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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第 3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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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祈!”墨枫一下慌了,忙把人扶住,只觉得触手尽是冷汗,对方的手完全止不住发抖,但就是紧紧抱着他不松开。
“怎么……怎么弄成这样……”刚才在营帐里还好好的!
梁奈也是无语了,明明嘱咐了他好好待着养伤,结果非要硬撑着出来找人。好吧,现在人也找到了,剩下的,你们自己的事自己解决去,是死是活他不管了。
转身抓起叶清影就走了。
墨枫哪里有空注意他们。他现在倒是明白梁奈为何一定要把洛祈带回西昆仑高地了。洛祈痛成这样,留在离浩气营地只有半里地的地方根本没法安心医治。可是说到医治,转眼就想到他和梁奈在帐中那般亲昵,顿时只想把人扔在地上让他自生自灭。
叶清影说得好,他人都还在这儿呢。嫌他碍眼直说啊,何必偷偷摸摸。或者洛道长本就存了脚踏几船、坐享齐人之福的心思?
呵,他倒是许久没用过花间游心法了,正有些手痒呢。
洛祈哪里知道他转过这些心思。刚才墨枫要还回鸿雁和令牌的一幕把他吓慌了,心里清楚墨枫是真的生气了,但此刻痛得站都站不稳,哪有余力去解释劝说,只不住地说着你别走,抱着人不肯放手。
墨枫见他痛苦,又听他呢喃着别走,心还是软了下来,扶着人想找个倚靠给他下针止痛。奈何洛祈不肯松手,去拉他手臂反而抓得更紧。墨枫无奈,只能好言去哄,反反复复答应了不走,他才不情不愿地松开了一只手,另一只仍紧紧拉着墨枫。
墨枫扶他坐了下来,让他倚着自己,摸出针囊,数枚细如毫发的银针极快地没入几处要穴,洛祈痛得紧绷的肌肉被强迫地松弛下来,手不由自主地一松,突然就抓不稳墨枫,目中浮起慌乱的神色,身体一挣,没入体内的银针差点错位扎伤他。墨枫出手如电,又是几针落下,止住了他乱动的手脚,然后就想扶额,觉得自己刚才那番可笑的反应未免也太不经脑子。洛祈几时会在别人面前露出这般不设防的示弱神情?最起码,待他是不同的。
——好吧,或许梁奈给他疗伤的时候也会。
墨枫低头,看着靠在怀里的人,灰暗了大半日的目光第一次清亮起来。终于见到洛祈让他脑子清醒了不少,加上白日听在耳里、在心头翻来覆去反复思量的华言的那些话,渐渐想明白了一些事情。
之前混乱迷惘的几个月他过得消沉,华清的那场险恶阴谋让他丧失了斗志,而那张不知到底是谁写的字条同时磨灭了他的信念,他跟着当时他唯一能依靠的人来了恶人谷,随波逐流,得过且过。虽说洛祈是对他好,但他对洛祈,何尝不也几乎算得上言听计从,洛祈说去哪儿就去哪儿,洛祈说做什么就去做什么。一个他完全没意识到的事实就在方才狠狠地抽醒了他——没有了洛祈,或是洛祈跟他翻脸,他在恶人谷就可谓没有容身之地,没有力量,没有威望,什么都不是。
是洛祈的恶人谷,洛祈的三军。纵然指挥令牌一直挂在他腰间,但,也从来不是他的。恶人谷弟子信服的是洛祈暂借给他的调度权,而不是他的威望。三军部众对他礼数有加是因为他是洛祈的人,而不是因为他是墨枫!
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样,必须倚仗别人而活了?
墨枫轻轻擦去洛祈脸上的血,太素九针渐次落下,落针起针,捻转翻刺,动作行云流水,熟练至极,末了,收针,把人上身竖起来抱在怀里,和煦淳厚的混元内息如春水般悄无声息流入对方冰凉发虚的四肢百骸,舒缓了不堪折磨的经脉的压力,循循滋润修补。洛祈的眉宇间缓和了许多,闭着眼靠着他的颈窝,一直没说话,只是手里一直拽着他的衣袍一角,不肯放开。
其实,洛祈没有了他并没什么影响,恶人谷不缺指挥也不缺大将,纵是生死关头,他不在,依然有李潇为他挡枪,梁奈为他疗伤。而他若是没了洛祈,别说恶人谷,便是在阵营之中也是混不下去的。
但混不下去又怎么样呢,他对浩气盟早无留恋,若依他本意,本是想报了仇就退隐江湖,找个清静的地方度过余生,或是回枫华谷陪师兄守望。他是为何又在阵营这潭浑水中滞留至今?
