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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天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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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因在百味居守着一盘小酱瓜坐了两个小时,当服务员第三次过来问“干吃菜会不会太咸,需不需要来点儿主食”的时候,一个小时前进来,坐在她正对面的萧飞,再也憋不住了,“嚯”地站起身,走到林因桌前,语气里带着些不耐烦地吩咐道:“辣爆小公鸡,火爆大头菜,辣炒油麦菜,爆炒麻辣兔,再来一碗辣汤。”
林因抬头扫了他一眼,太久没见,她隔了五秒钟才记起这张脸,虚伪的笑意条件反射地爬上眼睛:“萧太子,火气都这么大了,还敢吃辣呀?”
萧飞在她对面坐下,对服务生说完最后一句话:“再来几瓶酒,烈一点儿。”
服务生第四次斗胆问:“干吃菜会不会太咸,需不需要来点儿主食?”
萧飞扫了她一眼:“百味居每月花几万块钱雇你来,就教会你说这么一句话?”
萧太子虽然只是太子,但人家毕竟是萧夫人的独生子,未来继承大统是板上钉钉的事情,所以萧太子身上的真龙之气也是实实在在,真实可感的。刚来百味居每一个月的小服务生,在没进百味居之前只是学校里的一朵小花,温室里享受的是阳光雨露,哪里见识过这种雷霆沉愠的场面,顿时吓得噤声了。
萧飞没想到她还真就不说话了,冷哼一声不再理会。
林因被他们这两三句一搅合,心里沉甸甸的感觉轻了些,她当年把咖啡泼到周仁预身上时,那种胆战心惊的滋味,直到现在都记忆犹新。所以,这么多年她从来不为难服务生。
她端起桌上的水喝了一口,微微笑道:“萧太子,你这样板着脸都吓到人家小姑娘了。”
又扭头安慰服务生说:“你放心,你们那个主厨紧随着你们主子长,精明得很,盐从没舍得多放过,咸不了。你先上这些菜,需要什么再叫你。”
她摆摆手,叫服务生离开了。
萧飞又哼了一声,看着她说:“虚伪!”
“是啊。”林因轻飘飘地叹了口气。
萧飞出乎意料地挑挑眉:“你居然承认了。”
林因笑眯眯道:“在你面前,我有否认过吗?”
萧飞想了想,那仅有的两次见面里,她的确没有否认过,而是一直努力而又真实地展现着她的虚伪。
“萧夫人又派你来追求我啊?”林因托着下巴望着他,满脸都是期待。
萧飞皱皱眉,没说话。
小服务生又过来,端了酒,五个造型繁复精巧的酒壶,分别装了五种酒,壶盖用小篆刻了酒的名字。
林因挨个看了看,她来百味居还从未喝过红酒之外的其他酒,自然也就没见过这种青铜器造型的酒壶,挨个看了看,酒名也和红酒的风格不一样,后者是西方神话风,前者却是诗经般的雅丽——殇浆、淇水、皇汜、嘉鱼、有客。
“有客有客,亦白其马。有萋有且(ju),敦琢其旅。”林因摸着壶盖上的字忽然开口轻轻念道,眼神又慢慢失去焦点,唇边却依然浅笑盈盈。她拿过酒盏,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浓醇的酒香扑入鼻间,未喝但已然微醺,“有客宿宿,有客信信……”
她举杯,一口饮尽,辛辣滋味瞬间蔓延至舌根,一团烈火从食道烧至胃中,那般迅速和激烈:“言授之絷,以絷其马……萧太子,你怎么又皱眉?我难得到今天还能完整地背出一首诗。啊,莫非是因为你听不懂这首诗的意思?那我给你解释一下吧。这首诗是说,从前有个车仆成群,还骑着白马的高富帅来家里做客,那家主人自然是一见钟情,好吃好喝招待了一夜又一夜,期盼他能对自己日久生情。可最后高富帅并未生情,这家主人却情根深种,不舍得放人家离开,于是便想了个主意,用绳子绑住人家的车马。可惜这家主人到底是个男子,这种耍赖的手段终究不如女子做起来娇媚动人……”
