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上一生心》朽木白白

10、八贝勒府（上）

　　作为新的一章开始，应该有新的故事。而这章除了有新的故事，从更深远的意义上来讲，是我新的生活的开始。日后想来，几乎所有的变故都和那时五贝勒的这个决定有着非常的关系。
　　我始终没有搞懂，为什么胤祺会认为胤禩那里更安全一点呢？！整个让我有种诡异的错觉，而命运就是在这种错觉中编织出它特有的篇章。

　　胤祺的胆大心细让我对他刮目相看。以前一直以为这个在康雍年间默默无闻的五贝勒，后来的恒亲王是个没有什么作为的人，现在才知道他的性格和他的才华并不比他的那些兄弟们差。
　　这天胤祺送我和知儿去胤禩那里。我们早商量好了，我和知儿全部男装打扮，不坐轿子，改骑马，打大门口出去。这天一早我与知儿便换好了衣服。我穿一套水蓝长袍外罩浅杏纱色对襟小褂，脑后一根又长又黑的麻花辫子，再戴上胤祺为我做的小瓜皮帽。对镜这么一照。。。嚯！！！！！！还真像那么回事儿，好一个年轻英俊的公子哥儿。知儿打扮成个小书童模样，背着个挂包。
　　同去的一共有四个人，分别是胤祺、也速台、我还有知儿。门口的侍卫听说主子要去八贝勒府，早早地便预备好了马匹。胤祺的那匹马，听也速台说是皇上封贝勒的时候赏赐下来的。我好奇起来，走过去伸手想摸它背上的鬃毛，冷不防被它一个抖脖子，避得远远的。
　　胤祺看着我尴尬的样子，哈哈大笑：“这马认生，回头什么时候你喂它一次草，它就不会怕你了。”
　　说着走到我旁边，拉住我左手按在马背上：“像这样，它就会乖乖听你的话。”我掌中感觉到马鬃特有的光滑质感，不觉对着胤祺笑了笑。
　　“这马真漂亮，叫什么名字？”我问。
　　“‘含玉樱桃’。”胤祺一边回答一边指给我看，果然在那满身绛红的毛色下面隐隐透出温润的白色长鬃。
　　正说着，已有侍卫牵过另外一匹马来。“青臣，这匹马是你的。”胤祺说着已一跃上了“含玉樱桃”的背。
　　我仔细打量了那马一番，一撅嘴：“我这马也得起个名字。”
　　“好啊，叫什么？”
　　我看着那浑身乌碧的毛色，想了一会儿道：“‘碧爪游龙’。”
　　“好气派的名字。”胤祺赞道。
　　“那当然，你那匹是母的，我这匹可是公的！”说完，左脚蹬住马踏，双手一拉缰绳，人已经上了马背。
　　胤祺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我，眨眨眼睛道：“原来你会骑马啊？！！！！！”
　　“我会骑马很难以相信吗？！以前在大学念书的时候哪回去森林公园骑马能少的了我的份，我可是我们班上女生里骑马骑的最好的哟！”我一高兴，嘴巴就没个把守，呱呱呱说了一大堆。
　　胤祺听了越发惊得连眼睛都睁圆了：“你在哪里念的书？？？？？大。。。学？？？？？你还念过《大学》？那想必也知道《中庸》了。你先生是谁，能教出这样的学生，想来肯定是个不凡的人。”
　　“教我国文的先生姓李，江南苏州人氏，贝勒爷想找只怕比较难。”我笑着回答。这句话可没一点谎言的成份，我大学的语文老师的确姓李，也的确是苏州人，胤祺现在如果想去找的话也的确找不到。
　　好在胤祺只问了这么一下，也没怎么太在意我那句话里许多稀奇古怪的地方。此刻他回过头，看了看已经坐在马背上的也速台，又看了看我，接着道：“时间不早，咱们走吧！”说完一策缰绳，“含玉樱桃”极听主人的话，立刻撩开四蹄走在众人前面。也速台跟在胤祺后面，我的“碧爪游龙”也不示弱，一抖背鬃跟上了他们。只苦了知儿，小姑娘根本不会骑马，侍卫将他抱上马鞍，又怕她途中害怕从马背上摔下来，只能找了个人来替她牵着往前走。

