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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二梦 称兄弟时人忆云游 筹诗社宝玉盼归人(二) ...

  •   时人答应着,遂将旅途一奇遇说出:
      那一月,也不知是行至哪一日,逶逶迤迤走了一天,及至傍晚时分,忽望见山路不远处的斜坡上,一片小树林如绿云一般披在山头。细听来松风阵阵,窸窸窣窣。再定睛一看,山路右边冒出一股细细的岔道,被草木掩映,甚难辨认。踏过草丛进入岔路,再行三五步远,抬头一看,顿觉风景迥异,恍若隔世。只见道路两旁草木葱葱,奇花异草错落有致,却又不失凌乱,好似人工栽种一般。里边蜂围蝶绕,一派繁华,细闻之则又觉芳香袭人,沁人心脾。展目一望,见一草亭立在中间,亭后一脉清泉挂于岩壁,清水沿石壁细细流淌,至落到岩底才发出微微的声响。循小路步于亭中,卸下包裹,环视四周,我正欲在亭中石凳上坐下,忽听到从身后传来人声:“可是误入的游人?”我忙转过身,只见石壁下站着一人,因树叶遮挡看不清容貌,只听声音方知是一女子,隐约中只见她白衣袭身,长摆坠地,身形体态,纤细修长。忙答道:“确是。只因在山中步行了一日,有些乏力,欲寻一地儿歇脚,不想看见一条岔道,沿岔道走来,不知不觉竟走到了这里,多有打扰,还乞见谅。”她道:“既是无心走入,也就不须多说,就请暂歇一歇,打扰之言就更不必了。我自独处于这山谷之中,每与日月星辰为伴,偕草木花虫而居,只以松风水声为乐,偶亦觉空旷寂寥。自我移居此处,因失途误入者,你原是第一人。”我听他言语清楚流畅,说起话面目神韵自然丰富,却不像是长久独居之人。因问道:“不知平日里可做些什么生计?闲时又如何消解时光?”她答道:“因这里远不负郭,近不邻村,方圆几十里从不见人烟,更无街市,故平日栽种些菜蔬瓜果,外加稻田几亩,再采些蜂蜜蝶浆,自给自足罢了。闲来时好些琴棋书画:坐以抚琴,山鸣谷应;静以自弈,花谢叶落;动以书法,怡情移性;临摹描画,恰待四时。又我初来时自带书籍几册,无事时也常焚香卧读,以消时日。”我听后说道:“如此甚好。我看着山谷空灵幽静,真真是个好居处,不知是祖居于此还是后迁过来的?若是后迁来的那又是从哪里迁来的?”她略停了停答道:“因早年家里经营些买卖,自幼随父母东奔西走,居无定所。依父母生意,停一地,少则一月两月,长则一年半载,长住短歇,四海为家。有一年远送货物路过此处,见这山谷幽静清奇,不染世俗,自离开后仍时时想起,念念不忘。及到今年家父家母相继去世,我因过不惯市井生活,又想到此处,故交办好家事,才孤身一人住到了这里。”我笑了笑道:“想必也是有缘,合着这地方该是由你来住才是,其他人怕是还会玷污这里的清雅。”她道:“这也是谬赞了,我不过是虚走了些地方,运气好恰被我遇到,加上世事变化,才让我暂借居于此地得以栖身安命。就似今日你到了这里,就算你不来,日后也必定会有其他人走进来,这也是可以预料的。世人喜欢把偶然之事说成是‘缘分’,须不知只是一厢情愿的臆想罢了。” 我讪讪地回道:“说的极是,我又岂是不知的。” 她因又问道:“我见你一身行装,想来必是行路之人,只是见你神情态度却又不似是路上人应有的。”我听他说罢,甚是好奇,忙问道:“路上之人态度如何?不在路上之人态度又如何?”她答道:“行路之人,有感于旅途风景,自是心情愉悦,常带欣喜之色,而你眉宇间似有难以舒展之态,游赏之致不能尽兴,驰骋之意不得畅舒,纠结之气凝于眼眸之中,若隐若现。”没想到她离我七八丈远还能辨察的如此细微,不免心中纳罕非常。忙说道:“你亦是久行之人,想也知道阅尽风景之后的落寞跟麻木,心因见多美景而变得坚硬,再不会轻易感动。况我与你不同,你游走于天下是因家业之事不得不走,且有父母相携相伴,实在是有不得不走之理由。古语道‘父母在,不远游’,而我父母健在,家业未成,更无非走之情由,今肄业行走,虽是顺应内心,但却终难合乎情理之圆满,故左右思之,犹有不安。”她便说道“你竟太痴。我之行走虽是因依傍父母不得不为之,但即便不如此,若心有所向,亦必会义无反顾,奔走流浪。古语虽有理在先,但私以为天下之理并无绝对,理初出时有其情其境,理之所行亦有其情其境。