萧飞一口酒呛进嗓子里,剧烈地咳起来。
林因递给他一张纸巾,继续往下说:“高富帅还是执意要走,这家主人就用最盛大的送别仪式来为心上人饯行。老天感喟于他的痴心,便赐予他一生福禄,故事就带着点小缺憾收尾了。”
萧飞咳完了,面无表情地坐在座位上。
林因开始为这个故事总结中心思想:“所以说,日久生情不一定便是真理,这世间的男子之爱若想圆满,一定要另辟蹊径,不能与男女之爱的路数混为一谈。而真爱这种东西,的的确确是十分珍贵的,因为它可以拿来交换余生数不尽的绵绵福禄。”
然后她叹了口气,陷入沉思。
服务生在她沉思的期间把菜麻利地上齐了,萧太子拿起筷子,开始吃菜,完美地展现出了萧家的家训——那些无法理解的人和事,就任其自生自灭吧。
林因沉思完毕,把萧太子最爱夹的麻辣兔端到自己这边,又把他最不爱夹的油麦菜端过去替补上。
萧飞:“……”
林因就着三壶酒吃光了兔子,又用兔子的盘子换了萧太子第二不爱夹的辣爆小公鸡。
本想以减少夹的次数来掩盖自己对小公鸡的喜爱的萧飞:“……”
剩下的两壶酒很快又喝光了,林因招来服务生,重新要了一套酒,然后一边倒酒一边说:“我以前不喝白酒的,现在才发现中国人果然还是应该喝白酒。来来来,萧太子,是爷们儿就干个杯。”
第一杯酒还没喝光的萧飞:“……”
林因面颊泛粉、眼神发亮地跟老爷们儿萧飞碰了个杯,心满意足地灌进嘴里。看到萧飞的酒杯果然见了底,笑着给他满上。满完拿着酒壶,拖着椅子挪到他旁边,挤了半天没挤进去,站在原地想了一会儿,笑嘻嘻地把萧飞旁边的椅子搬走,再把自己的椅子塞进来,这才高高兴兴地坐下。
观看完全过程的萧飞:“……”
林因凑到他耳边,乐呵呵地说:“你这么给我面子,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什么秘密?”一个熟悉悦耳的男声从两人背后传来,萧飞回头看到来人,松了口气,扶住坐着都摇摇晃晃的林因,起身给他让座。
林因本想开口,但嘴边的耳朵忽然往上面跑了,便仰头去够。林未换了萧飞,主动把耳朵凑过去。
林因迷迷糊糊地盯着重新回来的耳朵看了会儿,奇怪道:“哎呀,变白了。”
林未:“……”
萧飞:“……”
林因又“咯咯”笑起来:“你看你,就是喜欢林小兔,变只耳朵、也要变成他那样的,呵呵呵。”
林未哭笑不得地说:“你把秘密告诉我,我把脸也变成他的。”
“我现在可不想看到他的脸,你变脚好不好?”
林未:“……”
萧飞忍着笑拍拍他的肩膀,去结账了。
“那你先把秘密告诉我。”林未耐心地哄道。
林因眼睛转了转,压低声音,凑得更近,说话间呼吸掠过他的耳朵,像一根羽毛不经意地扫过心尖:“林小兔本来是喜欢米莎的,可米莎后来要给彭岳生宝宝了,所以、所以你可以开始追求他了。高兴吗?”
“你高兴吗?”林未平静地反问。
“我?”林因呆了一会儿,先点点头,又摇摇头,“我不知道。”
“不知道为什么要喝酒?”
“我、我不能说……”她想离开,被林未按住。
“那我问,你用点头或摇头回答我。”
林因被他眼中那片严肃的墨色镇住,下意识地点点头。
“我知道,你酒量好,但很少主动喝酒,所以你其实并不喜欢酒的味道,对不对?”
林因抱着酒杯,努力回想着酒是什么味道。
林未将杯推到她嘴边,喂了她一口:“喜欢吗?”
突如其来的辛辣,呛得她咳了好几声,混混沌沌里只记得这股味道着实令人难受,便猛地摇了摇头。
林未笑着取走她的杯子:“你明明不喜欢,却硬要灌进嘴里,你现在一定很有些想不开,对不对?”
他没等她回答,又接着说下去:“人想不开时便不会只想不开一件事,你现在选了这么一种难受的方式对待自己,说明你之前一定已经有了一些想不开,我猜得对吗?”