墨枫无声无息地一叹,起出几枚针,稳稳地把洛祈抱了起来,足尖一点朝主帅营帐飞掠而去。
——你究竟,值不值得我为你而活?
洛祈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昏睡过去的,也不知睡了多久,睁开眼时周围一片昏暗,一时不知何时何日,身在何处。他动了动,发现原本虚软的四肢已经舒坦了很多,身体里面暖洋洋的,仿佛有真气在流动,却未激起心口酷刑般的剧痛。那疼痛早已平复,心脏镇定自若地起伏跳动着,波澜不惊。
他一边费力地思索着失去意识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一边想撑着身体坐起来,手一拄却发现触感不对,一抬头,就对上了一双清冷的眼眸。
洛祈心里猛地一震。这眼神太熟悉,也太久违——当年战场上无数次与墨枫对上面,他都是这样的眼神,清洌平静,如古井无波,不夹杂任何私人情绪。
却不是他本已经得到的那个墨枫。
洛祈心底发紧。他原本还以为只是梁奈的事,眼下看来梁奈帐中那一幕仅仅是一个爆发点,今日墨枫过去浩气盟谈判的时候,果然还发生了其他的事!
“我今天……回去的时候遇到了华清……”
“梁奈告诉我了。”墨枫说。声音平平和和,听不出什么情绪,越发让洛祈摸不着底。
洛祈苦涩一笑:“华清已经废了,我却连那样一个废人都已对付不了。”
墨枫没有说话,沉默了许久,才重新开口。
“华言对你下手是因为我。”他缓缓地说,“你有没有后悔过?”
“他对我下手是因为他知道我在你心中的分量,而这分量值得他下手。”洛祈轻笑,“他越想收拾我,说明你越在意我。这是我求之不得的,谈何后悔。”
“即使因此废去你一身的修为?”墨枫低声说。
“若能换得你长伴身侧,废去一身修为又怎样。”洛祈动了动虚软的手指。说实话他之前也没想到自己愿意做到这一步,他向来是不肯吃亏的性子,从来只有坑别人让别人付出的份。可是自从墨枫跟他来了恶人谷,他发现自己越陷越深,完全无法给自己留任何余地——他已经变得愿为墨枫倾尽所有,但若可以选择的话,他也会把自己的付出和辛苦展现出来,尽己所能去打动墨枫。
所以他已经无法回头了——他无法去想如果有一天墨枫要离开他会怎样。
“那你,有没有后悔跟我来恶人谷?”他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今天的墨枫让他感觉太陌生,仿佛已经抓不住,他不愿意这样无措地等待宣判。
他抬起眼,墨枫却别开了目光,嘴唇微启,半晌没有吐出一个字。
洛祈苦苦一笑,费力地撑起自己的身体,松开墨枫被他拽得皱巴巴的衣角,勉强站了起来,刚离开墨枫,身体里的力气就似被抽离殆尽,开始发冷发虚。他没有点破,但他怎么可能不知道,他无意识地拽着墨枫的衣服让对方无法放开手,为了不弄醒他,墨枫就这样坐在床边,倚着床柱抱着他让他安然睡了一晚;因怕他虚弱的身体受寒情况恶化,那人甚至一刻不停地用内力助他支撑了整整一夜,直到刚才分开。他能为他做那么多,却说不出一个否认。
所以,你的犹豫和默然究竟是为何?
墨枫清晰地看着了他黯然的神情,心里一痛,还是忍不住拿了薄毯披到他身上。因内力消耗太大,甫一站起就有些头晕眼花,未能及时收回的手一下被洛祈抓住,紧得生疼。
“你不要这样……你告诉我我哪里做得不对,哪里做得不好。我改,我一定改,我会认错,但是不要吵架,不要不理我好不好?”
