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顾台上梦红楼》山水阳

32、第十六梦 叹千红万艳欲同悲 恨白雪红梅梦偏醒（一）

　　话说宝玉同黛玉说着偷至松清岛问药之事，黛玉正以泪相劝，宝钗等忽进门来看黛玉，见黛玉眼圈微红，似有泪痕，众人疑惑。宝钗道：“这是怎么了，病刚好些了，如何又哭了？”史湘云亦笑道：“林姐姐这是冯妇搏虎，刚好了，便重操旧业了。”说的众人只是笑。宝钗道：“必是宝兄弟又欺负林妹妹了。”宝玉答道：“我正同林妹妹玩笑呢，一时说话重了些，犯着妹妹了。”说罢，便向黛玉道：“好妹妹，恕我这一次吧，下次再不敢了。”外人不知，黛玉知道宝玉却是为哪一件事，便破涕为笑。宝钗等人见黛玉已好，便问黛玉得病之事，后又叙了半日方各自出来散去。
　　时人闲来无事，听说天子南巡的船队已到了苏州，一打听，知道了贾府中人落脚的地方，原来已由客栈搬到了史老太君一旧亲的府中。因想离得不远，便信步走了过来。到后门上见一小厮，上前说了，那小厮听后进去了，没多久便同茗烟一同出了门来。茗烟看见了时人，忙上前请安问好，说道：“来哥哥，同我进去吧，我家二爷一听是您，乐的不行，此时正在后廊上等着呢，快跟我走吧。”时人笑着跟了他进去，走了没多久，拐了一拐，便见宝玉立在那边廊下。他亦看到了，忙上前来笑道：“嗳呀，许日不见了，久违的很，久违的很，一路可好？”时人笑道：“好，好，你和姑娘们都还好？”他道：“都好。你来的正是时候，我们正想着与你一聚，只是苦于联络不上你，便只得干等。来兄是何时到的苏州城？”时人道：“早你们一两日，昨日才打听到你们住处，今日便过来相见了。”宝玉带着时人往里面走去，一边两人又说着些旅途之事。宝玉说起前日问药之事，又道：“这事除了我和林妹妹知道，再无他人，哥哥千万勿同他人说。”时人心想：“我亦是早已知道了。”便笑道：“这是自然。你所说的这位‘十八公’，我亦是听说过的，人都说他是个孤僻怪异、冷漠无情之人，如何这次竟会大方相助呢？”宝玉道：“我亦是许多不解，譬如他如何事先知道我要去，又如何知道林妹妹犯病，如何还将方子和药都备好了，我亦是不解。”时人道：“或许他真不是这凡间之人吧，且不再去说他了，只说林姑娘的身子可已大好了？”宝玉道：“多谢关心，已是痊愈了。”说着便到了一书房内，宝玉道：“来兄稍候，我这便去叫了琴妹妹、林妹妹、宝姐姐她们来。”时人忙道：“不急，毕竟这里不同于在大观园中，恐不方便，不如我们明日同去蟠香寺妙玉处喝茶谈笑可好？”宝玉道：“这么说来，你亦是早知道妙玉南下了。”时人答道：“先时曾在路上偶遇，见过一面。”宝玉笑道：“如此甚好。既如此，我稍后便去告诉她们去。”时人亦回道：“我这就去蟠香寺告知妙玉师傅，好让她提前知晓。”又笑问道：“琴姑娘一向可好？”宝玉笑道：“一路南来尚好，可要我代为问好？”时人笑道：“有劳。就此别过，明日再会。”说罢便拱手辞了宝玉。
　　时人出门后，便径直雇了车往城外蟠香寺而来。不多时，到了寺前，只见那寺院殿堂依山而建，甚是宏大。门前两边两棵三四人合抱的参天圆柏，枝干横卧，粗如虬龙，十分可观。看罢便进入门去，烦请小尼带路，来至妙玉处，见后，便将明日众人前来相聚之事说了。其他泛泛之谈，也无需细述。宝玉回去亦同众人一说，众人莫不欣然。及第二日众人便齐到了妙玉禅房内，一时旧友相逢，四下相见，叙礼说笑，同先时一般。时人笑道：“那日大明湖一别，相约来日江南相见，今日总算又得重聚，兴甚，兴甚！”众人也都高兴道：“那时怎么都不会想到今日再见却是在这蟠香寺妙玉师傅的禅房内。”妙玉命人上了茶来，只见一小尼端着精致的茶壶并十来个茶杯来，一色的青花净瓷。黛玉见那茶壶形状奇特，壶身青花瓷用的是上下合釉，釉色青霁如生，便不禁叹道：“好可爱的茶壶，却也是个罕物。”