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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百般为难 ...


  •   屋子里被炭火闷得暖,气流却也浑浊,顾恽被闷得昏昏沉沉,可屋外头他爹一声高过一声的谩骂都快掀了屋顶。

      他叹了口气,觉得他爹比妇人还死板,生米都成了熟饭,他却异想天开,以为离了灶火离了锅,米饭还能生回去。

      他费劲气力的爬起来,浑身的骨头都碾成碎片似的咯吱作响,油煎火燎的疼意散开,眼前黑一阵亮闪一阵的,挨了小半晌好歹才坐起来了,裹了被子缇了鞋,歪歪倒倒的朝门口跋涉。

      外头自家老父,吃了一肚子瘪,顾恽边走边忍不住要笑,不想承认自己还是有那么一点幸灾乐祸。

      真不是他爱操心,再躺下去,他毫不怀疑,赵子衿能给他公爹气出个好歹,晕厥算小头,照他爹这鼓囊气,得吐血。

      哺门一开,冷风一浇,霎时一个激灵就清醒了,顾恽吸了口冷气,隐有冷梅幽香,一路冰到了心坎里,行走间头晕导致的那股呕吐欲望都压了下去。

      门外一众奴仆闻声望去,皆被吓得不轻,顾恽扫了一眼,都是王府的下人,想必是昨天自己晕了之后,赵子衿派过来伺候的。

      这已是第三次蛊毒发作了,顾恽心想,上次服了茯苓芝,这次喝了红莲汤,照样疼的哭爹喊娘,小命却无甚大碍。

      他记得自己醒来的时候是腊月十六的下午,一睁眼就见赵子衿惊慌担忧的脸,他笑了下,揽着他没说到两句安慰话,他爹忽然就从天而降,冲上来一巴掌,将自己掴晕了。

      再醒来的时候,外头已经成了这副光景,顾恽知道他爹在来京路上,却没想到来的这样快。

      顾恽靠在门框上,肩膀止不住就开始往下溜,他自觉这副尊荣,也确实怪吓人的,爹嫌娘不疼,难为赵子衿还看得下去,抬眼就对他笑了下,然后跟院里人打了声招呼,

      话音刚落,顾老爷就大步冲过来,嘶吼着嗓子里都破了音:“逆子,你当我死的么?还敢让他扶你,你…你……看我今日不打死你这个孽障。”

      只是他威胁还没吼完,就见眼前白光红影一闪,眨眼赵子衿就到了门边,伸手将顾恽揽着靠在了怀里。

      顾老爷先是怔了一下,没料到赵子衿居然有这样诡异莫测的身手,紧接着回过神,看见两人长身相倚,谁也没把他当盘菜,立刻气血倒涌两眼发黑,雪地滑,他疾奔着一个踉跄,竟自五体投地栽倒。

      雪块冰寒刺骨,说到底他不过是个发乎情止乎礼的古板迂腐文人,想起素来听话的儿子竟然堕落到如今模样,为了个男人,处处忤逆自己,一时悲从心来,忍不住伸手猛擂雪地,边捶便悲叹,怎么也不爬起。

      他妇人陈静雯见他又犯了文人的疯病,连斯文也不要了,抹了把眼泪跑到他身边蹲下,边劝便拉他起来。

      赵子衿将人靠在身上,左手绕过后背,捏着软和的棉被把住他肩膀,将人半环在臂弯里,低头看他泡药不过一日,就已经有少许本来的肤色露了出来,心想刘叔官拜太医舍,精通养颜秘术,果然不同凡响。

      他伸手摸了下顾恽的脸,指间还是滚烫的温度,门口冷风嗖嗖的灌,想他发热吹风不太好,低头就道:“外头凉,我抱你到屋里头去。”

      顾恽白他一眼,复又拿眼神去扫他形象全无的亲爹,跟他咬耳朵:“没见着你公爹在地上哭么,你再火上浇油,他就要吐血了。”

      赵子衿顿了会,有些纠结用词:“你爹,可真够…古怪的。”

      顾恽见鬼似的看他一眼,心道就你还好意思说别人古怪,我爹这反应挺正常的,我要是没猜错,他是乐颠颠来抱孙子的,结果连儿子都赔没了。

      不过这话和赵子衿也说不清楚,他脑子和别人生的不一样,念及老王爷对他的包容爱护,便浅笑了一声,道:“不是我爹古怪,而是你父王待你太好。扶我过去,我劝你公爹起来。”

      他一口一个公爹,倒像是床上吃亏,嘴上就得占回便宜似的,赵子衿知道他那点德行,也不计较声名,由得他去。

      说是扶,其实也和抱差不多了,顾恽裹着个被褥,一点力气也没使自个儿的。

      他在他爹身边蹲下,腆着笑脸道:“爹,地上凉,别侵了寒气染风寒,又得让娘担心照顾,有话咱起来说,成么?”

      顾老爷气的心寒,言语间就不由带上置气的嘲讽:“呵,我就这么冻死了,岂不更好,没人来管你,你乐得逍遥自在,爱怎么作践自己都行,正好随心所欲。”

      顾恽觉得他爹越活越回去了,一边伸手去拉他,一边温言好语的劝:“说什么胡话呢,你要是冻死了,我如今这体质,一伤心,也得没命了,我娘同时丧夫丧子,以泪洗面个几日,咱一家正好团圆…起来罢,你看手都凉透了,你就不冷么?”

