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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剑三]江山不改青岩在1 ...

  •   那是一张十分富丽华贵的帐床,帐幔上坠了彩色的穗子,精致的编制坐垫,看起来美观又舒适。即便不说这张床具本身采用的珍贵木料,便是那床上所用被褥的百花图都是用勾花点叶法所画,其法简率,富有神韵,显见是要手艺高绝的绣娘才能办到,不是一般富贵人家能用得起。
      如果换个女子来住,必定要束手束脚不知如何是好。然而此刻躺在床上的女子是如此美丽,不要说是布置这么一件屋子,便是传说中的随侯之珠,若能换到美人一笑,怕都有人愿意。
      尤其她此刻面泛红晕,余霞成绮,便是女子都不禁看呆。然而床边抱着婴儿的女子却是满脸悲意,眼泪止不住地落下。
      “傻阿袖,哭什么!”
      “娘子——”
      被唤阿袖的女子方喊道,又立刻哽咽。
      “来,把孩子抱过来,让某看看。”
      听她这么说道,阿袖忙侧过身,将襁褓中孩子的小脸凑到床上女子面前。
      只见那孩子的眼紧紧闭着,小手握成拳头,没被布料遮掩的部分肌肤还略微发红,显见是刚出生没几日,实算不上太好看。然而美人儿的目光放在这皮肤微皱的小婴儿身上却是如此温柔,几乎像是一只玉手,带着无以言喻的温柔和耐心,轻之又轻地抚过。
      这般亲昵爱护的神态,若说这两人并非母子,定是无人会信,更别说她一身装扮虽然齐整,却是犹带血气。分明是生产未久,尚在修养之中。
      “阿袖你看,他的眉眼长得……多像阿郎?”
      阿袖张口想要附和,却说不出话来。只因郎子、郎子他早就……

      “等他阿耶见了,一定会很高兴。他走之前,就一直在给孩子想取什么名好。某看他浣花笺用了一地,却仍是没定下名来。如今怕还需些许日子才能得见,阿耶也不知何时归来,只能请阿娘先起个小名用着了。”
      似全不知丈夫之事,也不曾于之后昏倒在地,“娘子”满面喜意,嘴角擒着盈盈笑意,专注地看着孩子的脸,声音轻柔地仿佛做梦般说,听地一旁女子泪又落。
      哪还来的大名?
      郎子数月前便传来消息说不在了,娘子悲痛万分,叫是念着腹中孩儿才忍到现在,强打起精神作欢乐状,就怕抑郁过度伤到了孩子。即便如此,依旧几次为难,幸得娘子阿娘妙手。却不想小郎君才生下,娘子的身体便日渐失了精神,拖到现在……分明是、分明是——

      “把他给某。”
      女子颤抖着唇,几要掩面而泣,叫是手中抱着孩子无有余暇,只能用力侧过头去,把泪压在肩头衣物之上。随即听到清冷的女声,更是头也不抬地将怀中幼儿向素衣来者小心奉上,行过礼冲出房去。

      虽说是素衣,却只不过是颜色比较素淡,只看那边角用隐月线绣出,仿佛月光般隐匿其间的暗纹,便可知其身份不低。更不用说来者仿佛月宫仙子,虽少了娇艳,却仍有六分相像的绝色容颜了。
      “阿娘,你来了……”
      床上容貌相似,几让人以为是姐妹的女子看到来者湿润了眼,微微勾起唇角。
      来者应了一声,见她想要坐起,熟练地用单手抱好孩子,分出手来帮女子身后塞了个垫子。
      “想看伊什么时候都可以,怎么非要现在抱来,也不好好修养。”
      “儿怕再不看便没机会了。”
      “胡说什么。你年纪轻轻,底子又好,怎么会没机会!”
      容貌看来似长姐的女人轻驳道,似乎她当真情形尚可,并未产后血崩,只要好好调养,必用不了多久便能康复。声音从容却淡定,听得女子鼻子一酸,忍不住红了眼。她为人子女,从小为伊教养长大,自是清楚对方素来不爱说谎,便是对阿耶之事也不曾骗人骗自己,如今却为她这般睁眼说瞎话……
      “儿虽不敏,却是从小跟着阿娘你学的,这本是儿自己的身体,又如何不知道……气血已尽,便是有回天的手段,怕也无用。阿娘又何必骗儿?”
      “……你既心里明白,为何不好好养着。汝子尚幼,汝这为娘的莫非就要丢下他不成?”
      “儿自然想看着他长大成人,娶妻生子,但儿……”
      见女儿哽咽,她的母亲静静听着。
      自然知道情之一字,若不曾得到还好,若得到了又失去,必定痛彻心肺,若刮骨刀穿肠酒,任是才华过人堪比尧舜羞煞男儿的女子都躲不过,要在此物面前折戟沉沙;更不用说面前女子和她郎君少年相识情投意合,向来恩爱。
      可她终究是她母亲,便是面上不显,对这十月怀胎的长女也是深深宠爱着的,又如何能放弃任由她就这样衰败下去。
      “阿娘你可记得,儿小时候最讨厌吃药不过,每次都偷偷把药倒在花盆里,阿耶好不容易从人手里下棋赢来的那盆‘兰中君子’,便是这样没的。”
      “……是。”回忆着,来者的声音略显飘渺。
      “他那时……十分疼你,便是明知是你所为,也未曾责骂分毫,而是又去把对方手里仅剩的一株也抢了过来。”

