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顾台上梦红楼》山水阳

46、第廿二梦 五台山剃度莲台下 苦寒夜金簪雪里埋（二）

　　再说宝玉出了门后，身上也无盘缠，只得一路乞讨往五台山行去，直走了半月才到。宝玉将来意说明，方丈起先并不同意，及试了宝玉几句，见他应对自如，出言不凡，天生有一痴性慧根，便就又欣然收他入了门，当即在那大殿莲台下给宝玉剃了度。宝玉在寺中日日跟着那方丈起念打坐，诵经参禅，堪堪就是两月有余。只是呆的越久，宝玉便越觉得着佛门繁文缛节，喧嚣浮华，并非是真正清净之地。研读的越多，越觉佛法禅机不合己心，于是便渐渐起了离去的念头。那方丈亦是见宝玉，虽有几分天资，但却心机难定，情痴难断，思恋凡尘，难入空门。于是便叫来宝玉道：“你有佛缘而无佛份，注定不是我佛门之人，你自去吧。”宝玉一听，也不多说什么，径直出了门去离了这五台山。出了山后，宝玉便打定从此云游四方，只带着一钵一杖，披蓑趿鞋随缘化，以乞讨为生。正是：

　　昨日怎知今日愁 ，明日难料几时休，如花年华似水流。暮色掩衰草，春原秋野，四海任漂泊，苦泅不问向何处。

　　再说宝钗自宝玉离家去后，常常独坐不言，暗自以泪洗面，又日日茶饭不思，及至一两月后便觉胸闷心痛，气脉虚弱，再过不久后便一病不起了。宝钗病倒，幸而有莺儿在旁精心服侍，半月才渐渐有所好转。一日晚间，宝钗迷迷糊糊醒来，起身轻唤莺儿倒茶来喝，忽望见窗纸从外向内透着白光，便问莺儿何故。莺儿说道：“外面正下大雪呢，铺天盖地的已下了整整三日了。”莺儿倒过茶来，服侍宝钗喝了，转身又道：“炕不大热了，我去添些柴火去。”说罢便放下茶杯，开了门走了出去。宝钗侧着身子，借着灯光往门外望去，只见地上的积雪已近一尺深厚，漫漫的雪花垂落，将整个门框铺满，寒气夺门而入。便想起先时刘姥姥讲到的女子抽柴的故事来，不知何故，心内隐隐若有所动。于是不等莺儿进来，便挣扎着起身下了床来，也不披衣，径直走到门前，抬头一看，满庭的雪片如抛散的鹅毛一般，缓缓而下，听不见一丝响声。宝钗起身走入雪幕中，身子被那重重的白雪笼罩着，但却不觉有一丝寒意，只觉身子甚是暖和，心也觉格的外宁静喜悦。
　　莺儿添完柴火回来，进屋来后，发现宝钗不在床上，在屋内四下相看，也不见其人影。忙出来一看，也不见雪中有人行的足迹，大唤了几声，并无宝钗的答声。莺儿一见不好，忙跑去唤醒薛蝌、宝琴等人。一时众人起来，又都到其他各屋中去寻找，一时岫烟又去袭人处相问，仍是不见。薛蝌便提了灯，顶着雪笠，走入庭院中，正四处张望搜寻，忽觉一阵幽香飘入鼻中，又见一群蝴蝶从雪地下钻出，度雪振翅向上而去。薛蝌忙扒开雪一看，只见宝钗的衣服埋在雪下，并不见其人。此事雪骤然而止，薛蝌忙拿了衣服回来，众人一看，大觉讶异。薛蝌又拿了铁锹，将庭中的雪铲向一边，亦无所获。一时众人回至屋内，莺儿道：“先时林姑娘去时，天上有鼓乐之声，我刚才给灶火添柴时，亦隐隐约约听到有乐声从上面传来，而且姑娘也是只留下衣服了，想必我家姑娘也是天上的仙女，上天不忍她再在人间受苦，因而接她去了。”说罢，便红了眼眶，抹着泪。薛蝌道：“我刚才在雪中闻见一阵奇香，又看见一群蝴蝶从宝姐姐衣服上覆盖的雪中冒出，想来宝姐姐是化蝶而去了。”袭人道：“如此来说，必是了。