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第01章 一念之间 ...
-
独独漉漉,鼠食猫肉。乌日中,鹤露宿,黄河水直人心曲。
——《独漉歌》王建
主仆二人从街上走来。女主人头戴帷帽,青纱罩面,看不清容颜,只见她脚步轻盈,身姿曼妙。身后的丫头十四五岁的样子,貌不出众,却很懂事,她的步伐不紧不慢,始终跟在主子后面,不远不近,只一步之遥。
两人进了街角典铺,不等管典的伙计开口,那夫人就说道:“去叫你家掌柜的过来。”伙计推脱掌柜事忙,店内生意他自能打理。女子冷笑一声,从袖中抽出几张文书递到他面前,伙计不知深浅,手中接过仔细观瞧,待看清上面的字样,忙换了笑脸,“夫人稍后。”说罢转身进了后堂。片刻之后,伙计领了一老者出来。
这老汉年过半百,两鬓斑白,生就一双笑眼,看着倒像个善人。“夫人要典当,可知这里的规矩?”“掌柜的放心,我这东西来的清白,必定不会有什么麻烦。早年间我可是这里的常客,只是久的不来,不知掌柜可还认得?”她伸手将面纱拨开,露出面容。伙计偷眼一看,竟是个美人,莫怪的要掩了面出门。“姑娘是……”听他如此说话,妇人忙接口道:“哪里还是姑娘,小妇人文氏,老掌柜想是记起我了。”“记得记得,只是不知道文夫人为何典当?”“典家向来不问缘由,掌柜是怎么了,莫不是不想做这单买卖?”掌柜听了哈哈一笑,“老汉我最是市侩,哪里肯错过买卖!夫人里面请。”
文夫人转身对丫鬟说道:“你在这儿候着。”她见那丫头不情愿,遂又冷冷说道:“若是不想听就跟着进来。”说罢就随着掌柜的进了内堂。丫鬟虽是得了嘱咐要时刻随侍在侧,却也不敢太过逾越,她心想且在外面等个片刻,料想也不会出什么意外。
约莫过了半盏茶功夫,丫鬟在外等的心急,正准备寻进去之时,却见掌柜送了文夫人出来。她忙迎了上去,“夫人。”文夫人只说了一句:“走吧。”掌柜的将她二人送出门外。小丫鬟耳朵灵,听身后伙计问那掌柜:“掌柜的买卖做的可合心?”“合心,合心。呵呵,合心的很。”她只听了这两句,就急匆匆跟了出去,虽是不知此间内情,心中却有些慌乱不安,丫鬟心想快些回府才好,到了府中再有什么变故也与她无关。
偏偏事不遂人愿,她二人出了典铺来到街上,只见文夫人拐过街角,径自向东去了。丫鬟忙追上去,“夫人,咱家不在那边。”文夫人也不言语,仍自朝着那方向走。“夫人。”路上的行人听她叫的心焦不禁侧目。丫鬟情知此事不好,一时又不知如何处置,只好紧紧的跟在后面。微风拂过,帷帽上的面纱被轻轻拂起,马上之人与文夫人走个对面,将她的面容看的明白,那人心中不禁一动,好个佳人!
