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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初布棋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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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重阳节那日的一番折腾,秦菀秋脚上的伤又有反复,她不得不再次老老实实的呆在房里,每日靠飞针走线看书描红来打发时间。日子虽然过得无聊,却也十分惬意。这期间,萧绛每日按时报到,甚至连杜若冲都来过两三回,虽然每次呆的时间不长,送来的补品却是源源不断。至于他那位红颜知己却是再不得见。
将养了近半个月,那只脚总算是好利索了。在扬州住了一个多月,秦菀秋发现虽然平都县主为人严谨治家有方,对她这个外甥女却是和蔼亲切,甚至十分纵容。仗着这份宠爱,她心中不安分的因子开始蠢蠢欲动。算起来,她只出游过两次,而且次次都是有人跟着,不能随心所欲。于是,一日,见天气晴好,她换了男装,威逼利诱香茗陪她偷溜出府。这次,吃尽迷路之苦的她只敢在附近活动。
其实萧府所在的安仁里距离扬州最著名的闹市迎春坊很近。迎春坊以夜市而著名,虽不算是花街柳巷,却云集了众多酒楼饭馆青楼教坊。一到夜里,各家商户红笼高挂,歌舞升平,觥筹交错,热闹非凡。此时虽是白天,却也是人来人往,一派繁荣景象。
秦菀秋晃着纸扇,拼命活动她那只休息了半个多月的脚。香茗则跟在后面,仔细观察着周围的建筑,暗暗记下来时的路线,生怕待会儿找不到回去的路。
“原来是这啊!”秦菀秋突然下来,仰头观察面前一座精致的建筑。
这是一座木制结构的二层楼房,门面豪华,气势逼人。横梁处结着鲜红的丝帛绢花,二楼中央垂下八盏硕大的红灯笼挂在大门左右两侧,雕花木窗,精巧雅致,富贵中彰显着女子的灵动。正中间的门匾上黑底金字写着三个大字“浣尘阁”。
这三个字在阳光下闪着耀目的光芒,让秦菀秋想起了那个美的张扬、笑得妖冶的女子。她就住在这座房子里,她是这里的花魁。
“丫头,咱们进去会会老朋友如何?”秦菀秋收了扇子,敲敲自己的掌心。
香茗吃了苍蝇一样的表情,这哪里是她家小姐该来的地方啊!她那身打扮,但凡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是个穿了男装的女子,何况这种烟花之地,良家女子哪个不是谈之色变避之不及?她竟然要闯进去会老朋友!
“小姐别去!”她拉住秦菀秋的衣袖,小声劝阻道。
秦菀秋立在门口,略微思索。算起来,洛雪也是她在扬州认识的为数不多的人物之一,一个让她惊为天人的女子。在她的想像中,青楼女子应该是凄凄楚楚我见犹怜的,这样才能符合红颜薄命的说法。可洛雪不,她明艳张扬,娇媚的外表下仿佛隐藏着什么,她不甘听由命运的摆布。虽然她对自己存有某种不知原由的敌意,或许澄清了误会,她们可以成为朋友。
秦菀秋不顾香茗的阻拦,正要迈开步子朝门口走去,这时走出来一个人。十四五岁的模样,粉色罗裙,发绾双鬟,杏眼樱唇,粉嫩的皮肤吹弹可破。定睛一瞧,可不就是洛雪的贴身丫头蔻儿!
主仆二人不约而同的相视一笑,近朱者赤,看来这浣尘阁中果然是出美女的,小姐丫头概莫能外。上次蜀冈山一见,秦菀秋只记得这丫头伶俐得体,却没在意她的相貌,现在想来她的美貌怕是在洛雪的光环的笼罩下略显黯淡了。如今蔻儿只身一人,才显得亭亭玉立楚楚动人。亏得是个哑女,不然凭她这副容貌,怕是也要沦落风尘了。
暗自慨叹之时,蔻儿发现了这两位翩翩女公子。她先是一怔,很快把两人认了出来,微笑着向两人行礼。
“你家姑娘在吗?”
