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古·云泽梦》若若瑶

12、【第三梦（二）】

　　在长玥回顾往事时，趴在坟头上的青玉也恋恋不舍的起来了，然后过来扑到了长玥身上挂住，又啾啾了两声。

　　身上有实感却没什么重量，腾腾的青光柔和，丝毫没有阴寒的气息。长玥看着那个明明比她高却喜欢挨在自己身上的家伙，实在搞不明白他到底是什么属性。

　　魂魄不是应该没有实体也没有重量飘着行动的么，为什么青玉虽然也很轻，却有实体而且有手有脚会走路？她也尝试过给青玉做饭吃，结果发现他对着食物一脸茫然，唯独只对坟头和冥器情有独钟。

　　大概真的是个吸食阴气的魂魄吧。

　　想到这又想起青玉来了十多天的时候，突然有一帮五大三粗强盗模样的人闯进了墓地，看样子像是要抢劫的势头。

　　虽说世道不好，流寇劫匪都是有一票干一票，无论大小。便是寻常百姓，也有不少趁夜去盗些贵族大墓填补家用的，有些村民还会央了她爷爷把暂时没能出手的冥器金银藏在这里，就放在她那小屋的床板底下。

　　不过光天化日组团来抢坟地的还是太过少见了。

　　长玥对着眼前好几把大刀一时茫然，转念想起这片墓地里也有村中几个大户的家族祖墓，听说里面也是有不少值钱东西的，而且她那小屋里的金银冥器要是被发现了估计也保不下来，便又有些担心。

　　她虽然跟爷爷学过些防身擒贼的功夫，不过对上一帮大汉肯定是不够看的。

　　就在强盗头子果然把刀架在她脖子上要她带他们去小屋里搜值钱财物时，长玥脑中还在急急的想着对策，却见旁边一片坟头中忽的冒出团青幽幽的光，朝她这边飘飘的过来了。

　　饶是长玥胆子够大也被那团光唬得愣了一下，待到近前才看清是青玉。没想到他居然也会半截身子的飘，更没想到他也能拉出一张面无表情的死人脸，忽高忽低的飘到那帮强盗面前。

　　长玥看到青玉便莫名定下心来，见强盗们已经被吓得抖手抖腿的脸色发白，也不知怎么想的，突然冒了一句：“去，咬他们。”

　　青玉当真听话的作势要过去张嘴咬人，一帮大汉便吓得滚做一团手脚并用的逃了。

　　等四下恢复寂静，青玉便落下来显出了完整身形，跑到长玥跟前细看了看她脖子毫发无损，才又恢复以往一脸纯善无知的样子。

　　长玥还在纠结她刚才为什么会冒出那样一句话来，见得面前一双期待看着她的眼睛，想了想试探的踮起脚尖摸了摸青玉的头，青玉立刻像得到表扬一样眯着眼笑，凑过来抱着她啾啾的蹭。

　　“……”果然……很像小狗啊，就差甩出一对耳朵一条尾巴了。

　　长玥拖着挂在她身上的“巨型犬”往小屋那边走。当天晚上作为感谢给青玉“加餐”——从床底下找出四五个大些的冥器给他抱了一晚上。

　　从此青玉就染上喜欢挂长玥身上求摸头的“恶习”。

　　思绪收回到当下，长玥再次拖着身上的“巨型犬”往小屋那边走去，边走边道：“青玉，我给你挖了个坑，你要不要去躺一躺试试？”

　　最近几日青玉身上的青光似乎有些淡了，虽然在坟头上趴一会儿就能恢复一些，不过离了一会儿就又会淡下去，长玥想着可能是他总住在自己的小屋里，不够接地气，于是这天得闲便在小屋外靠近墓地的地方挖了个坑，打算给青玉做个“窝”。

　　可是带了青玉到那坑前时，他只懒洋洋的探头看了一眼，完全不买账的扭开了头，啾啾的抬手指向打开的窗户，那处正看得到屋里唯一的一张床——这段时间他一直是跟长玥一个一边在床上睡的。显然他更喜欢那张床。

　　长玥见他如此反应，心想难道是嫌弃她挖的不够漂亮不够舒适？

　　她是个守坟的，不是挖坟的，这方面的技术确实比较手生，看着那个既不方也不圆狗刨似的土坑，长玥觉得青玉会不喜欢实在是太正常了。

　　青玉看她有些失落沮丧的样子，又扭回头看了会儿那个大坑，然后一脸勉强的进那坑里躺了躺，但很快就从坑里回到长玥身边一边戳她一边啾啾的，好像在说你看我去躺了你开心一点了没有。

　　“……”

　　差点忘了，魂魄又不是僵尸，应该不会喜欢躺在地里，再说屋里那床底下一大堆的冥器，论地方青玉肯定还是更喜欢睡在一堆冥器上面的。

　　青玉等了一会儿，看长玥还在看着那坑出神，以为她还是想让他睡在这个坑里，有些着急了，干脆拉了长玥啾啾的把她往屋里拖，像是要让她离那坑远一点。

　　长玥被又拖又推的踉踉跄跄到了床边，然后青玉终于松了手，可怜兮兮的跑到床头巴住，一副又要装可怜又要耍无赖的姿态。长玥无言了片刻还是忍俊不禁，过去摸他的头：“好啦好啦，你爱睡哪就睡哪吧。”