码头上。丫鬟察觉不妙,却为时已晚。只听夫人对她说道:“你若是想跟着我,我也不嫌你。若是不愿,你可拿了这个去跟主子交代。”小丫鬟伸手接过香囊,“我家人都在这里,自不好跟夫人离去。夫人今日只给了我这香囊,要我如何交代?夫人可怜可怜奴婢,且跟我回去吧!”文夫人看了她一眼,说道:“可怜的珠儿,难为你跟了我一路。我若是可怜你,就没人可怜我了。你回去吧,这香囊中有我的书信,你将它交与你家主子,余下的事与你再无干系。”
船家喊道:“开船了,还有没有上船的?”文夫人听了,忙转身上了船,丫鬟再想拉也来不及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船在水面上越行越远。她打开手中的香囊,里面方方正正的叠着一张纸,取出来一看,只见上面写着几行字,她竟然一个都不认得。
文生将手中的信展开,上面是几行娟秀的小字,“见字如面。我自知君心不在,也不再强求。官人既有意相诀,我也由得你,书房的休书我自取了。奴家自幼秉承家训,自嫁入夫家,每日恪守本分,行止间不敢有半点差池。如今我与官人缘尽,奴家虽无归处,却识得本分,也不劳官人逐我,今日我自行去了。你我自此离缘,此后再无瓜葛,此生也不必再相见。临别之际,妾念及旧情,仍有一言相劝,良婢不婚,官人切莫做出有辱家风之事。无缘人上。”
事情来的太突然,谁会想到一向柔弱顺从的她竟会做出这种事!休书?年前写的那份休书吗?他放在……想到此处他猛地起身奔向书房。文史列传被他胡乱的扒拉在地上,书房内一时满地“斯文”。家人只听他喃喃说道:“没了,都没了,你好狠啊!好一个再无瓜葛!”没了,地契,房契,所有的一应凭证都被来娣裹挟而去。
日月穿梭,春去秋来,人间不知几回寒暑。翻山越水,远行的人寻着回家的路。
熊州东临洛阳。凡商贸于大运河往来必经洛阳城,与洛阳毗邻之地也因此多有助益,熊州境内也是如此。
此时东方渐白,时候尚早,城内人影稀疏,街上行人也不多,三三两两,大多是赶路的旅客。也有勤谨的人家,婆娘们先着男人早早的起了,为夫家打点着一切。赶早的铺面也已下板开市,静待光临。行人或是独行,或是结伴,有的走进店铺采购,有的却不愿多做停留,挥动鞭子赶着车马急匆匆的穿城而去。
馄炖摊上,老夫妇俩手脚利落的忙活着,热切的招揽着食客,他们每日早出晚归,只想趁着间隙多赚些。“大官人,您歇歇脚,尝尝咱家的馄炖吧。”
钱大官人充耳不闻,自有身边的随从呵斥道:“你这老儿,咱家大官人怎会看上你这等吃食!好没眼力,快快让开。”说罢他一把推开老汉,护着主子径直穿过街道,来到“客似云来”店前。不等他们叫门,门自己就开了,店里的伙计献媚的迎上他们,远远的似乎听到他欢快的声音,“钱大爷,您来了,一切照您的吩咐……”
“客似云来”原本是城内一家不起眼的酒肆,近年来因天灾兵祸,加上人口迁徙流失,倒让它莫名的红火起来。也不知这店主人哪来的银两,竟叫他买下店后的一处宅院,经过一番修缮改造,俨然成了城中数一数二的铺子。如今店前临街的一面为酒肆,后面则是供人歇脚的客栈,再和着庭院前后的山石花草,倒是别具一格的样子。
客栈厢房内,赖弟睡的很不安宁,只见他眉头紧锁,不知在梦中遇到了何事。“啪啪”几声作响,他猛的睁大眼睛,直直的望着前方,有些失神,不知身在何处,是梦还是醒?他还记得春夏交接之际的那个午后,微风拂面清新扑鼻的气味。长廊尽头,雕廊画柱之间,他独自漫无目的走着,那嫩柳新枝,花红柳绿,那人,那事,还有耳畔少女清扬的笑声。后花园内牡丹花下,两人相拥环立,脚步交错间花被捻的不成摸样。他脑海中闪过种种景象,嘴角泛起莫名的笑意。他就这样直愣愣的躺在床上,似梦似醒。过了一会儿,他又缓缓的闭上眼睛,突然像是中邪一般,人嗖的一下坐起身。
只听有人拍着门叫嚷:“赖贤弟,赖贤弟,快些开门,若是再不开门,我就闯进去啦。”赖弟顿时清醒过来,他狼狈的滚下床,慌乱的理着身上的衣裳,手指梳理着有些凌乱的发丝,趿拉着鞋子,一边奔向房门,一边应着:“且慢,慢来。”