蔻儿摇了摇头,依依呀呀的比划着,指了指南边。
听者一头雾水,不明所以。
很快又一个丫头打扮的女孩挎着篮子从楼里出来。她笑着上前对二人解释道:“洛姑娘回越州老家探亲了,去了半个月,至今还未回来。两位有事吗?”
秦菀秋一拍脑袋,突然想起那日洛雪提过要回老家探亲的事,过了这些日子自己竟然忘记了。
“会把清清白白的女儿家推倒这种火坑里来的亲戚,想来也不是什么好人,洛雪居然还回去看他们!”她义愤填膺的嘟囔着,不顾两个丫头诧异的眼神,拖着香茗急急的走了。
香茗紧赶慢赶,还得忙着记路,不一会儿就满头大汗。突然肚子“咕”的一声叫,婉转悠长。她羞得埋下脸去,只听得秦菀秋大笑道:“饿了吧?公子我请你祭五脏庙去!”
两人在街角处寻了一家叫做“仙客居”的饭馆。
仙客居门脸不小,整洁干净,价格公道,一楼有大厅,二楼有雅间,算是一间中等档次的饭馆。由于有几道名震淮扬的招牌菜,更是生意兴隆。上至达官显贵,下至贩夫走卒,三教九流无不捧场。
此时正值正午时分,门庭若市,人满为患。大厅上空飘着佳肴诱人的香味,掌柜乐滋滋的把算盘打得噼啪作响,几个店小二陀螺似的忙着,恨不得多生出几双手脚才够用,食客们唾沫横飞的谈天说地,伙计的吆喝声此起彼伏。一副活色生香的人间烟火图。
两人拣了角落里仅剩的一张八仙桌坐下。
虽然是冲着这股热闹劲才进来的,可是落座之后,秦菀秋有些难以忍受这股不绝于耳的嘈杂之声,但萦绕鼻息的香气又让她舍不得离去。
“小二,你们这还有雅间吗?”
店小二把白布往肩头一搭,乐呵呵的说:“当然有,就是贵一点。”
秦菀秋心中暗骂这小二势力眼,难道自己的穿着打扮很像叫化子吗?不过如果她知道这间饭馆根本就是萧家名下的产业,肯定更有底气了。她取下腰间鼓鼓的钱袋,在店小二面前晃了晃:“带路吧。”
“二位公子请随我来。”店小二弓着腰毕恭毕敬的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一上二楼,楼下的喧嚣似乎一下子安静下来。耳畔清晰传来的只有脚踩木楼板发出的吱嘎吱嘎的响声。
一个不留神,秦菀秋手中的折扇脱手滑了出来,摔出了几米远,滚到一个房间的门口。她示意香茗跟着店小二先进雅间,自己则蹑手蹑脚的过去拣扇子。这吱吱嘎嘎的声音听得她心里直发毛。
刚拾起折扇,她无意间听到房间里两个男人的对话,声音听起来很耳熟。
“你真的要夜探崔家老宅?”
“一定要去。卷宗上能查到的线索少得可怜,而且大都语焉不详,含糊不清。”
“可是那里已经几年没人去过了,当年死了那么多人,又被大火烧过,听说夜里还有人哭呢……”
“连你也信那些怪力乱神的说法?”
他们在谈些什么?听起来又可怕又刺激的?正待她要竖起耳朵仔细听时,一分神,手里的折扇又不争气的“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谁?”
偷听计划败露,秦菀秋只得硬着头皮推开门。萧绛和杜若冲保持着蓄势待发的姿势,一脸警惕的表情,仿佛受惊的小兽。然而一见公子哥打扮的秦菀秋,立刻松懈下来。
“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萧绛把秦菀秋拉进房间,正要关门,又看到了后面的香茗和店小二。
店小二这才搞清了他们的关系,毕恭毕敬的退出去,关上了门。
“他好像很怕你啊?”秦菀秋瞅着那个大气不敢喘的店小二,心中得意洋洋。
“这家饭馆本就是萧家的产业,这本是我们谈私事的地方,让人接近这个房间就是他的失职。”说到后面那句,萧绛加重了口气,竟不似平常那样瓮声瓮气。
这么隐秘的地方竟然就这么容易被自己发现了?秦菀秋不以为然,全然不认为自己偷窥到了谁的隐私,甚至理所当然的认为这是天意,老天让她听到就是让她也掺合进来。他们口中的案子听起来刺激又好玩。夜探老宅?这种诱惑,对于久居深院的她来说,比偷溜出来逛街,甚至逛窑子更有吸引力,实在是难以抵抗。
“其实都是公务上的事,女孩子家还是不知道为好。”一直沉默的杜若冲终于开口了。
“你第一次见我的时候就知道我是女的吧?”秦菀秋捏着那把倒霉的扇子,突然想起了一个多月前,长安城乐器铺中让她尴尬的一幕。这可是困扰她许久的一个问题,今天终于有机会问出来了。
杜若冲只是冲她狡黠的一笑,并不作答。
他近来好像变得爱笑了。最近几次见他,他的脸部肌肉似乎没那么僵硬,时不时会对她绽出一个倾倒众生的微笑。难道是因为他的准媳妇不在家的缘故?