　　七月的北京城，一大早。太阳还没显出威力来，骑在马上还能感受到阵阵凉风，说不出有多舒坦，实在要比闷在轿子里爽快许多。
　　而这也是我头一回见到北京城的市景。到底是京城，处处都那么繁华。胤祺坐在马上，不时用手指给我看，哪里哪里是“便宜坊”，哪里哪里是“清水居”，哪里哪里是“北海”。
　　“那还有什刹海、□□、丰泽园、瀛台、玉泉山、雍和宫、恭王府。。。。。。”我猛得惊醒，嘴一快连雍和宫与恭王府都说了出来。我用一只手捂着嘴，心想康熙四十一年还没这两个地方呢，胤祺这下又该觉得古怪了。
　　可他却好像没怎么听仔细，在马上回过头来：“你倒会挑地方，那是皇城的西苑，将来有机会一定带你去玩。”
　　“你说话可不准赖。”
　　“当然，君子一言，快马一鞭。”
　　我策了马走到胤祺旁边：“五贝勒爷，你觉得当今圣上这些个儿子里哪个最好呢？”别骂我八卦啊，我实在很想知道这位后来既没有参加“四爷党”也没有参加“八爷党”的五皇子究竟是怎么看待他的这一干众兄弟的。
　　“这个啊。。。”胤祺看看我，“论学问要数三哥，论才能与品德要数八弟，论行事风范要数四哥，论口才要数九弟。”
　　“这么说来岂不是个个都好？！”
　　“本来就是个个都好啊。”
　　“呃，我瞧四贝勒爷怪吓人的。”
　　胤祺响亮得笑起来：“你知道什么，四哥这人面冷心热，做人处事极有原则。别看他脸上严肃，我小时候生病每回都是四哥守在我床边，陪我说故事解闷。”
　　“是嘛，这倒还是头回听说。我原以为四贝勒爷只会板着面孔教训人呢。”
　　“哈哈哈。。。”胤祺笑得将头仰了起来，“四哥教训人是非常狠的，难怪你怕他。不过那天那个哈六也活该被四哥教训，真是丢尽了满人的脸。”
　　一路说来，太阳已渐渐升高，京城大街上的人慢慢多了起来。我小心翼翼提着缰绳在人群中穿过，却不知为何总看见有年轻女子向着我掩面而笑，弄得我丈二金刚般摸不着头脑。胤祺幸灾乐祸地盯着我看：“佟公子说的一点没错，你这样出门还不迷了京城少女的芳心？！真要恭喜纪公子你啦！”
　　“啊？！！！！！！！！！！！！！！”我心说不妙不妙，还是快点走的好，万一被哪家千金小姐看上了那岂非呜呼哀哉。
　　“纪公子慢走，我先行一步。”这个胤祺不但不帮我，还加紧往前去，真不够朋友。
　　“贝勒爷，等等我。”我喊着，策马赶了上去。

　　约莫过了一个半时辰多，我们终于在一幢大宅子门前停了下来。胤祺还没下马，就有侍卫跑上来行礼：“五贝勒吉祥，今儿怎么有空过来，爷可好长时间没上这里来了。”
　　“今儿有事找你们八贝勒，我八弟在吗？”
　　“在在，刚回来，这会儿只怕在书斋里作画呢。”说话间，胤祺已经下马，那个侍卫上来牵了缰绳退开。
　　我也自马上下来，拍拍衣裳,站在胤祺旁边，另有侍卫上来牵走了我的马。不一会儿府里便有人出来将胤祺和我迎进花厅去奉茶。
　　我不清楚胤祺是怎么跟胤禩说的，他们兄弟两个后来在书斋里谈了很长时间。直到我面前的那碗雨前都续了六次茶水后，胤祺终于出来了。
　　“好了好了，你住在八弟这儿，我也放心了。”他笑着拍拍我肩膀，就像男人之间通常的友情一般。
　　“五哥放宽心，纪公子在这里不会有任何后顾之忧。”胤禩向胤祺抱抱拳，眼睛却看着坐在花厅靠背椅子上的我。
　　不知道为什么，我很不喜欢胤禩的眼神。自从在“虫二书院”的“聚香阁”里第一次看见他开始，就对他的眼神有点抵触。我不是说胤禩的眼神凶或者怕人，正相反，他的眼神幽远而深邃，如静濏的海水，表面上平静无波，其实却有深沉的暗涌和旋涡，会让人不知不觉被吸引进去。
　　“青臣。。。青臣。。。”胤祺的喊声让我及时反映过来，连忙向胤禩作了个揖。
　　“多谢八贝勒。”我说。

　　胤祺没有多耽，喝了盏茶聊了几句便带着也速台回去了。胤禩吩咐下人为我准备住处，这一忙就过了晌午。直到安排妥当，知儿和我将随身携带的东西整理好。我仔细一看才发现这屋子里竟放着好多书籍和绘卷，想是原来留在这里的。
　　“八贝勒爷看着挺和善呢！”知儿将我那些男装一件件叠好放在床上，一边对我说道。
　　我正在翻看那些留下的书刊，听她这么一句倒不觉愣住：“小孩子家家，你怎么知道他就和善呢？！”
　　“姐姐不信，刚我出去拿行李的时候，听见八贝勒爷正对管家说要他告诉那些下人出入不要搅扰了咱们。”
　　我放下手里的书：“这样就说他和善，那也太容易了点。”
　　“反正我就觉得八贝勒是个好人。”知儿很快就了自己的结论。
　　哎。。。好人，我又何尝不知道他是个好人呢？！可惜，在这混乱的世界上“好人”两个字一钱不值，不然的话他也不会英年早逝了。死了还要被自己的弟弟骂成“阿其那”，连带开除出宗室。
　　“好人又怎样？”我叹着气道，“好人不一定长命，坏人不一定早死。何况区分‘好’‘坏’的标准又是什么？这世界上原本就没有绝对的‘好’和绝对的‘坏’。”
　　知儿明显没有听懂，她这样的年龄要弄懂这些事也的确不可能。过了会儿，就听见门外传来一个清脆的女声，想是这府里的仆女：“纪公子，八爷请您去前厅用午饭。”
　　我吓了一跳，心说还好刚才同知儿说话的时候没让别人听见，不然必定要引来好些麻烦。我咳嗽了一下，故意将嗓子压得低低的回答道：“多谢了，请八贝勒不必如此客气。”
　　“爷说您是客，午饭只是略尽地主之谊，还望纪公子不要推拖。”
　　被她这么说的倒像是我在拼命回避什么似的，颇有点不给主人面子的感觉，既然如此还不如爽爽快快答应下来算了。
　　“也好，请这位姑娘告诉八贝勒，我这就过去。”
　　知儿一面看着我一面忍不住咯咯笑：“我说这位贝勒爷是好人吧，姐姐还不信呢。”我伸出右手食指放在嘴唇上，示意知儿小声点，一边拿眼睛瞪她。