宝姐姐如今解脱了，定是上天去跟林姑娘作伴去了。”岫烟听罢，不禁唏嘘感叹。宝琴却不说话，只望着夜雪发呆，此刻心内想起了旧日时人说的话，又想林姐姐、宝姐姐都是这样的结局，自己还不定是什么样子呢。想毕，便在心内默默叹息了几声。过了几日，天晴雪化后，薛蝌等人将宝钗的衣装入了殓，便带了岫烟启程，扶灵返回金陵去了。宝琴因又想到旧日的那山谷，同薛蝌二人分别后，便又搬了过去。袭人同蒋玉菡仍是住下，白天蒋玉菡去城中演戏，晚上便出城来安歇，袭人只得做些针黹副业帮衬家用，胜迹甚是清贫。
　　再说宝玉云游四海，过着餐风露宿的行旅生活。一日来至一庵中化缘，宝玉上前敲了敲门，不多时一女尼开了门，宝玉说明来意。那女尼听后也不说话，只睁大眼睛盯着宝玉看，宝玉甚觉奇怪，也细细的看那女尼，一看，你道是谁，原来却是惜春！宝玉笑道：“四妹妹，是你！我是你二哥哥。”惜春起初看宝玉样子，尚不敢确认，再听宝玉说话，便吃惊道：“二哥哥，你——你怎么变成如此模样了？”说罢，忙将宝玉引进庵内，忙又命人制备斋饭。二人喝着茶，宝玉道：“说来话长，我却没想到你会在这里。那日为何却不辞而别，也不同我们道个别。”惜春道：“那二哥哥你呢，你出门时可曾告知过谁么？”宝玉不答。惜春又道：“幸是我早走一步，不然先不说我会落得如同家中那些姐姐妹妹们那般结局，便是我眼看着也是难受，所以不如竟先离去了的好。”宝玉道：“妹妹未免太过绝情了些，你不知，珍哥哥珍嫂子并老爷太太们有多担心。”惜春道：“我若不绝情些，便也入不得这空门，因而也无法自保住自我的清白了。”宝玉道：“妹妹此话差矣，佛门并不因人决断俗情才可入得，我也曾吃过几日斋，念过几日佛，也有过些体会。妹妹在这佛门中待的比我久，你却又觉得如何，莫非真的四大皆空，那往日的在俗时的情谊竟一点也不曾挂念过么？妹妹若说是，我是断不信的。”惜春听后，半晌不语，只低着头不说话，眼角泛泪。宝玉又道：“我如今离了五台山，心想着创立新教，另辟新说，不说教于人，不迷惑于人，只以自己所亲见的那些至清至洁女儿们的事迹，分享给世人，引人随心向情。”惜春道：“你之教欲以何名？又以何为教义？”宝玉因道：“既引人向‘情’，自是应称为‘情教’，教义便是一‘情’字。”惜春听后笑道：“经历这些事，二哥哥仍是不改往日的那些痴心邪想，情便是情，教便是教，若要创教，必先去情，不然如何明心见性，度己化人。”宝玉正欲再说，便又小尼进来说道：“斋饭备下了。”惜春道：“二哥哥，请先用膳，我叫人去给你安排住处了。”说罢双手合十，说了声“阿弥陀佛”便去了。宝玉同那小尼去了，一时用过饭，来至安排的禅房内卧下，心内想道：“之前我还无大信心去创立‘情’教，今日见了四妹妹，她虽自诩是最聪明最会明哲保身的人，及早抽身入了这空门，但心里牵挂却从未完全斩断，她以为自绝于亲友，实际却又忘不了同我们的旧日之情，不然今日便不会同我这般了。万事万物，总逃不过一‘情’字，如此看来，我是必要创立这万世不曾有过的教来不可。”宝玉心内主意已定，想罢，便歇下了。又住了两日，便辞了惜春，独自一人又往回赶了来。及快要到了京城西门，宝玉也不进城，只在郊甸西山中觅了一处荒弃的石庙住下，从此，一边已卖画谋生，一边竖坛立教，宣扬‘情’教。欲知端的，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