      “……儿那时十分任性,便是明知道不对也不肯认。仗着阿耶疼爱,怎么都不肯喝药,阿耶没办法,只好用内力热着那碗,跟在儿身后跑。儿还记得,那时候特别喜欢阿珊姐姐她娘作的蜜饯,每次吃药前后都要有,否则就不张口。”
      女子红着眼眶,欢悦地说着。那是她少年时最美好的一段时光,便是与所爱之人的相处也无法代替。两者是不同的感情,却是一般的重要。
      “阿耶是如何骄傲的性子……便是再要好的亲戚,也不肯开口问人要东西。自家那份吃完,看我非要,阿娘只好自己动手下厨,偏我性子倔,总说味道不对。耶耶没有办法,只要故意到人家孩子面前晃荡,用功夫勾了人上门,虽没收作弟子,却是指点了不少功夫。再有仆从在旁一提,说家里有人喜欢吃,自此逢年过节的节礼都少不了他家自制的蜜饯,我也从此没少了过……便是和阿郎的相识,也多少因此而起……”
      “你若是想吃,阿娘还给你做。”
      美貌若月宫仙子的女人柔和了声线说,伸手理了理女子耳边散乱鬓发。

      她是想吃啊,可哪还有机会呢!
      身体是她自己的,有之前几日虚弱无力作比,今日这般精神,女子如何不知是回光返照?
      然而她如何能说出口?对着暗自为她着急的母亲,翻遍医术只为寻出办法救她一命的阿娘?
      女子眼角滑过泪痕,努力绽出笑容。
      “好啊,儿等着尝阿娘如今手艺。”
      “对了,娘,你看他长得好不好?是不是很像阿郎?儿觉得这双眼最像……”
      还未睁眼的孩子哪里看得出像不像,何况她娘也未见过女儿郎君小时候的长相。
      “还太小,分不太出来,看着倒是和你小时候有几分相像。”
      “这……像儿的话,岂不是男生女相,万一以后要是娶不到娘子可如何是好。儿那时候总是不够细心,连自己有了孩子都不知道,还是阿袖看了出来,可惜阿郎那时不在,不知道孩儿的事,也没留下名来。”
      已是生下孩儿的女子似未出阁般稚气地嘟哝,但随即提到离去的夫婿,又透出哀伤来。
      “阿耶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来,总不能小郎小郎随便叫,不如……”,她犹豫了下随即决定道。
      “——阿娘,不如你给取个名字吧!”
      “某?”
      “是啊阿娘,儿知道阿娘的文采一向出众,便是跟阿耶比起来不遑多让。只是个名字,阿娘触手可得!阿娘你就答应吧!”
      “……便唤静书吧。静影沉璧,鱼书雁帛。”
      女子默默念了两遍。
      “动静有常,知书识礼。确是个好名字,阿娘果然才华。儿驽钝,自以为得了精要便不肯用力,竟没学到多少。怕这孩子将来还要托阿娘教导。”
      “…只他肯学,某自不吝惜。”
      话一出,女子顿时喜笑颜开。
      哪个艰难诞下孩儿,初为人母的女子会把孩子托付给别人,不想亲自照看的?
      实是已没有了机会啊!
      她知道阿娘为自己夙兴夜寐,更使了人不远千里去中原寻阿耶。然而身体是她自己的,如何不比旁人清楚,以她如今情形,不要说当世神医,便是扁鹊华佗再生,神农在世怕也无用啊!
      想到这里,女子不禁泪流,忙侧过头作疲倦状。好在其母道她如今气血不足,未曾怀疑,且赶着去翻医书看还有没有什么别办法好给她补充元气。只略嘱咐了两句让她好好休息,就起身离开。便是有意把孩子抱走,让她专心静养,也在伊的恳请下应了。
      见阿娘离去,又在代替阿袖的下女扶着她躺好后,口称需要休息把人摈退。女子趁着身体还有力气,侧过身极小心地抚过幼子。
      看着伊香甜的睡容,刹那间泪流满面。

