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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第十四梦 贾宝玉初见甄宝玉 姑苏人再回姑苏城(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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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宝玉宝钗、宝琴过来贾府后,宝玉、黛玉、湘云及迎春姊妹又陪着他二人在园中细细赏玩了半日。宝钗、黛玉等人自幼长于江南,对江南景色早已习以为常,并不觉新鲜。但宝玉却因是头一回亲历江南的山水楼台,故屡有新奇感叹之言。其时,众人走至园中一水池边,见池水四周草木掩映,土石堆叠,宝玉便道:“果然这里的花、木、石、水比北方更觉可爱,北方的池水哪里有这等清透,花木又哪里有这里的婉润,就连这造山的石头都显得青泽有形,不似北方的那般蠢钝。”湘云笑道:“我亦是第一次到南边来,其他的且不说,就说这石头我如何就没看出有何不同的。”宝玉道:“你不知缘故。向来北方造园的石材都是打南边运过去的,运送必经水路,千里之遥,故而得不着大的、好的,即便有大的、好的湖石,也是在这里先用了。”黛玉听后便道:“此一条还算勉强,真真所差之处,主因并不在此。实是那北方的风水不如南方的养石,一为干而猛,一为湿而柔,即便初时时一般的好坏,久而久之,便也变化的不同了。”宝钗听后笑道:“颦儿说的正是。要说造园取石,最常用的要数湖石,挑选这湖石,须遵从‘瘦’‘透’‘漏’‘皱’四点标准,讲究玲珑剔透,造型奇秀。而湖石之中,要以太湖之石最为著名。当然,也有不用湖石的,譬如用黄石、青石、昆山石、英石、松皮石、宣石甚至土石。不同的材质,堆叠成的效果自是不同。”宝玉不解道:“其他的我亦是听说过,只是何又为土石?”宝钗再说道:“所谓土石,便是土与石的混合,取其黏合、稳固之功效,又可在其上栽种植被,点缀应景。”宝玉听后笑道:“原来这石头之中也有如此大的学问。”宝钗笑道:“这还不止,方才所说的只是选石取材,还未涉及堆砌之术。这堆石看似简单,却是一件最为费心的活儿。如何布局,如何夯实地基,如何稳固中间,如何竖立顶端,都是需要细细琢磨的。幸而有章法可依,比如拼叠,交叉,咬合,收分,悬挑等垒叠之法,古人都早已一一总结写在书里了,供后人借鉴参考,这样就省去了后人不少心力。”史湘云笑道:“平日见大观园中石山木水并不觉有什么,谁知建造起来竟颇费周章。宝姐姐这么一说,我听得脑袋都快发昏了。”林黛玉笑道:“你只记住一条,大凡最美好的东西,所需花费的心思必也是最多的,如此便是了。”宝钗道:“正是。”湘云笑道:“受教了。”说罢,众人便又去园中其他地方游逛去了。众人所游之事,自然不必一一细说。
又过了两日,薛姨妈想着邀请贾母、王夫人等到家里来游玩两日,便亲自带着薛蟠、宝钗、宝琴到贾府相请。贾母因见碰巧儿有几日空闲,便也十分乐意,遂带着贾府诸人过了去。却说薛府在金陵,也算是大户之家,宅院之大,不输在金陵的贾府。聚欢这两日,一应调度安排,大小事宜,全系宝钗一人周全。凤姐见后笑道:“平日在我们家,没显出宝丫头的能干,今日见了,我怕是再不敢言会掌事的了。”贾母笑道:“猴儿,你今日总算遇见比你强的了,亏得你有自知之明,自己先承认了。”众人一听都笑了。薛姨妈、宝钗连连自谦了几句。贾母带着众人吃了半日酒,看了半日戏,直乐了一整日方乘车回来。第二日复又过去,又再纵情说笑了一天方罢。黛玉见宝钗虽也无父亲,但毕竟有家可回,有母、兄可亲,自己虽亦是回乡,但却仍不免孤身一人,心中暗自妒羡。又见人多事闹,越发又添了几分伤情。宝玉见黛玉两日间无有兴致,便也没甚精神,又深知黛玉之心,只是当着众人之面也不好言劝,便不时借机找黛玉说话玩笑。
