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上一生心》朽木白白

4、倒叙--插入

　　命运的奇特就在于我们完全没有可以控制它的方法。有时侯我们根本不知道这件事和那件事会有什么联系，甚至想不到它们之间可能存在的巨大奥妙。只有到了事后，转过身去从头想来，才会突然恍然大悟，原来所有发生过的事情，早在很久很久以前就已经埋下了因，一切无非都是一场循环：有因必有果，有笑必有泪，有爱必有恨，有君必有臣，有生必有死。
　　很多年以后，当我重新回忆年少时光，有一个问题始终让我不解。假如当初没有那一场轰动京城的“试婿大考”，那么会不会后来的一切都将彻底改变？但在当时我又怎么能料到我的人生会因为这件事而发生变化。人生的奇妙之处就在于我们永远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

　　雍正四年春末的一天，我带守鲲去见你。这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你，从此便阴阳两隔了。宗人府高墙森严，门上锁着铁链。陪我一起来的弘昼向侍卫宣读了雍正的手喻，我深知这道喻是他对我所能做出的最大限度的道歉，这样我与胤禛之间便没有任何亏欠了。而我也知道这辈子我唯一放不下的人，此刻就关在这深墙之内，我和你之间究竟是谁负了谁，恐怕永远算不清。
　　弘昼陪我到书斋的台阶下，便止住了脚步。
　　“婶子，侄儿在这里等你。”他朝我微笑着。这孩子一点不像他阿玛，也不像他那两个兄弟。弘昼总让我想到胤祺，同样喜欢与世无争的两个人，可他的命显然要比胤祺好得多。
　　我拉着守鲲，走到书斋门口，我自己都不知道，伸出去推门的手竟会抖得那么厉害。门开的一瞬间，我几乎有种时光倒流的错觉，恍乎中那穿着月白色软缎坎肩，烟紫色长袍的男子，站在“虫二书院”的“聚香阁”内，长身玉立，一脸明媚。多少年来那刻成了我心灵深处无法抹掉的完美记忆，哪怕经历了种种种种悲欢离合，它都没有从我心中消失过，那年是康熙四十一年，我16岁，胤禩21岁。
　　我知道“相见不如怀念”这个道理，但我还是选择来见你最后一面。这么多年来我拼尽了自己的全部，为的就是想要扭转历史的命轮。因为我知道结局，知道骨肉相残的痛苦和血腥，知道他们每个人的命运。所以我不想看到悲剧发生，所以我拼命去改变。但我还是输了，我根本没有能力去阻止什么，相反自己被卷入了这场你死我活的斗争中，最后伤得体无完肤，千疮百孔。
　　你坐在书斋的靠背椅子上，空气中蒙着层灰。你瘦了很多，可精神却还好。我没料到还会有和你四目相对的一天，我没料到的事情又岂止这一件，四目相对却相顾已无言。沉默了很长时间后，他终于说道：“青臣，走吧，离开这个鬼地方，离开京城，忘了我，忘了四哥，忘了我们所有人，方是了局。”
　　我点点头，除了点头我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身边的守鲲朝胤禩打了个千：“八爷吉祥。”
　　“现在还叫我八爷的，大概也只有你了。”说着，看了守鲲一会儿，“多大了？”
　　守鲲很响亮地答道：“回八爷，15岁。”
　　“五哥好福气啊。”
　　“他不是胤祺的孩子！”这句藏了十几年的话，我终于说出了口。
　　胤禩一呆。这件事也只有到了今天我才能讲明，当年胤祺说什么奉子完婚，其实他和我都知道，这孩子并不是他的。胤祺这样甘愿冒欺君之罪认守鲲为亲子，让我一直一直对他心存内疚，因为我知道他是那么那么的关心我、爱我，可我的心却已经在多年之前被一个叫爱新觉罗.胤禩的男子拿走了，我忘了问他要回来，从此便不能再爱了。
　　这天后来直到我走，我们没有再说一句话。我离开的时候，听见你在书斋里幽幽叹着气。
　　“弹指人生，最魂断、江淹赋别。勘不破、纷纷心事，欲言还咽。雨笠多因情劫散，锦书还被烟尘没。似流云、明暗忒匆匆，相思绝。鱼子佩，荷花缬。红颜老，芳华歇。怪经年惟伴，鴂声啼切。杯酒未消诗里泪，长亭玉笛吹凉月。想故园、依旧柳垂青，难抛掷。”
　　我猛得眼睛一酸。依稀仿佛，很多年前，也是在一个书斋里，我写下这首词后离开了廉亲王府。那时候，皇上指婚的诏书已经发下，你对我说圣意不可违，我当然明白。
　　你于我就像是心里的一根刺，刺得深伤得重，却偏不能拔，拔出来便不能活了。就像那年冬天，我去养心殿求胤禛不要将十四弟逐去景陵的时候，他对我说的一样。他说，弱水三千，朕只取一瓢饮，错了吗？我跪着，不能回答。
　　这就是命运吧，我们谁能摆脱它的控制，即便贵为天子，在命运面前也不过如此罢了。
　　我从书斋里出来，眼界已模糊成一片，也不管弘昼和守鲲，独自一人急步走到宗人府门口。我站在那里，仰起头睁大眼，努力不让泪水往下流。
　　“娘。。。”背后传来守鲲的声音。
　　“我们走吧！”我坚持着不回头，只是简短说了四个字算是回答。
　　“恩。”
　　守鲲拉着我，一直往前走。我不断提醒着自己不能哭，因为眼泪对我而言已经成为奢侈品。
　　“鲲儿。”我突然站定，一字一句道：“他是你父亲！”

　　我不顾一切朝前走着，身后守鲲的叫声我听得清清楚楚，他在喊：“娘，这到底怎么事，到底怎么了？”
　　对不起，守鲲，我知道这样对你来说不公平，可我没有任何办法。对不起，胤禩，原谅我隐瞒了你整整十六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