　　我走进前厅的时候，胤禩已经在里面了。我还穿着早上离开胤祺那里的那身衣服，见了胤禩忙抱拳行礼。
　　“这儿也没外人，再说你是五哥托付我照顾的，有必要一见面就行这样的大礼吗？”这句话说得我一时哑口无言，只能低着头，迅速往椅子上坐。就看见大理石面的小圆桌上摆着五件小菜———小葱香葛蒸豆干、鸡米炒小白菜、香椿叶拌蚕豆、圆茄烧肉丸、冬瓜蓖荠酸菜银鱼汤。我原以为皇家饭食，定然是极尽奢侈，却不料这么一桌清淡可口的家常菜肴。
　　“我知道你还在生我那句话的气。”胤禩替自己斟了杯酒，捏在手中。
　　我一呆：“哪句话？”
　　“就是那天在书院我对九弟、十弟说的那句话，当时我确实没想到会伤到你。”
　　我顿时醒悟过来，没想到胤禩记得这么牢，当时他对胤禟和胤锇说，你们啊，背着皇阿玛到这种地方来，还好是五哥告诉我，要让别人知道，你们两个还活不活了。而后曾被我大大回敬了一通，现在想来那时自己也有过分之处。
　　“八贝勒这么说就见外了，我连这事都已经快忘了，又怎会记恨。”
　　胤禩饮了口杯中酒，对着我微笑道：“其实真要恨一个人也是不容易的呢！”
　　“是啊是啊。。。哪能说恨就恨，多个朋友总比多个仇人要好。”我开心起来，拿着细嘴酒壶提自己倒了一杯，一仰头全数喝下。
　　胤禩见我这样喝酒，表情甚是奇特。“怎么，没见过有人这样饮酒的？”我放下杯子反问道。
　　“还好你现在着了男装，不然的话，定会被人当成怪物来看。”
　　“哈哈哈。。。”我大笑道，“怪物就怪物了，我活着难道是为了那些不相干人的口齿之言的吗？！”
　　胤禩眼神立即变得复杂起来，就像那天在“聚响阁”里看见过的，有着令人费解的光线折射。
　　“我一直在想，你真的从来不在乎别人会怎么看你吗？”
　　“不，其实我很在乎。我最不能忍受被别人瞧不起，越是小看我的人我越要向他们证明我的能力。”
　　“那岂不是很容易得罪人？”
　　“我不怕。生活只在当下，Enjoy everyday。”
　　胤禩的眼神越发明亮起来，紧紧盯着我道：“你这是哪国语言？我怎么听不懂？”
　　我抿着嘴笑：“能不能听懂并不重要，只要你明白是什么意思。这句话的意思是‘享受每一天’。”
　　“享受每一天？？？？？”胤禩若有所思。
　　“恩。不管你是穷人还是富人，是平民还是皇子。一天12个时辰，开心也要过不开心也要过。既然这样为什么不让自己过得开心点呢？！若活得不开心，就算让我当皇上我也不干！”这说刚出口，便知道自己又说了不该说的话。
　　“你这张嘴早晚会闯出祸来。”
　　“那又怎样？！我只要自己做过的每一件事都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哪怕现在立时死了，也是值得的。”
　　胤禩惊异地看着我，那目光如同看着一个极其怪异的东西：“世间男子能有此胸襟者已是难能，何况是你一个小小女子。只是能有你这种想法的人实在太少了。”
　　“希望我没看错人，八贝勒您应该算一个。”我一边说一边又替自己倒了杯酒。
　　“你又知道什么呢？！”
　　“我什么都不知道。正因为什么都不知道，才更能客观的分辨一个人或者一件事的好坏。”
　　“照你说来，我是好还是坏？”
　　我沉默了一会儿，转动着手中盛酒的杯子，幽幽然道：“您是个好人。。。但好人也会有做错事的时候，但好人终究还是好人。”
　　我多么希望能够将我知道的一切全部告诉他，告诉他将来会发生的所有变故。可话到嘴边却被我生生咽了回去。因为真相和事实实在过于残酷，我没这个勇气说出来。就当我是自私好了，就算这样，我还是希望属于胤禩的快乐时光可以长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