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第三梦 薛小妹复归大观园 来时人初赴群钗会(一) ...
-
话说贾宝玉从潇湘馆回去后,夜里看了时人写的诗文,自觉诗面并不难解,只后一句诗,似是在问鸟,细读来却又不是,思来想去,终不知何意,便打算改日有机会再去请教时人。遂收了诗文熄灯安寝不提。
第二日,用过早饭后,宝玉这边一时众姊妹俱已到了怡红院,只宝钗一人还未见来。众姊妹在怡红院中,满眼望来只见得裙带飘飘,珠动玉摇,环佩声动,暗香浮荡。宝玉将荐时人入社之事说出,又将宝琴归来说与众人,便引众人商议。探春道:“我们深知宝哥哥脾性,他最厌恶那些愚男蠢女了,今日既是宝哥哥荐人入社,想必这人若非金章玉质,也必非厌俗之人。”李纨道:“只是我们这往日只宝玉一个男子,若是再来一异性,恐妹妹们不适。”黛玉道:“你们都不知,我们这有人存有私心,一心只想着找一同党,好来打趣我们呢。”众人不解,黛玉遂将前日宝玉所说之话说了出来。众人皆笑道:“确有几分相像。”探春笑道:“叫我说,再来一异性也未尝不可,我早觉着我们这里阴盛阳衰了。”说罢众人都笑了起来。宝玉忙道:“可不是么,我亦是早就这么想的,只一直找不到合适推荐的人来。”李纨遂道:“我看竟也不用多费口舌,各人自都表下自己的态度再说。”众人一一说罢,李纨又道:“既如此,姑娘们也都同意,那就张罗着开社迎人罢。”宝玉道:“好了,好了,这样就更热闹了。”
正说着,薛宝钗携带一女孩儿走了进来,众人一看,可不正是薛宝琴。大家拉了宝琴来一边忙问好一边都笑道:“几个月不见琴妹妹,越见得清新脱俗了。”宝琴一一向姐妹们问好,都见过后,众人复又都坐下。薛宝钗道:“这起诗社的事可说的怎么样了?我刚听说宝兄弟要推荐新人入社,可是昨儿个说的那人?”黛玉道:“宝姐姐若不是有‘千里眼’,也必是有‘顺风耳’,在院外远远的山坡上便能知道我们在这里说的什么话。”薛宝钗回道:“真真颦儿这嘴还这么厉害,只这一次可是‘狗咬吕洞宾’辜负了我。我在那山坡子上巴巴的张望,一心盼着给你寻一个好夫婿,你倒在这儿打趣我,不识我这好人的心!” 说罢,众人都笑了。林黛玉听罢,不由得羞得满面红润,忙走到一边,窘了一回。宝玉见状忙岔道:“罢了,罢了,正经说说如何邀请新人要紧。”探春道:“叫我看,还是正经儿写个帖子,让人送了去,岂不很好?”众人都道好。宝玉道:“还是三妹妹想的周到,我这就去写去。”说罢便同探春走至书桌前铺纸写起信来。一时写罢,递与探春查阅,遂道:“不及妹妹那日写的高雅。”便唤了一丫鬟来,向她诉说了一番,正欲命她去,碧痕走过来说道:“这信必是我送去才好。”宝玉见是碧痕,遂笑道:“可不是么,你们本是见过的,就由你去送吧。”碧痕便从丫鬟手中接过信,提衣出了门去。
此时姑娘们都在外间商量着用何诗题,有说唱“柳”的,有说咏“花”的,还有说写“石”的,也有说吟“月”的。一时间众说纷纭,各执一词。林黛玉道:“何不就以‘春色’为题,既应了景,还不死板,各人皆可随兴吟咏,不受拘束。”宝琴和道:“我亦觉得如此甚好,非得如此才出得来好句。”宝钗听罢遂道:“只是要限于是园中景物,或山或水,或花或木,一景一物皆是要园中有出处的,这样方好平章。”李纨道:“宝丫头说的极是,这样一来新人入社,不知其深浅,若诗题太死,恐令艰难尴尬,那便不好了。二来,即兴发挥,各作其好,方能显出各家所长。”宝玉和探春听罢也凑了过来道:“叫我说,不仅如此,也大可不必限韵。平日里为人处世,已都有那些繁文缛节,让人厌烦,为何吟诗作赋这等雅事也非得讲究音韵格律,循规蹈矩,弄的束手束脚不可?如今只限于诗,无论律诗、绝句,也不啻七言、五言的,四言、三言也未尝不可!大家说如何?”宝钗见宝玉又犯了痴呆,连带着说出些混话,遂说道:“若说只在这诗题上,不拘于形式倒也尚可。若对于为人处事上又如何能不守礼循情的?唯有晓得人情世故,方为礼仪之道。不然旧日里读书识理,研习孔孟之道岂不是白费?”宝玉见宝钗如此说也不好分辩,只对薛宝琴说道:“妹妹,你去过的地方多,必见多识广,你觉得如何?”宝琴迟疑道:“俗话说‘十里不同风,百里不同俗’,我所到之处,不说有万里,也实有百里千里。只我亲身经历而言,无论中国内外,皆重乎礼仪,世俗人情倒确有不同,不可一言概之。依我说,也不可太过拘泥。”
