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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第二章 ...


  •   迟恩山的药神宫自古以来的规矩里,有如下这么一条:

      “凡因故长期派至人间界,临行前须于千面凌华决净身三日;净身之时,须诵念本宫镇宫要诀——《上古方典》。”

      说起这“千面凌华决”,实际上是迟恩山之西山半拦腰处的一池清潭。之所以命了如此的名字,是因此潭乃是洪荒时代就留存下来,累月经年,集日月之精华,承了造化的鬼斧神工,拥有着世间难得一见的奇景。平日里远远眺望,也就只是波光粼粼的清水,然每当皓月当空之时,若立于潭水八方六十四角,便能寻见水雾与月影相合而成的六十四种光景,简直叫人叹为观止。据说冬日将至时,林间未冬眠的珍兽会集结于潭边,为潭水表面浮冰、盛景不再而悲惋;而春日渐近时,林间百鸟又会集结于潭边,为潭水即将破冰、盛景盎然而欢唱。

      因而将千面凌华决誉为神潭,也是不为过的。

      药神宫落座于迟恩山时,初代宫主察觉此潭蕴含清净之气,源源不断汩汩而出,甚为茂盛。拈指一算,果真与药神宫命脉乃天作之合,便三拜九叩了山神八十一日,又从自身八字间取了一脉,以指尖血刻于一方三尺钟云岩,运刚劲之力道扎入潭心,即是以性命结了契约。此后药神宫弟子便代代受其恩惠,至今已延续数千年。

      此时此刻因凌庄与莲卿二人男女有别,净身的时辰便需要错开。又由着二人与潭水阴阳契合的分别,凌庄的时辰是自卯时始,辰时终,莲卿则是自酉时始,戌时终。如此安排当可使二人慧通灵气,除却杂念,明澈心境,以便到了人间界除却病疾时秉持沉稳。

      是日凌庄身浸清池,仙气袅袅环绕。潭水平如清镜,低头望去,见得自己的脸孔倒映水面,眉眼还是那番眉眼,只不过此刻都写成一种心思——担心莲卿。

      想起初见莲卿那一年,自己也不过刚从采药童修炼成座前弟子。记忆中那年的冬天寒冷异常,鹅毛大雪刚停了两三日,迟恩山漫山遍野布满了皑皑的白色,生灵都掩缩在洞里相偎取暖,就在这样的时节,却不知怎的忽然来了两只展翅活跃的翠翎鸟,斑斓的羽翼交错抖擞,似是与这季节甚不相称。紧接着消失了数日的师父出现在药神宫门外,怀里还抱着一女婴。师父乃三界通彻之人,道行与上神无异,面相又生的年轻俊朗,而那时师父看上去比现在还要年轻一些,若到人间也就约莫十八、九岁的模样,正因如此,那怀里忽而抱了的婴儿就显得格外突兀。

      凌庄提了扫把在宫门口盯着师父发愣,半晌听得师父如洪钟般的声音说道:

      “凌庄,她是你十三师妹,从今起名叫莲卿。”

      顿了一顿,又抬头望向那双振翅的翠翎鸟:

      “她虽于神界是受不得的业,可于我们则是难得的宝。”

      翠翎鸟闻言忽然仰颈长鸣,直指上界,久久不绝。

      凌庄丢了手里的活计,跑过去看襁褓里的婴儿——只见被银锦软缎包裹着的婴儿肌肤如雪,唇红齿白,一见他便笑靥如花。

      后来凌庄就记住了:小师妹莲卿,是药神宫的宝。

      再后来不知道过了多少时日,只晓得山也青了,水也绿了,凌庄忽然发现莲卿小师妹已不再是那个需他用白芍花逗笑的女娃儿,回眸间,走在山间溪畔的窈窕少女,已出落得比白芍花还要清丽可人。

      于是凌庄想了一想,便又记住了:小师妹莲卿,是药神宫的宝,也是......也是自己心尖的宝。

      本想护这宝贝一生一世,如今她却要面临生死考验。

      凌庄望着潭水中自己的脸孔,眉眼还是那个眉眼,只是忽来一袭凉风便吹乱了水波,那原本是个什么情绪,也都看不清楚了。

      且说同日内莲卿这边厢,来到潭水边上时已是近黄昏。小姑娘没了那晚牙间打颤的瑟瑟样子,反而换了一副“事已至此,横竖都是死,倒不如死得其所”的凛然,纤纤玉手里拎了壶雪花玉酿,借着黄昏的慵懒光晕,斜身往潭边的冷月庭里一躺,悠悠地自酌起来。

      因前阵子的绵绵雨水渗入土里还未干透,愈到此等时分,泥土的芳香就愈加明显。莲卿对这种安心的感觉很是受用,像是被自然温柔的手包围着,很是踏实,便不由得氤氲着双眼,额头往庭栏上柔柔地靠了靠。

