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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章 超然楼里难得超然 四顾台上茫然四顾(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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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直觉得书信是这个世界上最美的沟通方式,每当收到一封信,打开信封,扑面而来的尽是远方的味道。信纸上摩挲的痕迹和字里行间残留的气息比书信内容本身更让人觉得亲切、感动。而每一次写信,时人总会先站在窗前酝酿一番,等打好腹稿,才铺开一页纸一气呵成,将心中所有的感情淋漓尽致地倾注其中。写完后,将信纸细细折好,慢慢塞进信封,再取一枚邮票,点一点浆糊贴上,再将信口封好,然后用夹子夹上挂在窗口让风吹一会儿。等小美给他送饭来的时候,托付给她,由她回去的时候投进湖边的邮筒里。
邮筒就在堤坝和湖岸交接处,有时候下雨他会站在楼上默默地望着它,看它静静地伫立在风雨中。每当这时候他就会想,是不是自己寄出的书信也在路上遇见了风雨,被吹散了,不然为什么寄出了那么多,收到的回信却没有几封。即使偶尔会有明信片寄来,但是那也只是发生在时人住进来的第一年里,后来的明信片也没有了,甚至到后来连小美通传的电话也渐渐没有了。
“哎,这不正是我想要的么?我自以为可以承受住寂寞,为何又如此期待能有外界的音讯呢?寂寞如雪或许还是说起来更美。”
总之,他的人虽自困于此,但是他的心却是敞开的。
所以,他虽然会把很多人拒于门外,但是却有三个人一直可以在他的四顾台上来去自如。他也只把他们三人当做自己的朋友,因为他觉得他们三人都活的很真实,至少在他面前他们从来都是毫无掩饰的,没有什么不能说。四人之间可能会彼此不同意对方的生活方式或者想法,但是并不妨碍各自倾心交往,也都会尊重彼此的不同,并尊重对方的选择。
那三人中一个叫李长申,是个活的很“现实”的人,他的生活属于那种特别接地气的活法,一切都按部就班,做人稳稳当当,办事规规矩矩。
另一人叫萧云,典型的荷尔蒙过剩者,他奉行的生活哲学是:生活是一场华丽的冒险。爱旅行,爱冒险;对待朋友重义气,对待工作有野心,对待生活充满激情。敢于追求自己想要的东西,哪怕身处逆境也从来都是积极乐观。时人说他“猥琐的外表下有颗强大的心”,萧云从来都只承认“强大的心”,却从不承认“猥琐”。
这第三人叫付文净,和时人最为心意相通。他们志趣相投,癖性相近,付文净也喜欢诗词,也爱读《红楼梦》,所以他们可以胡侃海聊,无所不谈。当然他们也可以一言不发的待着,只默默地喝着酒直到天明。他二人见面除了聊诗词,谈的最多的还是关于《红楼梦》,付文净痴迷于此书,如时人一般。时人书柜里很多关于《红楼梦》的书大半也都是拜他所赠。总之,三人中唯有付文净可引为“知己”。
此三人,正合乎“普通青年”“2B青年”和“文艺青年”也。时人将自己总结的告诉他三人,他们均表示接受,但是为了礼尚往来,他们每人也各给他取了个外号。一个叫他“阁楼上的男人”,一个叫他“自我的囚徒”,一个叫他“红楼痴人”。
挺不错,时人也都欣然接受了。
三人每隔一月两月就会来小聚一次,但是从不结对,更不成群,从来都是一个一个的来。时人问他们是不是预谋好的,三人都拒不承认。
当然除了他们,最近每周都来的就是时人的心理咨询师王若奚了。关于她的到来也是有一段故事的。时人因为三年都没有出过岛,每天就一个人随心所欲的过着,生活的事也都托付给超然酒楼,加上喜欢读《红楼梦》,三年来颠来覆去的读。从一开始一气读完,再到逐章逐章细读,最后到一句一句细品,直读到天昏地暗,日夜不分,甚至连睡觉都会梦到书中的情节。截至几周前梦里出现了书中没有的情节,甚至还是连续完整的具有逻辑的故事,梦境如此栩栩如生,连他自己也觉得讶异。他把这种现象告诉了他万里之遥的姐姐,她先是惊讶,接着开始担忧,她怀疑他是不是把自己关得太久,精神出现了问题。姐姐在苦口婆心劝时人搬出未果后,通过远程操作帮他找了一位心理咨询师,她就是王若奚。
起初时人对姐姐的安排感到十分不满,后来当他听说来的是一位美女咨询师,而且所有咨询费用都不用他管的时候,他就毫无出息的同意了。就这样时人成了王若奚的“来访者”,而她也成了时人的访客。
时人的咨询时间定在了每个周四晚上的八点半,每次谈话大约一小时,这一周已经是第五周了。在前三周的谈话主题依次是:我的家庭状况、我目前的生活起居、我现在的思想状态。时人很坦诚地回答了她提出的每一个问题,她仔细听着他的诉说,不时往她的本子上记上些内容。到了第四周的时候,她突然什么都不问只是很有兴致地跟时人讨论《红楼梦》这本书中的情节。临走时时人问她自己的“病况”,问她自己的心理到底是不是出了问题。
她略迟疑了片刻说道:“你现在的状况可以说有,也可以说没有。”
时人笑了,说:“那到底是有还是没有?”
