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顾台上梦红楼》山水阳

29、第十四梦 贾宝玉初见甄宝玉 姑苏人再回姑苏城（二）

　　一时贾母又命贾、甄两位宝玉私下去说话，宝玉便携了甄宝玉来至书房，宝玉因想来者是客，便欲让甄宝玉上坐，甄宝玉执意不肯，两人只好在堂下相对坐下。彼此又相让了一回，甄宝玉便说了诸如久仰遥想的话。宝玉初时想到甄宝玉既然与自己同名同貌，又忆起旧梦之景，只当甄宝玉必是与自己同心同意之人，谁知今日相见，他竟如此矫揉酸腐，心中便大失所望。只因是初次见面，不好怠慢，便只问些近况之事。甄宝玉知宝玉之意，便直说道:“弟近日每天都读些经世致学的文章，略有所得，深悔旧日虚度了光阴。又逢家道中落，稍通世事，故而只得加倍用功，以补前失。如今一心所念之事，便是来年考得些许功名，以慰父母亲友之心。”宝玉听他之话，甚不合己心，只是态度倒十分坦诚，便也直言不讳道:“我先前只听闻你亦是一极清极雅之人，原想领教一番超凡脱俗的道理，以洗净俗肠，重开眼界。谁知你竟也热衷于功名利禄，还说出这般不通的话来。”甄宝玉道:“兄不闻时过而境迁之言么？不瞒兄言，我先时亦似兄一般，锦衣玉食，整日无所寄托，只好与姊妹们玩闹，浑浑噩噩，碌碌无为。也深恶那些俗套陈言，只是如今身历变迁，回思那些书中之语，竟也不无道理。人生一世，若无尺寸之建树，岂不是辜负了父母师长养育教诲之恩？故而最近将少时那些痴情愚念渐渐淘汰了些。今见兄乃是至性之人，弟才敢说出心中真实所想，若有冲撞之处，望兄体谅。”宝玉道：“又有何冲撞可言？只是若为生计一时权宜之计还且可恕，若真是真心真意所想，便也十分可惜可叹。即便命有所舛，唯有心不可改，万万不可失掉自我，与那些国贼禄蠹同流合污。”甄宝玉听罢只点头称“受教”，其他也并不多说什么。宝玉见多说无益，便知“道不同不相为谋”便又只说着些无关紧要的话。这时贾环、贾兰奉贾政之命亦前来与甄宝玉相见，宝玉见他二人来了，便趁机借口欲离开。甄宝玉起身相送，宝玉忙将其止住，自己出了门来。
　　宝玉本以为可以得一知心之人，谁知那甄宝玉竟落得如此之辈，不禁心有所失，以致郁闷伤心。心想这天下之人，女子变成女人后，就如同换了心肠，难道一落落男儿成长后也要变得酸腐不堪么？于是又暗暗想到，别人我也是管不了的，单凭我自己是断不会变得如此。一时想到这，还稍觉可慰，于是索性将见甄宝玉所生之烦恼忧扰一应全都丢开，直去找姊妹玩乐去了。
　　如今再说时人一路南下，走走停停，直到这几日才到达扬州，心知宝玉等人早已到了金陵，便略停了两日，又径直沿运河行船到达了苏州城。船到了姑苏外河时也不做停顿，直驶进内河来。话说这姑苏城内水道纵横，小舟弯弯曲曲绕了好几个水巷才在平江路靠了岸，就近找了间客栈便打尖住下了。时人此时才知，与他同行的船夫原来却是苏州人氏，居于姑苏城内已近四十年，说起城中的风物自是如数家珍，时人问他城中的典故传说，无有不晓的。临别前，船夫道：“来到苏州来，有两个地方必是要去的，一是有‘园林之首’一称的拙政园，另一处是城外西北郊的虎丘山。”时人问道：“那玄墓山的风光如何？”船夫答道：“这玄墓山，若是在冬天，倒还去得，那时满山的白雪红梅，颇值得一看，你若等得，在这住一月后便就有了。”时人道声：“知道了，多谢。”付清了船钱，道了别，便看着他摇船去了。后两日时人便在城中四下闲逛，走至行人稠密处，便有熨帖的吴侬软语随风入耳而来，虽不大懂，倒也十分享受。又因已是季秋时节，时有沾衣不湿的细语飘下，寻至一街边茶馆坐下，望着窗外烟雨青天，颇有几分诗情画意。正如那时兴歌曲唱道：
　　苏州人留客不说话，只由那小雨悄悄地下
　　黄昏雨似幕，清晨雨如纱
　　遮住林中路，打湿屋前花
　　若断又若续，如诗又如画
　　心于雨中醉，情自雨中发
　　多情路人休笑我，行吟徐笑只由它
　　再说金陵这边，那南巡的船队经停了半月才又扬帆向东而来，至镇江南下运河，在常州停了几日，便径直也到了苏州城。临行前几日，史湘云询问宝玉会否随船队出金陵去？宝玉不答，只对黛玉道：“妹妹，你走不走？你走我便走，你留我便留。”湘云笑道：“你说这话，倒像是你同林姐姐穿一双鞋似的，林姐姐走不走又与你何干？”探春在旁边听后亦笑道：“二哥哥是怕自己一个人走迷了路，故要林姐姐带路才得出门。”黛玉道：“我想着要回去苏州一趟，毕竟那里是我的原籍，好容易回来一趟，怎能不回去看看。”说时起身走至窗前，又轻声道：“再说，我也须回去拜祭下父母，去给他们上上坟，也算是尽一尽做女儿的心意。”说罢已是两眼微红，众人见黛玉伤心，忙都上前安慰了一番。一时宝玉见黛玉已好，便又问湘云、探春的主意，二人都道“才不留呢”，之后宝玉又打发人去问宝钗、宝琴二人，二人回说：“自是与大家同行。”众人打定主意后，王夫人却因想着宝玉及姑娘们一路奔波了一月有余，怕他们劳累，又考虑到往后走越发的冷了，便欲以温习课业之名命宝玉留在金陵。正欲回明贾母，谁知贾母又命人传下话来说“孩子们好容易回南边一趟，自是应该四处走走”，又说“别的地方倒也罢了，苏州必是都要去才好”。王夫人听后便也不再说什么了。薛姨妈那边原就打算回金陵后不再出门，也不情愿宝钗等人离了自己，但听到那边贾母有话，便也应了。那薛蟠回来后，日日与旧时的狐朋狗友混在了一处，乐得优哉游哉，哪里肯再离开，他不走，香菱便也只得跟着留下。于是除去薛姨妈、薛蟠、香菱三人，其他人便复又随着船队出了金陵城，继续南行而下。
　　船队入了苏州城后，宝玉、黛玉、宝钗等人在客栈安顿住下，谁知第二日便有自称是黛玉旧亲之人来请黛玉。众人只当黛玉已无亲友在此，皆都诧异，黛玉自己一时亦是想不出到底是何亲人。
　　欲知端的，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