洛祈虽表面看起来玩世不恭,但自有他的尊严和傲骨,墨枫从没见过他这样低声下气地恳求服软,那一刻他甚至怀疑他究竟为何要把人逼到这份上。
可是之前看到的那一幕他实在不知该如何问出口,而白日间华言所说的事,更是无从开口,或者说,他不知道倘若那些猜想和说辞都是真的,他该如何面对。
洛祈见他还是不说话,心里更慌,想了想,只能自己先解释:“若你是因为梁奈……方才他只是在给我治伤,并没有别的。我跟他早已没什么不干净的关系,若你介意,我以后离他远点就是了……”
只是,治伤?“那你们原来……”虽然知道以前的事情他也没什么资格去过问,但墨枫还是忍不住问。
洛祈微微苦笑,把他拉到近前,“他很像你。”
墨枫不明所以。
“可是你离我太远,我所有的心思都只是荒唐的妄想。而梁奈就在那个时候出现在我面前。”洛祈凝视着他,“他有神兵,医毒双修,原本可以自己组建一个独立军团的,却来投奔我,而我因为私心就把他留了下来。没想到他确实是个将才。”
“他爱慕你。”墨枫直言不讳。
“当年或许是,但现在却未必了。”洛祈道,“有人对他狂追不舍追了几年了,是块冰都要给捂化了。他现在对我大概只是习惯和依赖,而我已经有你了,他晓得分寸。”
他说,而我已经有你了。
墨枫看着他,心里那个问题几乎呼之欲出,然而却始终开不了口,也无法确定会不会得到敷衍的答案,只能艰难寻找着措辞,继续其他的问题。
“可我还听说……他们说……你和恶人谷前指挥林锋……”
“我和林锋的关系就更简单了。”洛祈道,“他救过我一命,也算我半个师父,攻防指挥算是他教我的。”他蓦地一笑,“他们给你造谣的时候凰久在不在?”
凰久?墨枫摇头。洛祈道:“难怪敢这么说。谁要是敢在凰久面前说这种话,被鹤归砸成肉泥都是轻的。”
墨枫细细一想,他当时抓着凰久问的时候凰久的反应确实不对劲,估摸着要不是他自己当时情绪有点失控,凰久被问得没防备也懒得跟他计较,恐怕没那么好收场。
“那……”
“他们还造了我和谁的谣?”洛祈苦笑,“之前没坦白地和你说清楚,却给了他们挑拨离间的机会。是我疏忽。”
“或许我曾经也荒唐过,但自从那年在华山见到你,我心里就只容得下你一个。说实话,某种程度上我还挺感谢华清闹了这么一出,否则你我永远阵营对立,兵戈相向,我根本没有任何机会,恐怕也就但求能死在你手上而已。你能愿意跟我来恶人谷,是我之前完全不敢想的事,我高兴,都乐疯了,但也担心你会不适应,担心有朝一日会有今日你听到的这般谣言出现,担心你后悔跟着我。”
“可是就算你后悔,我也不想放你走了。我本不想束缚着你,给你足够的自由,可是我怕我抓不稳,怕你不坚定,更怕中间有人作梗,挑拨我们。我们都走到这一步了,我根本无法想象有一天你会离开。”他轻声说,“江湖人礼仪多数从简,我们要顾及阵营战事也没有时间精力去走完三书六礼的过程,等这次战事完毕后,你跟我回一趟纯阳宫吧。”
墨枫一愣,怎么、怎么突然就说到三书六礼了,这都什么跟什么……
“……虽然不知我师父是否还认我这个逆徒,但毕竟还是想告知他老人家一声。而且,纯阳太极广场旁有个锁栏,上面挂满了终成眷属的有情人一起求的同心锁,我想和你一起去求一个,挂过去。”洛祈说。
——所以这是在许终身吗?