她也笑,捋了捋头发,看着他:“有没有你自己心里还不清楚吗?”
“我不是和你说小品,我只想知道自己的状况。”
“我也不是和你说小品。就你目前的生活情况和行为方式来看,肯定是有问题。但是根据你的心理和情绪状态来看,也看不出有什么大问题。”她站了起来,走到一边然后回身对他继续说道:“你有没有想过,你明明是生存在现在这样一个现代化的现实的世界,自己却过得像是从古代穿越过来似的。你觉得这样是正常的吗?”
“我觉得这样过得很舒服,我过我自己的生活,从不影响别人,又有什么不可以呢?”
“当然可以。只是,如果你继续这样生活,迟早会出问题。”
“我一直都是这么过的,将近二十年都是。”时人淡淡地说道。
她很诧异地看着时人,一言不发。时人知道她一定会很诧异,因为在她之前所有的问题都没有涉及到自己早年的事。她所有的发问只限于他搬进来的这三年,三年之前的他是什么样子她一无所知。
她怔怔的转过身,慢慢走到书柜前浏览着里面的堆叠的书。徘徊许久,突然像是想明白了什么似的,转过身对他说道:“将你梦到的写出来吧,不要让梦境就这么凋谢掉。”时人很吃惊她用了“凋谢”这两个字,因为在她之前的谈话中是从不会使用这样模糊还带有文艺色彩的词汇的。
“或许可以从梦境里找到有用的线索。你知道心理学里面有一个流派专门通过分析人做的梦来解读他的心理吗?”
“知道,你想这样尝试吗?”
“你同意吗?”
时人点点头,表示了同意。
“那就把它们都写出来,就当是我布置给你的作业。”说完她拿起外套,把纸和笔放到了手提包里。
时人送她到了楼下,临出门时,她回过头看着时人说道:“你姐已经预付了我一个谈话疗程的费用,所以,之后四周我仍然还会过来。”
“这么说我们的咨询很快要结束了?只剩下四周了,这么快。”时人几乎是脱口而出。
“对,这么快。”她轻声重复了我的话,然后转身走了。
时人看着她消失在浓浓夜色中,心底一种莫名的苦涩突然涌了上来。他知道这种心理现象在心理学里面有个专业的词汇来描述它,那便是:依恋。在咨询师和来访者之间经常会出现,并没有什么好奇怪的,时人只是没想到这么快他们之间就建立了如此强的心理联接。
同样没有想到的是,咨询会这么快结束,但是,还有一点时人没想到,其实“依恋”还有一个非专业的近义词——不舍。
他的理智已分析不出为什么在仅仅四次咨询后会有这样的体会,但是它的确真切的存在,存在的有些温暖又有些惶恐。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里时人开始从他最初的梦境开始整理起,还好,他依然清晰的记得。不是说梦很容易忘记吗?有时候你刚醒来,就已经记不起刚刚梦到了什么。可是好几个月前的那些画面,那些情节却依然那么分明的躺在他的大脑深处,仿佛就等着他来找寻它们。
不管怎样,他找到了它们,并将它们写了下来,准确的说是抄了下来,用梦原有的底色和它们最本真的独白抄了下来。
昨晚,时人把它们工工整整地写在纸上,装订好,然后夹起来,像书信一样挂在窗前。做完这一切后,他熄了灯,躺在地毯上,望着窗外疏朗的星空,等着天明。
今晚,它们依然要挂在那里了,而天空,却已经没有了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