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旦为朝云》般若惟

4、化作行云，却返巫阳

　　坐在后台，没过多久，我正准备卸妆了，镜中忽然映出了那双黑黑的眼睛，身后跟着老鸨。
　　“她时跳舞唱歌最聪明的孩子，身世可怜，自幼丧父丧母，被亲戚卖给我们，卖者故隐其姓名，我们唤她作花儿。平时沉默寡言，学起歌舞，一学即会。”
　　老鸨扶着我的肩膀说到。轻轻捏了我一下，我起身给太守大人行礼，不说话。
　　他似乎夸了我跳得好，然后转身走了，我隐约听到说“要善待她……”

　　之后几天过去了，我已经忘记了那双眸子，或者说，它已经和我曾经记忆里令人沉醉的蓝天化为一体了。我记得太守是因为我的日子好过了些。
　　尔后老鸨看我的神情似乎也奇怪起来，我不想也懒得追究为何。
　　每天都是这样过着，平平淡淡，每天清晨起来，总觉得无聊。但是每日去湖边打水都是我最快乐的时光，看着湖水中的绿草和金鱼，非常快乐自由地云游，看着清清水中自己的眼睛，看着自己眼睛倒影中的湖水，眼中的眼，明澈地和湖水浑然合一。
　　这个时候，我会想到那本遗失在故乡的《金刚经》中说到的，梵我如如，我隐约感到这就是自己内心深处的应该走的路，风陵就在其中。就如同水中的眼，眼中的水一样。
　　过了两个星期，老鸨把我叫到她的屋子。
　　在这以前我从来没有去过上房的地盘，急促紧张的我，差点被门槛绊了一跤。
　　“今后你不是富春院的人了。”老鸨斜着眼睛看我。
　　听到这话，我先感到一阵轻松的欢欣，忽然又觉得寒冷和抽筋，心一阵紧缩，我想起经常有女人被买到别处去当舞女或侍者的事。
　　难道我无时无刻都是漂泊着的吗？为何我总是无法停下？想来，我的心也从未在富春院停留过，它始终在飞，寻找着什么，就如我梦中出现的自己。可是我寻找的又是什么，我心底里隐约的回忆又是什么？
　　我头痛欲裂，心仿佛被割开。
　　“好了，有人来接你了。你头上的簪子，身上的舞衣，脚上的绣花鞋，一会都换下来。”
　　我茫然地走到前厅过道上的亭子中，听到一群陌生人的喧闹，静静地抬起头——风吹过长长的丝带，飘荡。干燥的空气，些微的尘土的味道。停滞的空气，开始流动。我一眼就看到那个比我高很多，眼睛深邃黑亮，身上有甜甜味道的男人。
　　我看着他，忽然感到一种放心。那是从11岁家变后不曾感到过的。
　　那一瞬，我几乎确定我要找的东西，就在他的心中。
　　我把手交给他，仰望着他，我后来回忆起我当时是没有任何杂念的，浮靡的富春院，繁华的杭州市，美丽的西湖，深深记忆中的蓝天……都化为了一束过眼云烟，手中捏过无触觉也没有留下痕迹。只要在他的掌心中。

　　换上了一身干净的淡黄衣衫，我随着他上了车，我紧张低头看着他的手握着我，他的手很厚实，我感到一阵遥远的怀念，心中竟然深深陶醉起来。
　　“今后你不再是富春院的人，而是我们家庭中的一个成员。你没有姓，就和女主人一样，姓王，名朝云。你来我们家，只要你读书认字，把身体养好。有空闲时间，就帮季章做些事。”他微笑着对我说道。
　　之后我们不说话，但是我并没有感到任何冷淡和僵硬的气氛，反而是……有点默契的温暖，如同外面温和的阳光。他和别的大官不一样，很多大人到了富春院，虽然歌舞升平但很容易感到阴冷。
　　到了那个大院，一位美丽高雅的妇人走了出来，她贤淑的举止处处表现她身份的不凡。
　　“朝云，你跟着我，有什么事都可问我。”她温柔地对我微笑。后来我听说，是这位善良的妇人坚持要把我尽快接回来的，那天晚上太守大人就交给老鸨赎金了。
　　我看着这对美满的夫妻，他们脸上慈祥和蔼，站在这个春意盎然的院落中我的心中几乎要偷笑起来，快乐刹那充满了我小小的心。我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我自己也没有察觉的笑容。
　　我就这样接受了这样一个别人给予的名字，如同年少时的风陵。
　　蓝天中流云飞舞，墙角绿荫下，早晨的阳光透过树叶间的缝隙洒落在地上形成一个个圆形耀眼的光斑，小小的雏菊，骄傲地仰着不经世事的脸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