林因“嘿嘿”一笑:“萧太子,你的逻辑太有趣了,你一定就是那个总用第二种解法解数学题的别人班的孩子吧。”
林未拼上了一口气才生生拽住被她带偏题的趋势,赶紧趁着还有回寰之地,深吸一下,将短缺了的那部分气补上:“米莎是你最好的朋友,林未是你最好的……”
结果他的下一口气又卡在了林因心中对他的定位上,这一瞬间,他发现,他竟然很难去形容他之于林因究竟是怎样的存在。
林因醉眼朦胧地摆摆手:“男闺蜜,唔,我什么话都敢跟他讲,在谈心这方面,他比米莎真的强多了。就是花心,太花心了些,偏偏他还爱吃胡萝卜,显然潘姨没教会他吃什么补什么的道理,可惜呀,脸再美,一花心口感终究是要糠一些的。”
“……”林未,已不知如何去接,也许眼前这位,便是用第三种解法解数学题,只是智商一直被填鸭教育所堵塞,故而未成功突显出来的传说中的孩子。
他本想再问一句,你是因为米莎喜欢上了彭岳,林小未肯定要伤心很久,才会这么想不开吗?现在却彻底被她的脑洞打乱了节奏。
他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想着今天就到此为止吧,收拾收拾将人打包带回家,洗洗涮涮直接睡觉得了。
没想到,一直蔫蔫的林因,蔫完了这几分钟后又精神了起来,用他刚进来时看到的姿势,攀上他的肩头,附上他的耳朵,笑嘻嘻的音调里挂着一缕轻飘飘的惆怅:“难得你这么聪明,就不怕我说了你也听不懂,反而因此更加郁闷了。”
林未:“……”原来那个“不能说”并不是因为她不愿意,而是萧飞被人家低估了智商。
“我想不开是因为,看到米莎选择了彭岳,而不是林未,我居然、居然会松了一口气,但明明彭岳比林小未糠得还厉害些……”林因趴在桌上,表情十分忧伤,“我看着最好的朋友跳进了一个爬不出来的坑里,而林未,林未很快就会知道米莎不喜欢他,到时候他肯定特别难过……就是这样、这样,我居然会松了一口气。你、你说的没错,我就是虚伪。我从前还没有自觉,这次是确确实实感受到了我有多恶劣。”
她说完这句话,屋里顿时安静了下来。
负责旁听的林未心情比说话的人还要复杂。他大概猜出了林因松一口气的原因,并因为这个原因也感到松了口气,甚至越来越愉快。可他喜欢着的人,因为同样的原因红了眼圈,他就又觉得整颗心都揪了起来。
“因因,”他摸摸她的头,“你可以换个角度去想,你松口气也许不是因为米莎跳进了坑里,而是因为……因为她没有喜欢林未,你就有了不去撮合她和林未的借口。你会为这个借口松了一口气……因因,你有没有想过,你可能已经喜欢上林未了。”
林因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神变得很奇怪。
“怎么了?”满心期待对方恍然大悟的林未问道。
“你为什么不猜我喜欢的是米莎,但因为世俗的眼光,我一直没有勇气跟她表白,现在她喜欢上了个男的,我再也不用纠结这段不可能的感情,所以才松了口气呢?”林因问,“毕竟比起林小兔,我还是更喜欢跟米莎一起睡。”
林未努力了三次,才抑制住抓住她肩膀狠狠摇上十分钟,最后没准还能摇出个双号球的冲动,平息了一下内心的狂躁,咬牙道:“那你之前好几年对许莫的念念不忘都是梦游出来的吗?”
林因那奇怪的眼神在一瞬间明亮了起来,如同黎明前摇挂天边的启明星,还忽闪着周身的光彩,仿佛在那一刻终于找到了“她为何不是同性恋”的最直接最有力的证据,因而为困扰多时后的解脱焕发了精神。
那一刻,林未几乎在她眼中看到了“天才”两个大字,无疑,那是对他智商更高更深的肯定。他本应感动万分,因为这些年她从未如此直接地给予他至高无上的夸奖,然而此情此景下,他只想内牛满面,心中莫名苦涩至极,继而千思万绪都慢慢化作一声叹息。
他把衣服披到林因身上,抱着醉醺醺失去理智的林因回家了,并在漫长的人生里,第一次体会到了机关算尽太聪明的那种落寞。
他没打算把这么丢脸的事让林因知道,于是特意嘱咐了文珠,务必在林因醒来后告诉她,其实今天是萧飞把她送回来的。
文珠有点不太明白这其中的深意,惊讶道:“那萧家的小公子真的打算要跟我们小姐在一起了吗?”
林未否决的语气十分坚定:“没有!”
“那就是二公子你想要撮合他们了?”
林未磨牙道:“也不是!”
“那……”
“把她今天喝醉的这笔帐记到该记的人头上。”二公子解释完,甩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