悠悠叹了一口气。他何尝不知道尚椋的心事，从他看见尚椋的第一眼，那婴儿灵动的双眼中隐含的固执就让他忧心。在算得了尚椋成为白凤使来到这里只是为着找寻一抹消逝的虚幻身影时，他就已经预感到未来的混乱。特意将尚椋带到这脱离世俗的地方，结下封印压制住尚椋的灵力，却依然无法阻止命运的轮转。

　　月如细眉，悬于天空，清冷的月光水银般泻入山中，星辰却在月的清辉中朦胧起来。
　　尚椋从楚无湘处出来却毫无睡意，缓缓漫步上了望天崖。
　　当睡不着觉的时候，尚椋喜欢一个人静静地呆在望天崖，前尘往事便如放幻灯机般一张一张浮现眼前。
　　只是今夜，望天崖上已经有一人。
　　听见脚步声，那人回过头，清美婉约的面庞蓦然显现在银白的月光下，顾盼生辉，就连月色也顿时黯淡不少。
　　正是让尚椋现时感到心烦的缘由——延麟。
　　尚椋一时心里涌起一阵慌乱，如果无法证实这人就是他的小麟哥哥，他不想和这人靠得太近。
　　转身正待离开，延麟却疾步走近来，素手轻轻地拍了拍尚椋的肩膀。
　　尚椋回过头，却见延麟面带惊异地用另一只手指了指他的胸前。
　　顺着延麟的手指，尚椋低下头，有荧蓝光芒透过层层衣物映出来，就像他的胸口在发着光一样。尚椋怔了一下，忽然醒悟过来那里正好是悬挂的白凤珠所垂下的地方。于是顺着脖子上的银线牵扯出白凤珠。果然一出衣物，荧蓝光芒顿时流泻出来，照亮了两人所立之处。
　　尚椋从脖子上取下银线，将白凤珠轻轻放在自己的左掌之上。
　　延麟看着那个珠子不停地流转着光华，仿佛羽毛似的轻飘飘地渐渐脱离尚椋的手掌，浮了起来，荧蓝色的光芒缓缓地像突然弥漫起的幽雾将两个人罩于其中。
　　这神奇而绮丽的一幕不禁让两个人都有点如痴如醉。
　　珠子上下不定而缓慢地飘到延麟的面前，就仿佛拥有自己的意志，又绕着延麟缓缓飞了两圈才渐渐落于延麟伸出的右手中。
　　就在白凤珠刚刚落到延麟的手中时，大量破碎的信息宛如决堤泛滥的洪水猛地冲入延麟的脑海，一幅幅画面飞快在延麟的眼前闪过，还来不及看清就消失，然后紧接着其他的画面又出现，延麟在浑浑噩噩中只看见大片的血，浓厚而沉重的痛苦、煎熬、绝望、怨恨、复仇、死亡全压迫在延麟的心中，压抑地连气都快喘不过来，血红，眼前只剩一大片的血红，宛如坠落地狱，延麟承受不住往后倒去……
　　突然一只手拉住了延麟的右手腕，手上传递过来的温暖像一股清泉一瞬间洗净了所有的画面，但伴随着那股清泉的却是一抹再真实不过的悲凉，只能静静等待、只能静静守侯着那血腥记忆里惟一的光芒的悲凉，屏除了一切感情只是守着那唯一的愿望而活下去的悲凉，是延麟从来不曾体会过的比夜更浓重却如此清晰的悲凉。
　　忍不住放开白凤珠回手轻轻抓住那只手，延麟感到有温热的液体不断地从眼眶涌出，不受控制地，怎么也停不下来地淌着，模糊了双眼的视线，模糊了视线中那双既熟悉又陌生的眼眸……
　　“小……麟……哥哥……”
　　夜风带着那破碎的清冷嗓音从延麟的耳流入心田。
　　那是什么时候……有个小小的身影……总是围绕在身边……带着眷恋的稚嫩嗓音……这么叫着……这么叫着……我？
　　延麟觉着仿佛有一段美好而单纯的时光渐渐在心里勾画出一个朦胧的轮廓，却恍如隔世，遥远地抓不住细节，只是淡淡地、怀恋地却又模糊地一再重复着那如同隐藏在浓雾的看不清楚的轮廓，无法走近，无法触摸，无法清晰地回忆起逝去的时光。
　　但那确实的美好，真实的爱恋却仿佛深入到全身的五脏六腑，深入骨髓，每一次呼吸间都能感受到压抑不住的心情。
　　那遗失了很久突然又重新找回的深深情感，冲破了时间空间的桎梏，延麟的心中刻印下一个名字，承自那片模糊的记忆中独一的清晰名字：
