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子戏-浮夏语》半勺月光

1、第 1 章

　　六月湿润的清晨，骤雨打新荷。
　　小城也到了梅雨季节，连日绵绵的细雨浇灭了人们所有的焦躁，只将一股子慵懒，注入空气。
　　梨园门扉悄掩，门边那株梨树上枝叶繁盛，青玉似的果子藏在碧叶间，隐隐绰绰，沾着些雨水，清香自来。
　　乌漆门，红木牌，青叶树，过往匆匆，不曾注意这一角美景。
　　梅雨时节，鹧鹄班并不演戏。
　　难得的懒散季节，棠胭在建班之初便定下这么个规矩，一到梅子黄雨时，便掩了门扉，停了锣鼓，放一班人在梨园各处闲玩。自己则日日泡壶荷叶水，窝在廊下的藤椅里，懒懒眯着眼，看年纪尚小的学徒们在园子里嬉闹。
　　梨园地上用的是青石板，石板缝间有葱郁滑溜的青苔。
　　就在方才，荼靡这个小蠢货跟小学徒们追着玩。小学徒到底学了些功夫，身子骨硬朗又灵活，跑的是飞快，荼靡提着裙子迈着两条小短腿，跟他们玩的兴起，没留神，踩住青苔——摔了个四脚朝天。
　　“呜哇——”
　　小学徒四下而散。
　　棠胭一个不留神，凑到嘴边的，新买的千峰夺翠骨瓷杯子滑落，骨碌碌把衣袖湿了个遍，落到地上，四分五裂。
　　从回廊另一端跑来的小峰顾不得收拾自家老板那一身狼藉，冲到院子里抱住嚎啕的荼靡，查看罢伤势安抚一番，扭过头对棠胭：“老板，荼靡摔得不轻，我去请大夫来啊！”
　　棠胭掩唇，清清嗓子，怎么也无法忽视小峰眼中那一抹……喜悦。
　　“去吧。”
　　得令，小峰把荼靡重新搁回石板上，一蹦三尺，然后飞一般冲出梨园，那兴奋劲，跟娶媳妇有一拼。
　　可怜荼靡刚得到一丝温暖又被抛弃，躺地上抽抽几下，听见后院学徒们的嬉闹声，一咕噜爬起来，拍拍屁股跑走了。
　　徒留一身狼藉的棠胭，愣了愣，回过神院里已经没人。她把湿了的那一块抻平，重新躺回椅子里窝着，等衣服自然干。
　　心却还微微发疼，默哀那短命的杯。

　　许墨紫进得梨园，入眼的就是廊下棠胭懒散的睡容。
　　墨发挽就，白衣素颜，懒中带傲，似不可亵玩。
　　这样一个清淡的人，竟是最浓妆艳抹的戏子，两个极端，叫人看不清真实的一面。
　　后面进来的小峰背着她的药箱，见此情景，大喊一声：“老板——许大夫来了！”
　　闻此棠胭微微睁开双眼，唇角慢慢扯起一个微笑：“这样的天气，忍不住犯懒，叫许大夫看笑话了。”

　　天近午时，雨还是淅淅沥沥下。
　　看罢荼靡，许墨紫告辞。拒绝小峰的好意，她撑着油纸伞，一个人回千方馆。
　　她背影渐渐融入雨丝里，徒在人脑海中留下那抹背影，紫衣迤逦。
　　看不过小峰失望的神色，棠胭拍拍身边的小椅子，瞅着他一步三回头走过来。
　　“许墨紫，千方馆大小姐。用药稳妥为人心细，擅长治愈慢性病。可瞧着个性子并不如传言那么亲切和蔼，反倒有些冷淡。”
　　“瞎说！”小峰急急打断她，“许大夫人很好，很亲切和蔼，哪里冷淡了？！”
　　棠胭瞅一眼身上那片茶水泼湿的暗渍，懒懒道：“我瞧着她对你这么个追求者就很冷淡。”
　　“她对我……哎，老板，你可不要乱说，我我我，我哪里追求人家啦！”
　　闻言棠胭了然一笑：“哦~那把荼靡许配给你。”
　　“荼靡？”小峰愣了愣，突然跳起来，紧张的捂住棠胭的嘴，环视四周，紧张道：“老板你开玩笑可不能让那蠢丫头听见，她会当真的！”
　　嫌弃地拨开他的手，她不依不饶：“当真又怎样，谁说我是开玩笑。”
　　“成成成，我承认我是有那么点喜欢……许大夫，”小峰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但这事我可只跟老板你说，不能告诉别人啊！”
　　棠胭懒懒抬起玉手，指了指小板凳。
　　这厢小峰又观察四周，确定没人，这才坐下，狗腿地拖着小板凳，往棠胭身边蹭一蹭，再蹭一蹭。
　　“许大夫从先可是好得很，常常对我笑呢。变成现在这样还不都是因为浮夏。这女人一受情伤，哎，那就跟换了个人似的，哎，真是叫人想不通！”
　　忽略他认为自己了解女人的自以为是，棠胭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浮夏？”
　　听到这个名字，小峰像是恨得牙痒痒：“就是这个浮夏，什么麒麟庄园的小少爷，紫儿在郊外救了受伤的他，并且容许他在千方馆养伤，谁知他竟是这么个不省心的主，害得紫儿伤透了心！”
　　直觉后面的故事会不错，棠胭指着身边小桌：“去，给我再斟一杯茶，顺带拿几碟凤酥园的点心，摆到这里来。”
　　小峰不满：“就属您事多！”
　　棠胭作势要高声唤道：“荼……”
　　“我去我去！”急于倾诉的小峰任劳任怨去给他家老板准备听书的零嘴，棠胭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眺望雨景。
　　雨色空濛，她眼前仿佛又浮现出了那抹背影，紫衣迤逦。
　　接下来这段书，会是关于小城有名的女大夫，许墨紫的一段情,事。也会是这个慵懒的夏初，她唯一有那么些期待的故事。