赖弟刚撤去门闩,门就被迎面推开,险些撞在他身上。门外的汉子像是一时措手不及,眼看他收不住劲,就这样扑了上来,赖弟有意无意的居然躲了过去。“仁兄?”只见来人跌在近前,他慌乱的叫着,声音中透着关切,却不上前去搀扶。
这汉子扑了空,“哎哟”一声趴在地上,赖弟尚未多言,又见他兀自爬起身来,嘴里埋怨赖弟门开的不是时候,让他摔的好不凄惨。“仁兄莫怪,是弟疏忽了。幸而仁兄身手敏捷,若换了旁人,怕是要摔个好歹,那小弟的罪过可就大了。”赖弟说着忙对他行礼,“赖弟这里给仁兄赔礼了,万望兄台大度,宽恕小弟鲁莽之过。”
钱大官人的几个跟班本在那边看着,他们远远瞧见主子摔了,心中不知缘故,就忙跑了过来,却见钱大官人身上沾了尘土,神情略显狼狈,比较平日大有不同,一时倒有些无措,“大官人……小的们听候大官人差遣。”不等他们说完,钱大官人就喝斥道:“差遣你娘,都给我滚远点。”几人见他气色不好,忙又退的远远的。
“贤弟,你好狠心。你怎么也不扶为兄一把,这下子可摔着我了。”也不知他是闪了腰,还是扭了胯,只听他这样说着,却只手撑着自家后面,向赖弟凑了过来。赖弟看的分明,这大官人俯身扑倒,双手硬是撑住了地面,显然是早有防备的样子,如今他又这般言语做作。“仁兄误会了,并非小弟心狠。若是适才小弟扶了仁兄,怕是要被仁兄砸在当场了。”嘴里说着,人却不着痕迹的躲闪,不愿与他亲近。
“贤弟如此说,为兄倒不好怪你了,若是因我而伤了你,那可是要痛煞我了。”钱大官人一边说着,一面又伸手抓了过来。赖弟暗自一惊。他发丝凌乱,若不经修饰,神情间倒显出几分女儿神态。这钱大官人的喜好倒是宜男宜女,素来不拘泥于这等小事,今日他来的这么早,怕是不达目的不罢休了!赖弟忙迈出房门,伸手唤那几个随从,并向钱大官人说道:“刚跌了这一身土,仁兄这样喝退他们,也不叫这般下人给掸掸再说,若是叫旁人瞧见,岂不是失了大官人的体面?”
钱大官人见手里扑了个空,呵呵一笑,脸色有些发冷,“还是贤弟想的周全。”随即向下人喝道:“取爷的衣服来,尔等若是让爷等急了,可仔细你们的皮子!”几个下人听的明白,忙识趣的应声去了。钱大官人此时像是换了一个人,他也不等赖弟招呼,径自走到桌前入座,只一双眼直勾勾的望着赖弟。
赖弟心中明了,知他今日主意已定,已没了平时的耐性,若是应对不当,这厮怕是要来蛮的了。“大官人这言语架势竟不似平日,就不知是与哪个闹脾气,难不成是我怠慢了爷?今日大官人倒像改了脾性,与他们一般见识起来。若真是如此,倒真是我的罪过了。”赖弟双手合十,冲着钱大官人行礼道:“阿弥陀佛,赖弟不知身份,一时不查拂了爷的美意,惹恼了爷,大官人且莫怪那些不相干的人。”
钱大官人见赖弟立于门前,虽是背着光看不清面容,却将他的身形凸显的愈发纤细,又听他轻声细语,再回想他清秀的面容,不觉淫心大动,脑海中早是赤.裸玲珑的景象。他忙咽下口水,身下的炽热骚动反倒让他心情大好。“贤弟说哪里话,那帮猴儿,若是每日不给他们几分颜色,他们怕是要飞起来了。你莫多心,且过来,你我兄弟热络热络。”
赖弟也不多言,走到他近前坐下,二人隔桌相对。钱大官人见他如此,又看他神情间似有些落寞,心中突然有些不甘,想这强扭的瓜不甜,总要让他心甘情愿,才更有风情韵味。于是,他压下性子,心想且忍耐片刻,反正是到嘴的鸭子,他是插翅也难飞,又何必急在一时?不如好言相劝。“贤弟,为兄的心思你想必明白,相识至今,我对你一心一意,此心日月可表!我时时留意小心,生怕哪里轻贱了你,你怎么就不可怜可怜为兄,解了我身心之苦。”
话说至此,赖弟心中不是滋味,这人竟然不知,他这样话对赖弟本就是最大的轻贱。看钱大官人今日的态势,怕是没了回旋余地,难道天要绝他?想他路经此地,身无分文,原是在店中说些弹词,与人代写些书信,只想着赚些行路的银两盘缠,却被这地痞无赖盯上,此时逃也逃不脱,跑也跑不掉,这几日与他纠缠下来,他已是精疲力竭。他这一路的挣扎,如今却落得这般田地,若是让他做这种苟且的勾当,倒不如早些死了干净,何必到今时今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