两日后,不时有金陵一些故交的亲眷、太太们来请安叙旧。别的都也罢了,只是每有人来,必说要见见府中衔玉而诞的公子,宝玉因此少不得被贾母唤去问好承欢。一次两次还好,只是次数多了,宝玉便甚觉烦心乏累,到后来便称病不去。贾母体贴宝玉,人前也便托言敷衍,宝玉才得稍稍放松。一日午后,宝玉看了几页书,十分无趣,便踱出房门来至院前,见袭人、晴雯、麝月等人在太阳下做着针线活计,便走过去道:“诶,你们怎么把这个也带来了?行了这些日子的路,好容易消停几日,你们不好好歇歇,做这些劳什子干什么?”晴雯道:“我们做我们的,你又跑过来聒噪什么?”袭人也道:“二爷若看书看累了,便出去走走吧,找姑娘们说说话。青天白日的,老躲在屋子里也不好。”麝月也笑道:“二爷,你躲开些,挡着我的日头了。”宝玉笑道:“我不过说了句关心你们的话,你们便要赶我走。好,好,好,我自离了这里便是。”说罢起步去了。袭人等见后都笑了起来。
一时来至黛玉院内,见院内无人,四下也寂静无声,只有那鹦哥儿立在鸟笼里。又见日光满地,院子中间摆着几条桌案,案上铺着书册,一应摊开着,对着日光。宝玉上前翻看了几本,都是黛玉带来的诗集等书,便就又放下了。紫鹃坐在廊下看见宝玉行来,起身笑道:“宝二爷来了!”宝玉上前道:“你家姑娘今日可好?”紫鹃看了看里面道:“姑娘在里面,二爷进来吧。”说罢早打起门帘来。宝玉进屋见黛玉侧躺在榻上看书,说道:“妹妹大安,昨夜睡得可安稳?”黛玉坐起身道:“还算好,多谢关心。”又道:“你不在外面见客,来这里做什么?”宝玉叹气道:“再别提了,都是些愚男蠢女,懒得再见。”紫鹃端了茶来,宝玉又道:“妹妹,那院中摊着的书册却是何故?”黛玉答道:“都是来时带着看的,在船上放着,水汽大,受了些潮气,见中午日头大,便摆出来晾晒晾晒。”宝玉笑道:“妹妹如此有心,我只恨不能化作其中之一,否则死了便也值了。”黛玉微嗔道:“你又说起疯话来了,大白日的,没腥没臊,还张口就‘死’呀‘活’的!”宝玉笑道:“一时情急,说漏了嘴,好妹妹,以后我再不会了。”黛玉道:“我们自是知道你,若是叫别人听到了,背地里还不知道会怎么说你。”宝玉道:“自古天下总有些人爱道人长短的,何必理会他们!我们自说我们的,何必为了他人而没了自我。”黛玉道:“你总爱捡这些大道理来说,岂不知毕竟‘人言可畏’,不可不防。”宝玉道:“妹妹说的极是,只是我与你们一处才会如此,别人面前断断不会的。”
两人正说着话,忽听见袭人同紫鹃说着话走了进来,袭人见了宝玉,忙道:“二爷,快同我回去,老太太打发人来,说甄家的太太、奶奶们都来了,甄府的公子也来了,老太太让你快过去问安陪客。”宝玉一听,先是泄了气,后听说甄府公子也来了,内心想到必是那一位同自己长得相像的甄宝玉了,早就想一睹真容,今日来了,也好,正可一见,于是心中才又增了几分兴奋之情,起身同了袭人回来。
宝玉换过衣服后,径直来至贾母房中,一进门,初一看,只见黑压压一屋子的人,再仔细看来,原来除了老太太、太太、大太太、凤姐并鸳鸯、平儿等自家人,甄家所来之人,就只两个女妇人与甄宝玉一人,三人衣着平常,无半点华贵之色,也并没有随从服侍的丫鬟在旁。宝玉正暗自纳闷,贾母便笑着招呼宝玉过去,宝玉遂上前请了安,贾母又忙命宝玉向客人作揖施礼。介绍道:“这是你婶娘,这是你甄二嫂子,这位便是你婶娘的公子,同你一样也叫宝玉。”宝玉一一见过,礼毕后,宝玉在心中想道:“这甄宝玉果真与我十分相像,要不是我们俩今日衣着不同,我还只当是在怡红院对着那大穿衣镜呢。”又回想到,原来这甄家去年遭遇了祸事,才被抄了家,故而甄家之人都成了这般模样,不免暗暗唏嘘感叹了几声。贾母因又笑道:“得亏是我家宝玉佩戴有那块玉,不然两个孩子站在一处,还真分不清哪个是我家的宝玉,哪个是你家的宝玉了。”说罢,众人都笑了。贾母又问起甄老太太,回说不久前便已病故了,只因刚被抄了家,只得草草办了丧事,未敢通报任何亲友。贾母听后,深深叹了一回,竟致落下泪来,众人便十分劝慰了几句,才渐渐止住。这边甄夫人、王夫人见贾母已好,便分别拉着贾宝玉、甄宝玉细细打量起来,都道:“果真一模一样,却也都是一流的人物。”两对母子,相互看着,越看越喜。姑娘丫鬟们见了后皆都一边称奇不迭,一边也跟着赔笑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