　　这段小峰带来的故事，并不比戏本子精彩。
　　不过戏本上都写的英雄救美，到了现实中，成了美女救英雄。
　　两个月前的，那个春光明媚的清晨里，外出采药的许墨紫在一株茱萸草后，发现倒地昏迷的男子，他身上是脏兮兮的青衫，还有斑斑血迹。
　　小峰说，许墨紫是出于医者仁心，才把重伤之下的浮夏救回千方馆的。但棠胭却在想，明媚的春光里，许墨紫将奄奄一息的人，费力翻过，面朝天。她细心用素白的袖子沾了清水，拂拭那人的脸，清秀容颜渐现，而她却揣揣看向那双紧闭的眼。
　　会是怎样一双眸子，才能合上这样的俊秀容颜。墨紫想着，玉指微伸，想要触碰，又缩回。世人常说医者仁心，却不懂医者着实见多了惨状，像这样倒在路上且身份不明的人，一般并不会出手施救，自找麻烦。许墨紫当然也明白，她收回手，以及那满心好奇，起身欲走。
　　再看一眼，就一眼，他不醒我就走。她这么想。
　　而就在此时，似心有灵犀般，浮夏睁开眼。
　　四目相对，他拿一双淸眸看她，映着天光，带点迷茫的水润，发亮。
　　他说：“姑娘，美女救英雄，应该更深情一点。”
　　然后许墨紫就呆住了……鬼使神差，她带他回了她的家，千方馆。
　　他唤作浮夏，她从第一眼爱上他。
　　千方馆许大夫育有两女，长女墨紫，二女芊绿。墨紫行事稳重，为人考虑，用药温和，擅长慢性病诊治；芊绿为人果断，看病准且狠，用药虽急，却有至于死地而后生之意。许大夫和这两位小姐在小镇上口碑很好。
　　墨紫与芊绿性格虽异，感情却很好。遇事墨紫大多会让着芊绿，而当墨紫被无聊之人骚扰时，芊绿也总会挺身而出将那人骂的狗血淋头。
　　到浮夏能下床的时候，某夜，墨紫抱膝坐在芊绿的床上，云鬓微斜，双颊粉红，她将脑袋搁在膝上含笑久久不说话。芊绿笑她：“喂，这个样子再不说话，我可要受不了把你扑到吃光抹净啦！”
　　墨子有些羞恼，笑着埋怨她：“从哪里学来这些昏话，那个，阿绿，我与你说一件事，你可不要告诉爹爹呐！”
　　芊绿愣了愣，随即又展开理所当然的笑容：“恩，说罢。”
　　墨紫把头埋在膝间，许久，才糯糯呢喃道：“阿绿，有什么药能让人久病不愈呢，怎么办，我好像不想让他痊愈了……”
　　“你说什么？”
　　“我说，阿绿啊，”她抬起头，眼底掩不住波光流转的春光，她这样连芊绿都看得失魂，她说，“阿绿啊，我好像爱上他了。”
　　“他……”
　　墨紫歪着脑袋，眼睛笑成两条弯月：“就是浮夏啊。”
　　许芊绿脸上的笑容呆掉，僵硬，变冷，然后凝固。此刻墨紫早已羞涩地重新将头埋回膝间，未曾看到这个涩眼的笑……而这小小的忽略，竟成了以后万丈深的隔阂。
　　小峰说，打浮夏一进千方馆，就夺去了姐妹一双心，真真是个孽障。
　　而棠胭眯眼咬下一口酥，任其在口中融化，瞬间香味充斥唇齿间。一口一口，百吃不厌。
　　就如这世间故事般，演来演去不过还是那几样，人们以为会看腻，却不知，一样情节，万种心境，旧事新人，照前纠结悲伤。
　　讲到这里，小峰似乎有些嫉妒那个得了并蒂花的浮夏，棠胭淡淡笑：“指不定浮夏还要嫉妒你，简简单单，左右顾的，不过自己的心思。”
　　并蒂花，心血一滴，与谁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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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折子戏》系列【夏】卷，正式登场。
慵懒而神秘的鹧鹄班班主棠胭，这次又会扮作谁人唱一出人生的折子戏？
这篇文章的故事灵感，来源于身边的一些人，早就想写，谁知一开头便等了半年。
如果说《春意凉》讲的是爱情里的优柔寡断和柴米油盐，那么《浮夏语》就是关于人性善恶的讨论。
我以为，从没有绝对的坏人，每个人人性里都有闪光点，只不过得换个角度发现。
所以，献上一篇还算温暖的，小短篇。
每晚21点更新，5章左右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