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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三梦(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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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玥这一趟出来,伤情了两天。
她也说不准这是因为四次入梦积累的情绪反扑,还是因为黛泽里这个梦境让她觉得太难受,总之出来后许久,依然蔫蔫郁结的提不起劲,一时半会儿也不想再进其他梦境去看。
妙童得知后便有些不赞同:“姑娘只在青泽里入了两次梦便去了黛泽,还连着进了两次,且不说姑娘看到怎样的梦境,那黛泽里的氛围也是会影响到姑娘心境的。姑娘近些日子还是不要再去黛泽的好。”
瑾童素来是脾气比妙童更随性一些,等妙童说完又去逗长玥:“长玥姑娘你也不过十五六岁的烂漫年纪,怎么却都是跟这些哀苦伤情的梦境有缘分呢。”
所以他是在暗示她命里就是个悲剧连入梦也注定要被虐么……
长玥略带幽怨的看了瑾童一眼,他便又笑道:“姑娘别恼,谁让你不愿去素泽呢。其实我们真境中向来是素泽最受有缘人喜欢,去青泽的人都很少,更不提黛泽了。姑娘倒是与众不同,偏不喜欢素泽。不过你四次都能从梦中安好出来,已经算是心念甚笃的了。”
……然后他这话其实是在拐着弯说她没心没肺无情无义?
长玥想了想,摇头道:“素泽中不是平淡的就是圆满的梦境,可这世间疾苦纷扰不断,哪里来的这么多美满和乐。看了也不过是自欺,又有什么意思?”
妙童在旁边看了她一眼,慢悠悠道:“就是因为凡世间疾苦多而和乐少,所以人们才常常会把希望都寄托在美梦上,沉溺其中。”
“浮生过往皆如梦。梦得醒,便恍然只是一觉,梦不醒,便滞留那浑浊世间。云泽真境中来来去去的有缘人,也有不少便是进了那些美梦后沉迷其中,甘愿被困于梦中再不出来。”
长玥琢磨了一下他这话的意思,大概觉得是“看得开,那就放手,看不开,那就死磕”的含义,倒是觉得颇有道理。
跟瑾童妙童聊完天,似乎心情稍微缓和了些,长玥打算在云泽真境里好好逛逛——她进了这里也有二十多天了,大多数时间和心思都花在了观梦上,并没有太认真的参观细逛过。
怎么说也是个洞天仙境,日后出去或许一辈子也不可能再有缘进来了。
长玥一边想着一边沿着玉白石阶一路走走停停的往上,这云泽真境仿佛没有边界与尽头似的,无论那石阶如何盘转曲折,滕光云霭中入眼皆是宫阙亭台,悬空垂瀑,玉山灵石,仙芝碧树。
而且这片似乎再无他人出现的云泽之中,却也不是沉默空寂,耳边总有妙音悠远,连绵不绝。长玥也不知道她往上走了多久,脚下阶梯一转,拐过一块高耸的玉翠仙石,眼前便蓦地豁然开朗,看到前方一座恢宏庄严的殿阁。
这座殿阁比起之前长玥看到的都要气派,长玥边走过去边觉得眼熟,隐隐觉得这殿阁的轮廓好像是她刚进云泽真境举目四望时,那座浮空在云烟顶端似乎遥不可及的大殿。
难道她已经不知不觉走到这云泽真境的最高处了?
看到大殿笼着轻烟腾雾,闭合的殿门上悬着“虚元殿”的金字匾额,长玥没敢再唐突靠近,又看到殿门所向,隔着玉桥华表,有一片白玉扶栏似是观景台一般的开阔处,便走了过去。
从扶栏俯瞰出去,果然云霭层叠,殿阁次第错落,完全是居高临下之势,入眼所见仿佛让心境都辽阔旷达起来。
长玥一边讶异于自己竟然腰不酸腿不痛的爬了这么高,一边努力的在找自己住的扶摇阁在哪里,这时听到身后一个有些意外的声音:“长玥姑娘?”
收回视线扭头,就见妙童正从虚元殿前的玉桥下来,似乎对她出现在这里有些惊讶,长玥忙转身过去:“我本来只想随便走走看看,没想到却爬到了这里……”
妙童见她紧张,却是笑着宽慰道:“之前也说了,姑娘能去得到的地方,都是可去之处。不过姑娘能上到这虚元殿来,也确实不一般。”
“这里是……?”
“是我家君上所在之处。”
长玥惊了一惊,看了看那处门窗紧闭的庄严大殿:“那我这么冒然上来……没有打扰到你家君上吧?”