“刚才我路过浣尘阁才听说洛姑娘回乡探亲还没回来呢。”她没有发现杜若冲阳光的笑脸已经僵住,继续豪迈的说:“等她回来一定告诉我一声,我还要跟她拼酒呢!”
“是啊,按理说越州很近,也该回来了。”萧绛也似乎意识到这个问题,不合时宜的提了出来。
杜若冲僵住的笑脸转成了尴尬,极不情愿的回答道:“可能是家里事多吧。”
可是事实上他根本不知道洛雪去了哪里。回越州探亲根本就是个骗人的幌子,她能去的地方只有一个,那就是润州,李季的地盘。当初只当是她随口一说,根本没放在心上,没想到第二天她真的离开扬州不知所踪,既没书信也没口信。难道这样人间蒸发的策略也是她“争取”他的手段之一吗?还是她去向李季告密出卖了自己?毫无头绪。半个月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心中的不安越积越深。可是目前手头上的案子因为缺少线索证据而陷入困境,他根本无暇顾及其他。
“杜兄,让小二上菜吧?”萧绛朝杜若冲使了个眼色。可惜这个眼色没能逃过秦菀秋的一双慧眼。
想转移注意力?偏不让你得逞!秦菀秋眨眨眼睛:“表哥,你们刚才说要夜探哪啊?算我一份好不好?”
“都说了是公务!”阴谋没能得逞,萧绛气急败坏。
“什么私密的公务,要躲到这里来说?舅舅和舅母怕都不知道吧……”
萧绛无奈至极,这个丫头片子什么时候学会威胁人了?只是这件事确实要瞒着父母暗中操作。崔家旧案可大可小。若当初真的只是草寇劫财灭口也便罢了,但蛛丝马迹都指向权霸一方的镇海节度使李季。连父亲都忌惮此人三分,闲来无事绝不会招惹他,素来行事谨慎的父亲自然不会允许自己兵行险招,因为这样一件翻案希望渺茫的陈年旧事而开罪他。
秦菀秋软硬兼施,不依不饶,抓着他的袖子耍赖道:“表哥对我最好了,你就告诉我吧!”
萧绛不想让自己的表妹卷入这件无头公案,任凭她怎样摇晃,始终是一言不发。
而杜若冲思考之后的结果是,把她带进这场游戏也许是个不错的主意。她也许会是个派得上用场的棋子。
“我们要夜探崔府,你可有胆子同我们一起去?”
“崔府是什么地方?”秦菀秋不再执着于表哥的胳膊,将写满疑问的目光投向杜若冲。
“崔府原是扬州城一家盐商大户的府第,五年前崔氏一家被贼匪灭门,宅子被一把火烧得精光。”
“为什么非要半夜去?多糁得慌啊!”
“难道暗查还要鸣鼓敲锣昭告天下?”杜若冲挑起眉梢,挑衅的看着秦菀秋,“怎么?怕了?那就别去了,不够添乱的!”
秦菀秋两手一掐腰,不服气的仰头吼道:“我秦菀秋还不知道怕字怎么写呢!”
萧绛傻站在一旁看着两人斗嘴,一句话也插不上。等他能说上话的时候,大局已定,他那自诩聪明盖世的表妹已经在杜若冲的激将之下,义无反顾的跳入了火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