      通向潭水的石板路将大片的西府海棠花丛分列成左右两边,无论望向哪一边都是满眼的粉雪,此刻却像静静燃开的火海,向着深邃的地方蔓延。

      莲卿看着这样的情景发呆。

      想起前两日自己还和凌庄师兄去到山下的城镇里,见识了那不寻常的病症——城中半数青壮年忽然浑身乏力,高烧不止,更有甚者四肢瘫痪,连及一家老小日夜照顾不说,还害得亲人每日以泪洗面。这样的情形现在也还在山脚下按部就班地进行着,真的就像按部就班一样,人们只能顺其自然地发生,再顺其自然地终结生命。

      可是自己眼前的这片花海,这冷月庭,这千面凌华决,就跟什么都没发生,什么都不知晓一般,按部就班地呼吸着属于他们的命脉。

      这简直不像是在同一个世界。

      莲卿胸中似是团了一口气,很是憋闷,发也发不出来,寻也寻不到由头。几口清酒下肚,琼浆在胃里翻腾几个滚儿,倒是把心思烧得更加厉害了。

      师父向来是很疼自己的,从小便是如此。兴许是自己这个奇妙的体质需要更多地关注,说不定一个不留神的就灰飞烟灭了罢。但稀有的是,自己从修炼医术那天起,精进的就比其他弟子快上许多,甚至凌庄那个精英分子也不及自己。那这特殊的体质加上难得的天分,是不是自己一直以来可以黏着师父的由头呢?

      莲卿的小脑袋里乱哄哄的,有点理不清了。

      但是有一点是确实的:莲卿知道自己是师父捡回的命,师父养大的身,师父教会的生活与本事。师父既然说要自己和凌庄师兄去人间界,那必然是有着十成的把握,知道自己此番能化险为夷罢。

      嗯,肯定是如此的。

      想到这儿,莲卿就觉得那晚跟师父面前表达的决心,真是显得自己太有出息了,不由得“嘿嘿”痴笑起来,恍然又瞧着那日头更沉了,估摸着该是到酉时了罢?便信手丢了酒壶,迷糊糊地解了外纱,一步三晃地摇曳到潭水边,低头一看,水中已浅浅地映了个薄玉牙月亮,心中莫名一喜,接着只听“扑通”一声,这姑娘竟一头扎进了水里。

      待周身都被通透的清凉包裹了的时候,莲卿才迷迷糊糊地明白:自己许是醉了。但心儿随着身子轻飘飘的,随着幽蓝的光晃荡,真是舒服得紧。又一会儿,神魂也跟着浮起来,像是要甩掉厚重的肉身,浮出水面,浮上天去……

      正琢磨着在这样的美妙中沉得更深,忽然一个力量猛地将自己拉了出来。

      “你怎的沉到水里了!”

      耳畔传来某个低哑的男声,听那说话的语气好像有点焦急。虽然模模糊糊的,却有着莫名的浑朴和磁性。

      莲卿想循着声音回应对方,却忽然感觉呼吸困难,眼睛也睁不开。撑着力气用双手试图扑腾,却发现胳膊和手腕也是酸软了的,使不上劲。难道那雪花酒后劲竟如此猛烈?

      扑腾了一会儿,换来的却是对方的沉默,莲卿感觉越来越乏力,正当自己快要绝望之时,忽然间胸口感受到被灼热的手掌猛力按压,一股难受的感觉要被逼出来——

      “咳咳……咳……”

      莲卿把吞下去的潭水吐出来了。却依旧感觉胸口憋闷,难以呼吸。

      紧接着她感觉到对方的鼻息暖暖地喷到了自己脸上,两片薄薄的唇覆下来,带着些许的慌张,急急地往自己口中送气……

      缓缓地,莲卿终于觉得胸腔不再那么冰冷,开始变得暖和。可是不对,是谁这么大胆,居然......居然直接对自己......她试着抬起手,想要挣脱对方,却在不经意间碰到对方的脸颊……诶?没想到手掌这么温暖的人,脸却如腊月的雪霜般冰冷。而对方似是被突来的碰触惊了一震,反应过来眼前之人即将苏醒,便离开了她的唇畔。

      半晌,莲卿渐渐睁开眼睛,视界开始由模糊变得清晰。

      “……究竟是……怎么回事……?”

      映入眼帘的,只有亮得出奇的弯月,以及那被风吹得飘散开来的海棠花瓣。

      海棠花团团簇拥,被月光温柔地轻抚撩拨着,粉得如此娇嫩,红得如此可爱。

      莲卿揉揉自己的脸蛋,思量着,思量着。不经意间手指划过唇瓣,才惊觉刚才的触感还尤其清晰地残留在上面......

      ——兴许这酒还没怎么醒透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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