妙童看她一眼,也回头看了看:“我家君上深居简出,不喜与外人接触。不过我想应该是没有打扰到。”说着对长玥道,“此处离姑娘的扶摇阁甚远,不如我把姑娘送回去。”
长玥又看了看虚元殿和周围淡远疏廖的景致,点头道谢,就见妙童掐指念诀,随即一阵急云将她合身包拢起来,气流涌动。待云烟散去,她已经在扶摇阁中,从窗口看出去,云端之巅的虚元殿又如同海市蜃楼一般若隐若现的遥不可及了。
不进蓄梦泽观梦的日子是有些难捱的——瑾童妙童不是时时都闲着,而除了他们俩和那个从未露过面的云泽主人,云泽真境里似乎再没有别人了,更没有什么能解闷的书本或玩物。
长玥百无聊赖了两三天后,终于还是进了入梦廊。不过她还记得妙童的告诫,没有再去黛泽,而是进了青泽。
青泽之中依然碧青烟气袅袅萦绕,或许是中间隔了一个黛泽的梦的缘故,长玥倒没再像上次进来那样被第一个梦境的情绪感染神伤,信步在云烟之间,琢磨着这次不如找个特别些的入口试试——前车之鉴告诉她,从门进去,所到之处不一定就是门,从看似不错的入口进去,所见到的梦境也不见得就不错。
于是走到青泽中云烟浅淡处,看到路旁一个形状不规则约半人深的土坑上覆着柔和荧光时,长玥考虑犹豫再三,终于一横心跳了进去。
腾起的云雾一瞬就散了,清冽微凉的习风阵阵,长玥站在坑中扭头四顾,默默然看着眼前一大片荒凉孤寂的……坟头……
难道不管入口是好是坏她就是个悲剧的命么……
长玥在坑中黯然的吹了半天秋风,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的铲子,然后奋力爬出土坑。
这一片墓地边的山脚有一处简易的小屋,是供看守打理墓地的守墓人休憩居住的地方。长玥扛着铲子直直朝那小屋走去。
原来是个守墓少女的梦境。
时逢乱世,孤苦伶仃的小女孩在村中吃着百家饭长大,十一二岁时终因年岁渐长到了去处尴尬的时候,因为胆子够大的突出优点,被守墓老人认作了孙女,打算让她日后接替守墓之职。
守墓人的职责说难不难——其一是打扫墓地坟头,除杂草植花木,其二便是夜间巡守防止盗墓贼和野兽闯入。但也不容易——墓地地处荒郊野外,寒凉阴恻,长年累月的守在这种亡灵聚息之地,纵使衣食无忧,若不是孤寡无去处之人,也不会愿意做这守墓人。
长玥走到屋前,又左右看了看空无一人的寂静四周,将铲子靠在墙角,推开屋门朝里喊了一声:“青玉?”
一览无遗的小屋里同样空无一人,长玥又绕着屋子走了一圈,等不到应答,便干脆朝着墓地那一颗颗坟头中走去:“青玉?我给你挖了一个坑,你要不要去试试看合不合你躺着?”
“青玉——?”
即便还是午后,墓地里的空荡死寂依然渗人,脆生生的声音远近回荡,长玥倒一点没觉得害怕,穿行在坟间小路上,找了半天终于看到前面一颗坟头上,面朝下趴着个腾着青光的身影。
“青玉!又悄悄跑来趴坟,也不跟我说一声!”
那个青光身影听到长玥的抱怨,慢悠悠抬起脸来,依然趴在坟上不动,冲她眯着眼笑:“啾。”
“……”
这个家伙是刚刚入秋时突然出现在这里的。入秋时守墓的爷爷总会进山挖参采药,卖了好存些过冬的钱,爷爷每次进山少则十天半个月,期间只有长玥一个人留守墓地。
那天下午长玥独自巡了一遍墓地,正回到小屋旁的地里浇菜,隐约听到墓地里似乎传来响动,奇怪的过去看时,就见一个发着幽幽青光的身影在往她刚刚清扫过的坟头上趴,而且是这个趴了一会儿又换另一个趴,偶尔会碰掉些土石块,才发出了声响。
哪有人没事往坟头上趴的,而且这么乱来要是把坟头压塌了怎么办?
长玥便跑过去大声道:“喂!你是谁?在做什么?!”
那个身影刚要往下一个坟头上趴,结果被她吼得一僵,反倒像被吓傻了一样,一动不动的在原地。长玥跑到跟前时,就见那奇怪家伙竟生得眉目精致,面如美玉的少年模样,身上一袭她不认识式样的衣衫,正一脸不知所措的眨巴着眼看她。
之所以用“家伙”来形容,是因为长玥实在不知道他到底算是人还是鬼。正常人怎么会身上腾着一层淡淡的青光?可若是鬼怪,他又着实显得弱气无害得多——连她这样十来岁的黄毛丫头都能让他攥紧袖子怯生生的不敢再动,像个做错事被大人喝住的小孩一样。
此外——
“你是谁?”
“……啾。”
“你在这干什么?”
“啾。”
“……啾是个什么意思?”
“啾啾。”
“……”
这家伙能听懂人言却不会说话,永远只会发出“啾”的音。而且他对坟头的眷恋简直让长玥匪夷所思——他之前趴在坟头上都是一副安然惬意的姿态,就像十分渴睡的人遇着舒适大床一般,长玥拉他走出墓地朝自己小屋去时,他还恋恋不舍的一步三回头。
长玥于是推测他或许是个游荡世间的散魂,喜欢呆在阴气充足的地方。毕竟眼下世道正乱,听说不太远的王都里都换了新的皇帝,周围地界多出些游魂野鬼并不算稀奇的事情。
而爷爷常年教导她的守墓人信条便是要做行善之人,对他人倾力相助,广积阴德,于是在她问“你喜欢这里是么”而对方啾啾的点头后,长玥便大方的让这个可能是个游魂却又看似无害的家伙留了下来。
留在墓地之后,那个青光腾腾的身影依然每天热衷于趴坟头,趴得足够了便亦步亦趋的跟着长玥。长玥巡视打扫他一脸新奇的看着,长玥浇菜锄地他一脸新奇的看着,长玥洗衣做饭他也一脸新奇的看着……几乎无论长玥做什么,他都像头一次见似的,睁大着眼睛啾啾个不停。
这家伙生前到底是有多没常识啊?
几天过后,长玥决定给他起个名字——这家伙只会啾啾啾,大概是没有或不记得自己的名字的,总喂喂的叫他也不大好。
于是长玥花了一天的功夫,从她所有认识的字里面挑挑拣拣,拼出一个她所能起的最好听的而且还算贴切的名字。
“以后我叫你青玉好么?”
“啾。”
“点头就是你也喜欢这个名字?”
“啾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