      顾老爷本来就没想死,听他一通恐吓,立刻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分外刻薄,斜眼去睨赵子衿:“那样更好,总是不用同时看见你和…他。”

      顾恽又道:“爹,你想多了,上穷碧落下黄泉,我在哪他就在哪,死了更加阴魂不散,得不偿失了,要打要骂都起来再说,来。”

      顾老爷打蛇随棍上,讨价还价:“你答应永不见他,我就起……”

      话没说完,他两眼一翻,直接晕过去了。

      他夫人以为是冻晕了,摇晃着他身体哭腔叫唤:“诶老爷,你怎么了老爷,你倒是别吓我啊……”

      顾恽拢着被子蹲在地上,嘴角不自主就抽搐几下,目光随着眼角并作二指的苍白手指往上爬,一直延到赵子衿无辜的脸上,就见这厮淡然的收回手指,看着自己抿嘴一笑,道:“可以抬进去了。”

      顾恽长叹一口气,将头摔进膝盖上的被褥里,心里有种路漫漫其修远兮的感觉。

      那日顾老爷醒来后,就发现自己儿子竟然不见了,气的七窍生烟,冲到王府将药桶里的顾恽揪了回来,又将跟来的赵子衿强行赶了出去,并大放厥词见他一次就打一次,赵子衿没将他这威胁放在心上,但因为顾恽叮嘱了,别把他爹气出好赖来,他也就不在顾老爷面前出现。叫赵全每日将熬汤的药包送到顾宅,晚上翻墙翻的勤便,搞得跟偷情的幽会似的。

      又过几日,等顾恽脸上的死皮退得七七八八,金蚕蛊的余韵也消退散尽,他白日里要回翰林院当值,赵子衿在里面打酱油,两人白天夜晚腻在一起,也跟从前没甚区别。

      顾恽接了蓟无双的担子,挑起了整个“蜉蝣”,整日里忙的像个陀螺。他心里有计较,一面为黎民百姓求圣君,当今圣上崇元帝赵愈无德无为,纸醉金迷,废帝已是板上钉钉;另一面,他得为自己争取时间离京,金蚕蛊始终是悬在他心里的一根毒刺,日忧夜患。

      等祈王赵秉登上大位,他就将手里的暗权交付出去,离开平沙行走天下,老实陪着赵子衿去寻药求生,好好补偿他。

      顾恽开始频繁出入中书舍人周易居在翰林院的文房,渐渐来访谈拜访的人越来越多,先有他师傅文丞相、枢密使程知觉等,而后六部尚书、在京的五官老将之流,白天夜晚的上门拜访,私底下的动作越来越多。

      废帝之宜静水深流的衍生着,而深宫的崇元帝赵愈,还在他的香妃美人堆里,蒙着双眼捉迷藏,爱妃心肝的叫唤,无头苍蝇似的乱扑到一个,凑上去就在香腮一吻,妃子娇笑着承欢,换来皇上龙颜大悦的封赏,何其荒淫不羁。

      而远在边城的祈王赵秉,身着汗渍爬满的麻布衣裳,杵着根木头拐杖,在乱石破瓦间磕磕碰碰的行走,他身前是处坍塌洛城城墙,长龙似的士兵弯腰伏地,一砖一瓦的重建。

      他步履蹒跚,西北望,棱角分明的脸上目光坚定,他身边亦步亦趋的跟着个男人,低着的一张脸花猫似的,手里捧着个烤熟的白薯,颠来倒去的置换,被烫的嗷嗷直叫。

      赵子衿也没闲着,他在平沙燕郊的竹林深处,找到了划着轮椅在卵石小道上颠簸慢行的蓟无双,那人时日无多,精神却很充足,见他找来了,意料之中的淡然。

      天下姓蓟的人并不多,他也果然是蓟北楼出生的世家公子,蓟北楼现任当家,就是他长兄蓟无为。

      赵子衿没说来意,他已先猜到并做了安排,任赵子衿推着他进了竹屋,从竹丝编就的枕头里抽出一张浅黄纸笺,上头,是掌握江湖隐秘无所不知的蓟北楼档案室里,全武林的神医毒手,以及火行的奇珍异草。

      末了,蓟无双还给了他一枚令牌,银面的方牌上嵌刻木莲一朵,栩栩如生,正是蓟北楼的长老令箭,有了这东西,蓟北楼的情报是手到擒来,无异于武林通。

      赵子衿拽在手里,对着蓟无双郑重的鞠了一躬,他转身欲走,背后的蓟无双突然开口道:“王爷,顾恽这人聪慧,越是亲近越不肯叫人担心,他要瞒谁,想也是滴水不漏,你……多注意。”

      赵子衿脚步一顿,声音沉的很低:“首领知道什么,头都挑出来了,直接告诉我吧。”

      蓟无双迟疑一下,还是道:“我也只是猜测,并不能确定,才让你多注意,他的左眼,怕是不如从前了。”

      赵子衿没回头,顿了良久,一言不发的走了,颀长的背影挺不直似的微驼,在逆光的竹林里渐行渐远。

      蓟无双莫名就觉得,无声的静默,才是最深的悲哀。

      ……

      华年偷换,流光暗逝,眨眼一年就收了尾。

      这年春天,西原发生件大事,百官突然请书废帝,而后朝堂局势如山倒,是年三月初八,黄道吉日,废帝立新,五皇子赵秉德才兼备胸怀天下,被推上位,改年号为顺熹,得天下恭贺敬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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