“当时在藏剑神剑冢里你已经答应过我一次,可我还是贪心,想把你一辈子都锁在我身边。我想要所有人都知道你是我的,让他们都死了觊觎你的心。”他不敢用任何疑问的语气,就怕他说出拒绝和不愿意。可是等他说完后,墨枫依旧是默然。
他苦笑。不过半日光景,怎么……就成这样了。
“他们没再提其他人,只是,还告诉我了一件事。”终于,墨枫开口了。
洛祈看着他,白日间望着他的背影越去越远时溢满心胸的惶恐不安再次弥漫开来。墨枫拿出了两张折得整整齐齐的纸,摊开,放在了他面前。
“你能看出什么端倪吗?”
洛祈没有说话,微微发颤的手不由自主捏成了拳。
“这一张是华言写的,而这一张却是秦诗手下的万花书墨弟子所写。我亲眼所见。”墨枫轻声说。他抬头看洛祈,“我今日还见到了我当年的旧部,为这个他都跟秦诗的人打了起来。但是秦诗说,是你让他这么做的。”
洛祈看着那两张纸,沉默。
“是不是你?”墨枫轻声问。
洛祈垂下了眼睑。
难怪他今日情绪反应不同寻常……难怪他对梁奈的态度那么激烈……原来,秦诗把这件事捅破了。
而且,华言也在场。
他几乎可以想象出华言是怎么愉快地抓紧这个机会,对墨枫表示被冤枉的无辜和痛苦,又是怎样添油加醋把罪魁祸首的他描述得十恶不赦,导致了他们这么久的分离和彼此错怪,甚至可能还想趁机把墨枫拉回浩气盟……种种恶果都是他自己当初种下的因,可是,如果时光倒流,他想,他还是会选择这么做。
“你说过,你加入恶人谷是因为我,而不是华言。”洛祈低声说。
然而墨枫只是说:“我想听你自己告诉我,伪造华言字迹,是不是你指使的?”
事实都摆在眼前了,都到了这个地步,还有什么办法呢。
比算计更险恶的是欺骗。
“是我。”洛祈低声说。
墨枫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转身就走,衣袍带起一阵寒冷的风,两张纸飘飘扬扬地落了下来。
“墨枫!”洛祈喊道,颤抖的声音里夹着少见的惶然。
墨枫已经走到门口,扶上毛毡的手顿住。
“我承认这是下作的伎俩,可我没想过伤害你!”
然而拿到那张写着墨枫已叛的字条那一日,那般心痛欲死万念俱灰的感受至今还能清晰忆起,一切仿若昨日。没想过会伤害,可偏偏就这样毁掉了他坚守了十多年的信仰,让他就此背负上一生都洗不掉的罪名。
所谓被卖了还替别人数钱。背叛华言、背叛浩气盟的果然是他。他并没有被冤枉。他却以为自己才是受害者。多么荒唐可笑,不知不觉竟然养了一张那么厚的脸皮,背负着背叛,却四处扮演着无辜。
“如果他们不告诉我,你准备瞒我到何时?”墨枫没有回头,“瞒我一辈子?让我一辈子带着叛徒的名头,却无耻地以为自己没错,一辈子都错怪着真正无辜的人?”
“……对不起。”洛祈涩声说。
墨枫嗤笑了一声。这种时候才来轻飘飘地道个歉不觉得太敷衍?
“我那时候真的没想到会伤你这么深,我……只是太心急。这么多年来我好不容易有机会……”
“够了。”
令人难受的沉默。
“我现在不想听什么理由和说辞,让我自己静一下。”墨枫的声音带着一丝冷意。
“……好。”洛祈低声说。
毛毡被掀起,外间没有燃炉子,凛冽的空气灌了进来。
“可我不会后悔我这样做。”
墨枫的脚步顿了一顿,摔下毛毡,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因为太想要你……来我身边……”熟悉的血腥味翻上喉头,洛祈的手攥成拳狠狠按压在胸口,却丝毫缓解不了渐渐弥漫开的剧痛。
他缓缓蹲下身,捡起两张纸用力撕碎,负荷难载的心口被蛮力扯得更伤,鲜血忍不住呛咳而出,把破碎的纸片染得惨艳。
“那是我唯一的机会……”剧痛难忍的身体咳得蜷了起来,他抬手掩住脸,却掩不住指缝间渗出温热的液体,稀释了手上的鲜血。
“可你……还是离开了……”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