李纨见三人争执不下,忙说道:“再说可就绕远了,今日原为商议起诗社的事,如何又引出这些,快止住些,还说正题才是。”众人听罢皆说是。黛玉遂道:“形式自不可过于拘泥,但内容也不可俗滥,比如古有李易安词曰:‘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之句,后人中有东施效颦者仿道:‘莺莺燕燕春春,花花柳柳真真,娇娇嫩嫩,停停当当人人’,依我看未免有堆砌之嫌,读来直教人弃厌。”
众人听罢都直点头,这时忽听见门外有人笑道:“众人莫信林姐姐的话,她这是提防别人学她,怕招她厌呐。”众人一听知是史湘云来了,忙迎了出来,都道:“这话从何而来?”说罢只见史湘云踏着快步,舞裙摆袖地走了近来,道:“我问你们,林姐姐表字可是‘颦颦’二字不是?方才她道有人东施效颦令她弃厌,岂不是不让别人学她么?”众人听罢,方解其意,不禁都笑道:“可不是么!”薛宝钗道:“方才我用‘千里眼’在那山坡子上欲给颦儿觅得佳婿,这会子史妹妹‘千里传音’也送来佳话,可不是全了。”林黛玉嗔道:“宝姐姐嘴里也没好话,哪里是什么‘佳话’,分明是妇人之舌,看我不撕烂她的嘴!”说罢便向史湘云扑去,史湘云一面躲在宝玉身后一面讨饶道:“好姐姐,饶了我吧,别人我不敢说,单单我是万不敢‘东施效颦’的,姐姐这娇羞嗔嗤我就是想学也学不来!”林黛玉忙道:“好啊,刚说饶,这会子说的更狠了,看我怎么饶你!”说罢双手前去拉扯湘云衣袖,湘云挣脱逃开后一头扑倒在宝钗怀里哭诉道:“宝姐姐,林姐姐要打我,快救我一救吧。”宝钗笑道:“你今儿是自己招来的,我有心要护你也竟是护不住的。”说罢反将湘云推到黛玉跟前,黛玉湘云二人便抱作一团,一时花枝乱颤起来,满屋子里的人看着她二人大笑不迭。半日,李纨上前去劝住二人,方罢。
一时二人分开,宝玉上前对史湘云说道:“我才想着求老太太打发人去接你,不想你竟先来了。”史湘云道:“我才听说宝琴妹妹回来,便向婶娘告了假,恰好这几日花神节,那边姑娘丫头们都各自在家中赏花戏水,无事可做,我便得空过了来。若要等着你让人去接,我只怕要哭死了。”宝玉忙道:“我不唤人接你来,你便要哭死,我罪过大了!”说罢众人都笑了。史湘云道:“你们既要再起诗社,正好宝琴妹妹回了来,又岂能少了我。要是起了诗社却不来邀我,那才是你的罪过。”宝玉道:“可不是呢,这一次恐怕不光是你们俩,还有新人要入社呢。”史湘云疑惑道:“何人?”宝玉便复又说了。史湘云道:“不知他诗文怎样?”宝玉道:“你这么一说倒提醒了我,我这正有昨日他赠与我的诗文,待我取来同看。”宝玉说罢便去取了诗来。
众人看罢,李纨道:“措辞平淡自然,立意也还算新巧。如我没有看错,是借梁上之燕,表达思乡之情。”宝琴道:“我看也未必是‘思乡之情’,诗中虽有‘归’字,但细度其中意思,像是把今日境况当作梦境,将过去当作梦醒之时。”众人都不解。宝玉遂说道:“且不管什么‘梦醒’,只说看这诗词,他入诗社入得入不得?”李纨笑道:“入得,入得,这下你有了‘帮凶’,可称心?”众人听罢都笑了起来。一时间众人看罢诗词,又在怡红院中说笑一回,便都散去不提。
话说时人这边,用过早饭后,便打发众匠人去园中栽树。时人自知方椿师傅命他来原本没打算让他亲力劳动,只带领众人劳作便可。故昨日布好帷幕后,亦将园中各处勘察了一番,今日进了园子,众人谁人植树,谁人灌溉,谁人垦圃,谁人垒土,凡此种种,都一一有个安排。等调停完毕,又向贾芸和贾芠交代一番,便得空儿回至屋中。又因昨夜晚饭后,独立桑庭下,百无聊赖,甚觉寂寞,便向贾芸借来几本旧书,漫漫长夜,对灯独坐,只以看书来消解时光。今日回屋后便复又拿起书看了起来。
正在兴上,忽听见门外有姑娘在唤他,忙出门一看,却是宝玉的丫鬟碧痕姑娘。只见她笑盈盈的立在院中,见时人出来,忙上前来说明了来意,说罢将一封书信递于时人说道:“宝二爷命我送信给公子,不为别的,只为起诗社的事,请公子一定前去。”时人接过信,展开一看,信中写道:
时人兄谨启:
今时当四月,正值清风送爽、百花争妍之际,因觉峭寒已逝,春意方浓,又逢故人将归,故心中不胜欣欣然。又古人云:冬宜读经,其神专也;夏宜读史,其时长也;秋宜诸子,其致别也;春宜阅集,其机畅也。弟深莫感同,窃以为于明媚春光中,吟诗作赋,醉飞吟盏,方不负高风晶日之大好春光。弟虽不才,然园中姊妹,皆锦心绣口,玉诗珠章,八斗之才皆出于我之上,昨日与兄一会,更慕兄之才情高远。故弟今效法古人,于风亭水榭处,忝立诗社,宴集众人。若蒙兄负笈而来,弟必翘首以待。
弟玉谨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