今人好立名言,以一代全,最后却只能是以偏概全,是断断不可迷信。你之云游,必不会抵做事业,亦必不会累及一世,相反还会惠及一世。既如此,又有何忧?”我说道:“依你之言,我所忧虑竟是毫无必要?”她道:“非但不必忧虑,更应深感幸运。”我疑惑道:“这又作何解?”她正声道:“你且设以下三问:一问所游何故;二问所游何得;三问所游何感?若把此三问长留于心,及至走完这一程,认识完整真实之世界,亦会认识完整真实之自己,终会找到完整真实之归宿。”听她说毕,我略思量道:“这第一问,我心中自是已有答案,这第二问你已讲的明白,只对这第三问我偶有心得,今说出来,可任凭批驳。所谓所游何感,除去奔走之劳顿和焦躁不说,只说身临其境,放任自我于天地之间山水之中,不只贪求声色赏心悦目,更应求得披景以入情,景心交接,天人合一,方能移情易性,所感后终有所得。”她道:“你所言竟恰似发自我肺腑之言,再没有不认同的。你既有如此之悟,更不应有后顾之忧,是可行走无虞。我看天色已晚,你请自去吧。”说罢转眼已不见,及等我反应过来,忽听见山崩地裂之声,亭子旋即倾塌而下。
      宝玉二人早已听得入神,见讲到“亭子倾塌而下”,不禁都捏了一把汗。时人继续说道:“我伸手摸了摸头,竟然一头的冷汗,原来是我刚才在草地小憩,不知竟睡着了,稍前发生之事也只是梦一场。我遂收拾好行装,继续上路,谁知走不到一里路,一块巨石赫然映入眼帘,走近一看,石头上竟刻着字迹。仔细辨认,原来是一句诗文。”宝玉探身过来道:“那诗文写的什么?”时人道:“你们道奇怪不奇怪,那诗文写的是:一梦世外清幽谷,数载人间大观园。诗中竟有‘大观园’三字,只不知和贵府中那园子有何关系,也不好妄说,想是天下其他地方还有叫‘大观园’的也未知。”
      宝玉和贾芸听罢,甚觉奇妙,时人见宝玉凝思不语,忙问道:“宝兄弟为何不语?”宝玉忙道:“古人云‘有缘千里来相会’,你既有如此奇遇,今日又因缘际会到了我府上园子中做了花匠,想必是天意也未可知。只是提到这人物又不似园中任何一位姐姐妹妹,我方在心中细细探索一番,终无所获。待我回去询问一番才好。”时人说道:“这原也不是正经事,我只当作一件趣事说与二位听,又何故如此,若惊扰了园中姑娘们岂不是我的罪过。”宝玉道:“你自安心,我底下悄悄探问便是。”说罢便起身告辞。时人起身同贾芸送贾宝玉出了院门,见他去了,方折回来,略歇了歇,便带着众人去园中栽种花木。不消多说。
      且说贾宝玉出门后,便一路思索到了贾母处请安,一进屋原来王夫人、薛姨妈并凤姐等人正陪着贾母坐着说笑。贾母见是宝玉,忙招呼道:“宝玉,快过来。”宝玉上前去请了安,方一下子滚到了贾母怀里。贾母笑道:“我的儿,你今日为何这般模样,莫不是又被你老子给唤去教训了一番不是?”王夫人道:“老太太,老爷这几日公事繁忙正没时间理他呢。”薛姨妈也笑道:“该不会是哪位姊妹给冲撞到了?”凤姐笑道:“哎呦,我们这位小哥儿不去招惹别人便罢,哪位姊妹还能去招惹他不成。叫我说,感情又是和他林妹妹闹别扭了不是?宝兄弟,你说出来,我替你去找林妹妹说和去,保管比你叫一百声‘好妹妹’还管用。”说罢,众人都笑了。宝玉忙道:“怎会呢,昨儿个宝姐姐和林妹妹还去了我屋里说话儿呢。我虽平日里和姐姐妹妹们玩笑,即使偶有隙恼,也断不用别人说和的,少时心中自然就解了。否则,岂不是我们自个儿倒生分了。”贾母笑道:“亏你心里倒明白。不是就好!我如今呀,这把年纪,儿孙都孝敬,什么都不缺,也什么也都不盼,享着孩子们的福气。只这两个玉儿最让我放心不下,哪一天他们有了着落,我也就安心了。”一边说时一边不停用手抚摸着怀里的宝玉。
      一时门外有人说话,稍后,鸳鸯走了进来说道:“老祖宗,刚姨太太家里打发人来送话,说姨太太家薛兄弟和妹妹明日就到了,让姨太太回去好商量安排住处。”未及薛姨妈说话宝玉先高兴叫道:“可是琴妹妹要回来了!”薛姨妈笑道:“可不是么,前几日就收到蝌儿的来信,说这两日便到,想不到竟是呢。”宝玉向贾母央求道:“老祖宗,就让妹妹住到园子里去吧,这样既可让琴妹妹和姊妹们叙旧玩闹,又可离老祖宗近些,老祖宗也高兴,可好?”贾母笑道:“正是。”贾母说罢一边又让薛姨妈快着回去。薛姨妈告了罪方出了门赶了回去。这边宝玉见贾母应允,乐得赶回园中想着赶快告诉园中的姊妹们也好让她们高兴高兴。