　　此时刚过正午，这个时辰阳气正重，青玉不会出去趴坟头，总是窝在长玥旁边陪她午睡一小会儿，不过刚才那个坑给青玉的阴影还没消散，总怕长玥会撵他出去睡坑里，一直惴惴的。长玥的自作主张适得其反，只得费尽口舌跟他保证了无数遍，又拿了几个冥器给他当玩具陪他玩了半天，青玉才好了些。

　　这时却听到屋外似乎有人走近，长玥刚扭头，就听到外面隔着一段距离有人小心的问道：“丫头在么？”

　　长玥辨认了一下来者的声音，便应了一声，要去开门前却又看着青玉一身腾腾的光坐在她床上还抱着两个冥器，扎眼得很，便又一时踌躇。

　　外面又问了一声，长玥左右看看，迅速拉过被子，把青玉连带着冥器一道盖严实了，小声嘱咐道：“你躲在被里不要动也不要出声。”

　　青玉乖乖的点头，把冥器都扒拉到怀里抱好，然后就一动不动了。

　　长玥又回头看了看床上才过去开了门，外面站了个妇人，是村里出了名热心的王婶。

　　“你这丫头啊，怎么这么久才来开门？”

　　长玥小时候在王婶家里住的次数不少，在村里也数王婶跟她熟，忙拉开门让她进来：“刚才正在午觉，才开门得迟了。”

　　王婶显然对独自站在墓地边有些犯怵，也不跟长玥多计较，快步进了屋里，一眼看到床上被子又鼓又乱的堆作一团，便也不疑有他：“是我来的突然，吵着你了吧。”

　　“哪里的话，王婶今天特意过来，是有事找我？”

　　王婶当然不会没事跑到这偏荒坟地来，就着长玥招待她的茶水，开门见山而又不失委婉的把来意说了。

　　原来是村里一户家境还算殷实的人家想给自家得病的儿子娶媳妇冲喜，王婶是受托来说媒的。

　　长玥知道那户人家——村里几乎家家户户她都去过，这家的儿子小时候就发热烧坏了脑子，所以长到快三十也还没有娶上媳妇。这次是因为去年得病，治了一年多也不见起色，才想到了娶亲冲喜。虽然村中人家的闺女都不愿意嫁到他家，但王婶得知后却想起长玥的年纪正合适。

　　“以前你还小，可如今也快及笄了，如花似玉的好年纪荒废在这坟地里可不是浪费？再说他们家家境不差，又不是那种挑剔出身的大户，这好几里地数出去都再寻不出比这家更适合你的婚事了，王婶可是惦记着你，为你好，才找上门去跟他们提的。”

　　王婶说的恳切，长玥也明白她的意思。她这样孤苦伶仃的出身，去大户人家里做个丫环也算是好的了，可后来又到墓地守了几年，本来以为自己这辈子就在这里守着坟头过了，如今有人家肯聘，根本没什么挑剔的余地。

　　事情说完，长玥谢过王婶送她出去：“麻烦王婶跑这一趟，只是这事我自己拿不了主意，爷爷这两日也该回了，我还得问问他老人家的意思。”

　　王婶自然也点头，嘱咐了些机不可失的话，见天色偏暗，便急急的告辞了。

　　长玥直到看不见王婶的身影才折回屋里，床上那堆被子还是一动不动悄无声息，过去掀开被子，果然青玉还是乖乖的同一个姿势在那里。

　　“青玉你出来吧，刚才有没有被闷着？”

　　青玉摇摇头坐起来，却没有像往常那样挨过来，颇有些闷闷的抱了个最大的冥器，背对着长玥坐在床里面，似乎生起了闷气。

　　长玥怔了怔，不知道他突然闹什么脾气，有些费解的看了他一会儿，想来想去也只想得出一个原因：“青玉，是因为王婶来给我说亲事，所以你才不高兴么？”

　　其实她觉得这个因果关系不是很成立啊。

　　青玉沉默了一会儿，只回头看了长玥一眼，又把头给扭了回去。

　　“……”

　　长玥挠挠头，也可能青玉不开心的原因并不是这件事？比如是在计较她把他闷在被里太久？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还是想跟青玉解释一下。

　　“青玉，我不知道你懂不懂，不过……这种摊到寻常姑娘身上算是晦气的事，在我这里却要算是好事了。我觉得爷爷回来知道了，也会同意的。”

　　青玉不吭声，却扭了一点头从眼角看了她一眼。

　　“我从小就是一个人，从这家被推到那家，从那家再推到另外一家，到哪里都是只有我一个。女孩子大了就是包袱，所以后来哪家也不肯接我了，爷爷才认了我作孙女带我来这里。可是爷爷也常说岁月不饶人，他也不能在我身边多少年了，要是我能找个人家嫁了，总比孤苦一人要好。”

　　长玥说着这些时并没有觉得很难过，却是青玉听罢扭回头看她，丢开怀里的冥器挨挨挨的挪过来，把她抱到怀里啾啾了两声时，长玥突然觉得眼睛有些酸涨。

　　青玉不会开口说话，也不会像爷爷那样轻拍她后背，但靠在这个感觉不到冷热温度的怀抱里，长玥却依然渐渐觉得被安慰了。

　　“青玉，还好你在这里……”
　　“青玉，我也不想嫁一个傻子啊……”
　　“青玉，如果我不嫁人，你会一直留在这里吗？”

　　靠着的怀抱依然平和安稳，耳边却一直没有等到回应，直到长玥迷糊快要睡着的时候，圈着她的手臂似乎更紧了些，耳边传来轻轻的，稍显微弱的啾的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