      她如何不想,如何不愿再在幼子身边多留些时日,实是已油尽灯枯,再无法坚持啊!
      唯一安慰的是阿娘已答应照料,此后只愿方家列祖列宗,郎君在天之灵保佑。不求伊富贵荣华,不求伊封妻荫子,只要他长命百岁,长乐安康。

      “什么!?”
      手中书简“啪”一声掉落,女子美目圆睁不可置信。
      “是真的……”中年女人抱着孩子跪在女子脚边,哀悸哽咽。
      “四娘她…她真的去了啊——呜……”
      女子摇头,视线不可置信地在室内及跪了一地的奴婢身上扫了一遍。反应过来,身形一掠冲出房间,把其他人都抛在了身后。
      待夺进女儿幼时在家所居闺房,便见容貌和自己六分相似却更年轻些许的女子躺在床上,面容青白却不减颜色,嘴角甚至犹带两分笑意。
      女子在床畔站了片刻,缓缓走进,轻轻伸出手抚上其脸。
      “……她竟就怎么走了。”
      良久才道出怎么一句,只是房中婢女嘤嘤而泣,知她此刻必定悲痛不已,无人敢扰,是以也没人看见她面上泪痕滑过。
      女子武功盖世,此刻又闻噩耗全力而行,自是无人能及。家中仆从虽也有习武,但其修为皆是不如。又有小郎君在手,不能吹风,是以过了片刻才及感到。中年女人本名宛娘,是女子自小服侍的婢子,年龄相仿,随其一同嫁到此地。尤其忠心耿耿,一直追随未曾婚嫁,虽因主仆之分不敢逾越,却对娘子爱女视若亲出,对其死讯也是哀痛不已。此刻赶到,见得娘子伤心模样,当即是一腔火气朝地上的奴婢们身上发去。
      “娘子,这些贱婢玩忽职守,竟连四娘有事都不知道,一个个就会在院子里偷懒!如今四娘去了……万不可就这样饶过!”
      宛娘上前一步,厉声道。
      “娘子饶命啊!”几个婢子忙仆到地上,连声求饶。
      “奴冤枉!是四娘子亲口说得让奴门出去,不得打扰的呀!”
      “是啊,娘子饶命!奴万不敢有疏忽的呀!”
      “……”
      女子头也不抬,只在床沿坐下,宽袖暗纹似月光闪烁。
      “拖下去!”
      “是,娘子!”当即有身边服侍的得力侍女应声言喏,越众而出,将地上几个娘子堵了口拖出门去。
      女子一直看着床上四娘青白面容,一时屋中只有几个女婢断断续续的抽泣,再不闻其他。
      “她可有说什么?”低声问。
      被床上四娘唤作阿袖,自小跟随在其身边的奴婢跪着上前两步,流着泪答:“娘子说,能在去之前为郎君诞下小郎君,余生已无遗憾。只可惜此去必定让两位大人,和二郎伤心。请大人节哀,莫为她这不孝女伤了身体。还道令红袖代为拜过,请大人原谅娘子不能再承欢膝下……”
      说着,抬头望向被那人到中年却犹是未嫁打扮的宛娘怀中稚儿。
      “娘子道——望阿娘看在娘子份上,抚养小郎君长大。”
      “……她便真道某会用心照料此子,不会叫她难安……”
      红袖伏在地上磕头。
      “娘子说……大人既已答应,便断不会有差。只要大人肯施教,必无不成才道理。便是随了娘子天性驽钝,也是无妨……娘子对小郎别无所求,只望小郎一生平安。”
      “答应?呵……”声音中第一次出现起伏。
      “娘子!”
      抱着孩子的宛娘惊异,莫非娘子当真悲痛之下乱了心志?
      “不必说了!”
      女子挥袖。
      “……尔等皆出去。”
      “让某一个人静静。”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剑三]江山不改青岩在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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