      原来这宝琴兄妹自小就跟着父母走南闯北,天下十停已走了五六停,后父亲去世,母亲犯了痰疾。薛宝琴因从小便和梅翰林之子订了亲事,薛蝌念及妹妹婚事,便回了京来。彼时薛姨妈一家正居在荣国府中,兄妹二人便一同住下。几月前亲家梅翰林外放做官,梅家一家都跟着迁去了外地,临走前,梅家便退掉了这门亲事。薛家人单势薄,只得忍气吞声接受。又逢薛宝琴母亲去世,薛蝌便带着宝琴扶灵归乡去了,及至几日前薛蝌来信说老家丧事俱已安排停当,估摸这两日带着宝琴再次进京来。只薛姨妈现如今带着薛蟠已搬出了荣府,到后街离荣府不远的一处房屋里居住。今日在贾母处薛姨妈见贾母执意要将宝琴留在园中,只薛蝌住处还得另相安排,便匆忙家去。
      薛姨妈走后,凤姐和王夫人陪着贾母说话。王夫人因提起宝琴,遂怜惜道:“这琴丫头也是个苦命的,好好的一门婚事,就这样给退了。”贾母叹声道:“我也是这么想,饶不了想要多疼惜着她点。”凤姐道:“要我说,也是这梅家的没福气,论相貌、修养、才干,我们琴姑娘哪一样不是姑娘中拔尖儿的,只怕是以后他们梅家打着灯笼也没地儿找去。只是这梅家也忒不顾脸面了。老祖宗,前儿琴姑娘初来时,你想着要给宝玉求亲,今儿琴妹妹没了这门婚事,老祖宗若乐意,明儿我跟薛姨妈说去,保证一说就成。”贾母道:“我是有过这么打算,只现在琴丫头刚死了娘,这会子说这个,忌讳,等过些日子再说罢。”说罢贾母捂了嘴打起哈欠。鸳鸯道:“老祖宗,你累了,说了半日了,该歇着了。”这边王夫人给凤姐使眼色,凤姐便同王夫人请安退了出来。凤姐本为讨贾母欢心,才将旧事重提,如今见贾母这般态度,心里已明白了七八分,自此后也再不提此事。
      这边贾宝玉进了园来,便先去了秋爽斋,将宝琴兄妹要回来的消息告知了探春,并和探春商量着要邀一次诗社,探春思量着自春节过后,到现在还未有起过社,便欣然同意了。二来正好宝琴回来,姊妹们也可趁此机会热闹一番。宝玉道:“这一社必是我做东才好,一来为了琴妹妹,二来我还要荐新人入社。”探春不解道:“宝哥哥要荐何人入社?”宝玉遂道:“妹妹先莫问,等明日姊妹们都到怡红院来,我自会都说与你听!”说罢离了探春,径直来到黛玉处。见黛玉正在竹椅子上躺着看书,宝玉便将今日见时人之情形说与黛玉听,并将宝琴回京及起诗社之事也都一一说出。
      林黛玉自宝琴被退婚之后,心中早落有心病,每每外面风言风语传来,必要辗转反侧,黯然神伤一回,故会每每试探宝玉。宝玉虽素喜和姊妹亲近,但一门心思只在黛玉身上,只这点,尚可让黛玉宽心。今日见宝玉闻得宝琴归来如此兴奋,心中难免泛起醋意,遂没好气道:“既如此,你何不先告诉你宝姐姐去,到我这里来是什么意思?她们是亲近姊妹,诗又作的好,模样又好,你自去找她便是。”宝玉道:“她们虽是亲近姊妹,又哪里比得我们亲,诗跟模样也都不及妹妹好。”说罢,便用手将黛玉手中的书拨到一旁,呆呆的看着黛玉。林黛玉一时也愣住,静不言语。两人直这么怔坐着,四目交接,心里都翻江倒海一般。未几,林黛玉忙收回手,用书挡在脸前,面红耳赤。宝玉道:“在我眼里,妹妹竟比那西子芳容更胜几分。”林黛玉起身道:“你这是要死了,这会子说出这没腥臊的话来欺负我,明儿个我就告诉舅母和外祖母去!”宝玉忙道:“好妹妹,饶我这一回吧,我一时忘情,说出了混话,下次再不敢了。”贾宝玉连连跟黛玉说着好话,黛玉只装作没听见,这时窗外忽传来声音道:“好妹妹,饶我这一回吧,下次再不敢了!好妹妹…”二人忙往外看,原来是廊上的鹦哥在那里学舌,在笼子里不停叫道:“好妹妹,饶我这一回吧,下次再不敢了!”宝玉黛玉二人听罢都笑了起来。黛玉忙走过去对着鹦哥道:“看你面儿上,今儿我就饶你一回。”那鹦哥又道:“好妹妹!好妹妹…”宝玉也凑了过去看着鹦哥笑道:“还是你知道疼惜人。”
      宝玉在潇湘馆直坐到天色将晚才回。晚饭过后,宝玉命人在书桌上掌了灯,便取出早上时人赠送给他的诗文看了起来。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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