妙玉笑道：“这是上好青瓷，本来有一对儿的，只另一只不小心打碎了，如今只剩下这一只了。”黛玉又道：“传言五代柴窑瓷艺与众不同，其烧制的青瓷白如玉，薄如纸，明如镜，声如磬，世宗曾评说其釉‘雨过天晴云破处，这般颜色作将来’，想必此物必是出自柴窑无疑了。”妙玉笑道：“好眼力，正是柴窑的青瓷。”宝玉道：“好一句‘雨过天晴云破处，这般颜色作将来’，比喻的何其精妙！”妙玉听后笑道：“这山后有一地名唤‘香雪海’，那里有一亭，不如我带各位去那里坐一坐可好？”众人同说道：“甚好。”于是便起身同往那后山走去，走过半山腰道上时，见两旁翠竹掩道，山下水流之声穿林而过，淙淙咚咚，宝玉听见后道：“古人说‘隔篁竹闻水声，如鸣佩环’，你们细听那水声，可不如佩环相击之音？”众人听后，便都屏声细听，果听见隐隐约约的流水的响声透着树林飘来，忽大忽小，忽隐忽现。都道：“果然，却也十分好听。”众人驻足再听了一回，便听妙玉催着众人走，便又继续往前行去。及转过了一个山头，便望见山下有连绵数十顷梅林铺在脚下，众人皆惊叹不已。黛玉对妙玉说道：“你那年曾说到收取梅花上的雪蠲在花瓮里，想必就是取自这片梅林。”妙玉见黛玉提起旧年之事，笑着点了点头，又说道：“如今梅花尚未开，再过十来日，等初冬的第一场雪下过后，梅花渐开了，那时千顷一白，梅香盈野，再来赏那如雪如海的梅花，便是人间一乐事了。”宝玉见妙玉走到前面去了，便偷偷笑道：“她自称是‘槛外人’，想必她所说的‘人间’定与我们‘人间’不同了。”说罢众人都笑了。笑过后，时人便道：“想必这‘香雪海’之名便是如此得来的，不如今日我们略游一游，等过些日子，有雪后，我们再来同赏梅花如何？”众人听我一提议，便都附和叫好，故而一时到了那林中小亭中只稍稍坐了坐，众人便各自回了。
　　过了两三日，谁知圣上南巡的船队又起行往欲望杭州而去，贾母、王夫人等人务必是要同去。宝玉等人听后，颇有犯难之意，合计一番，终究求贾母再三，贾母、王夫人才同意宝玉等人留下，等船队回南时再一同北上。贾母等离了苏州后，有过了十来日，果然下了入冬的第一场雪。
　　下雪那日，天亮的似是比平日要早，时人起床后用毕早饭，出了客栈到街上一看，只见天上地下一色雪白，那雪已下的混混沌沌，有好几寸深了，甚难下脚，幸而没多久行路的人渐渐多了，加上各家店前都有人不住的扫，因而也还走得动。一时来至一书店内，翻看了几本书，心内叹道：“若能带出梦来几本，该是多好！”想罢，不免一笑。正看着，那天空又洋洋洒洒的下了起来，起初还只零星的几片飘落，后来竟越下越紧，越下越大，时人在心内叫道：“不好，迟了恐回不去了。”无奈，只得冒雪出了店，寻路往回行来。刚一进客栈，店小二上前道：“来公子，您有客人来访，正在里面雅间等着呢。”说罢便向里面指了指。时人打量必是宝玉无疑了，便急走到里间一看，果见宝玉、茗烟二人在里间坐着吃茶。便笑道：“古人云：‘最难风雨故人来’，这雪下的大，正愁一人枯坐在屋内寂寞，不想你来了，正好饮酒赏雪。”宝玉笑道：“我此行来只为两件事，一是上次所约等雪晴了好去玄墓山赏梅花之事，再一件便是我带一人来见你。”时人听宝玉一说，正疑惑不解，他便用手往屏风后面指了指，示意他进去。时人起身绕过屏风，步入隔间里，一看正是宝琴。只见她脚踏一双羊皮小靴，身披一袭斗篷，正是那所说的凫面裘，见时人进来了，忙起身前来。时人笑道：“你怎么来了，大雪天里，天寒地冻的，冷得很。”宝琴笑道：“我到宝哥哥屋里说话，听说他要来，我便央着他，带我过来了。”宝琴命小螺去外面候着，小螺将手炉递到宝琴手中后便去了，宝玉随后也进了来，笑道：“我去外间喝茶去，你们在这里说这话，一时我便来了。”说罢便转身也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