　　“小……椋……”
　　延麟的唇间吐出这个生疏而又深刻的名字来，却如呼唤爱人般的轻柔而眷恋。
　　“是的……我是小椋……你的小椋……”
　　“即使时光荏苒，即使沧海桑田，即使到世界末日的那天，只要我活着，只要你还在，就算你没有了关于我的全部记忆，我也会永远、永远地找寻你，关心你，爱你。这一世，我希望没有恨，只是单纯而洁净地爱着你，这样就够了。”
　　“那么你呢，小麟哥哥？你还会爱小椋吗？”
　　延麟听着这样让他震动的话语，睁大了双眼看向牵着自己手的那人，不停地传递着温暖给自己的那人，此时原本冷淡而客套的脸上却因为自己口中的那个称呼笑容如花般绽放。
　　那是今生今世大概不曾有一个人见过的温暖笑容，矛盾地洋溢着苦痛和幸福的笑容。带着这样的笑容，尚椋用略微颤抖的语音说出上面的话。
　　为什么会有人爱得这么傻？为什么……
　　延麟的手不禁越来越紧地回握住那只拉住他的手，心酸和疼惜回荡在身体的每一处，这样的情让他怎么还得起，还得尽。
　　延麟伸出左手想抚摸尚椋近在咫尺的脸……
　　突然脑海中浮现出师父郑明死前的场景，手僵在了空中。
　　师父那只已经瘦如枯爪的手也是这样紧紧地抓着自己，几近油尽灯枯的双眸切切地看着自己，干涩的嗓音透着死亡的气息对自己说道：
　　“麟儿，师父能收到你这样天资异禀的弟子是为师的福分。现在为师的时间也不多了，只有一件事，你一定要答应为师。”
　　“师父，不管什么事，弟子一定不违背师命。”
　　“好，好。朱南未来的命运就全是这件事上了。听好，麟儿，不管用什么办法，一定要除去新星，不除此星，朱南定灭！咳……咳……”
　　“师父！”
　　“麟儿……师父要你发誓，你一定会竭尽全力挽救朱南的命运……”
　　“弟子这就起誓，师父您别太过激动……”
　　是的，他在师父面前发过誓，会对朱南的尽忠，会除去新星……
　　而新星，却正是眼前的这人……
　　延麟收回了悬在空中的左手，右手也放开并奋力挣脱那握着自己的手，看见那顿时僵住的笑脸，快速拾起刚才被他放开而落在地上的白凤珠放在尚椋那仍保持着被自己挣脱样子的手中，转过身，快步朝崖下走去。
　　尚椋呆呆地看着延麟放在自己手中的白凤珠，荧蓝色的光芒也如同自己心中逐渐冷却的欣喜般渐渐消散，那确实是小麟哥哥啊！难道说没有了那段记忆，他就不再爱自己了吗？那自己到这个时代来到底是为了什么，自己和翔离结约是为了什么，自己这么痛苦地活着是为了什么……
　　尚椋紧紧握住手中的白凤珠，心像破了一个巨大空洞般疼得厉害。
　　尚椋却不知道背着他快步离去的延麟也是一手紧紧按在左胸上，带着一脸的痛苦和决绝。
　　白凤珠也仿佛感染了这样悲苦的气氛，光芒的颜色竟变得比平常更暗淡了半份，而且变得如冰似的异常寒手。
　　尚椋隐忍的泪水终于滴落下来，却滴在白凤珠之上，顿时凝结起一层白雾。
　　忽然一双冰凉素白如玉般的手抚去尚椋脸上的泪，清冷如梅的香气淡淡地漂浮在空气中。
　　尚椋抬起头迷惑地望向那张绝美不似凡间物的面庞，翔离为何来了？
　　“汝之悲，甚，吾亦感其痛。”
　　宛如天籁般的嗓音响起，翔离感知到尚椋脑中的疑问，答道。
　　尚椋正想询问翔离有关延麟的事情，突然一声声洪亮而尖利宛如鹄啼般的叫声划破夜的宁静，随着这叫声接着又响起另一个怪异地听起来像是在呼唤着“符西—符西—”的声音响起。
　　两个声音此起彼伏，在这黑夜里显得既诡异又隐含着一丝丝的恐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