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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弱水三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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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的厢房,翠菊自己一个人用过斋饭之后,便早早的梳洗好准备就寝。却不想,一只灰鸽子扑哧一声落在了窗棂之上,发出“咕咕”的声音,今夜月光如洗,翠菊急忙起身,利落地将鸽子抓了进屋,生怕有他人看见。
拆下鸽子腿上的信筒放进怀里,翠菊取了随身携带的黑木炭在草纸上草草的写了几个符号,绑到了鸽子腿上,再将灰鸽子悄悄塞进了自己宽大的袖口,出了屋子。
相国寺后门,一个鬼鬼祟祟的小身影来到僧人平常种菜的菜田,小心翼翼将鸽子掏了出来,确定四下无人了才将鸽子放了,见那黑色的小点渐渐消失不见,翠菊才如释重负松了口气。
纵翠菊再心思缜密,谨小慎微,她也没料到,这鸽子绕了个圈却是回到了相国寺里。
“了缘大师,您这只鸽子养得可真是聪敏可爱。”钱傅杺摸摸灰鸽子的头由衷赞叹。
了缘含笑,转着佛珠,“钱施主若喜欢,贫僧便送给你了。”
钱傅杺听这话吃了一惊,一个高僧和算不上香客的她之间,初次谋面交情并不深,为何他要对她如此好?连养了这么久的鸽子,她夸一夸便要送给她,就因为她顶着“有缘之人”的光环?可这鸽子能被了缘所救,说明也是有缘分的,她不愿夺人所好,况且她现在的情况也不允许养着它。
“了缘大师,这可使不得,无功不受禄,恕晚辈不能要……”钱傅杺作了作揖,语气诚恳,“不过晚辈今晚十分感谢了缘大师将心爱的鸽子借了晚辈一用。”
“无妨,不过贫僧看这鸽子也挺喜欢钱施主的。”了缘笑意融融的望着那桌上跟着钱傅杺转悠的鸽子。
只见灰鸽此时正不停的伸缩着脑袋,目不转睛地盯着钱傅杺手里的小米,血红的眼睛里闪耀着光芒,似急不可耐地想啄几颗,尝尝美食的味道,钱傅杺不禁暗叹:果然世间吃货都一个样。
“了缘大师,天色也不早了,待晚辈明日再与大师交流一番,晚辈……这就告辞了。”钱傅杺双手合十微笑道。
“阿弥陀佛,钱施主早些休息。”
待钱傅杺离去,了缘才抽出了暗格里的一幅画卷,缓缓展开,了缘两行清泪渐渐落了下来,滑过他布满层层皱纹的脸上。画上的女子用半边水袖遮住了自己的面容,她曾在满天花瓣雨中为他旋转飞舞。
这一切都和他当初的梦境一模一样,如今她还如此年轻,而他,终究是老了……
与了缘交流了这几个时辰,不知为何,钱傅杺心里总觉得他像一个陌生的老朋友,却说不上缘由。今晚皓月当空,清风徐徐,没有一丝夏天的闷热,但她心里却有些莫名烦躁。
翠菊急急忙忙地回了屋,紧掩门和窗户,才安心将信筒拿出来瞧瞧。
只见纸上写了一行字:惜财爱命之人,你尽全力辅助她。
屋内只有一盏豆大油灯,翠菊枯坐灯前,神情忽明忽暗。望着纸上娟秀的小字,翠菊不禁疑窦丛生,现在细想来,这信来得太过于古怪,他们隐星窟向来会在密报后加入特定符号,但这次并没有……况且相国寺门禁森严,师父怎会冒险这时候给她命令?
幸而她凡事爱留余地,那纸上她写的都是他们的密文符号,除了窟里的人,其余人不可能看懂。
不过,这惜财爱命之人指的是……她脑里突然出现一个人选。
夜到三更,一鬼鬼祟祟的身影准备撬开钱傅杺的门栓,却不想轻轻一碰,门栓便掉了。屋内没有点灯,皎洁的月光透过窗纸勉强能看清那鬼祟身影的脸。
钱傅杺坐起身,揉揉惺忪睡眼:“等了这么久,你终于来了。”
“你怎么猜到我的。”翠菊面色冷凝。
钱傅杺笑笑,大概……这是女人神奇的直觉?
“因为翠菊姑娘气质不凡。”这倒是钱傅杺的实话,她可足足观察了翠菊两天。
像翠菊长得这么标致的姑娘,流泪时如梨花带雨,弱柳扶风,可四肢肌肉却紧实稳健,平常做事很低调也不矫揉造作拖泥带水,说话也滴水不漏,说是平常人家教养出的女子怎么可能?
“哼,别在这里跟我吹嘴皮子,你擅自联系我,要知道我可以立马杀了你!”
即使翠菊声色俱厉,钱傅杺也不以为意:“你不也没听师父命令,主动来联系我了?”
“你!”翠菊一时语噎,钱傅杺继续说道:“况且,你呆在清王府这么多年,到现在,作为一个细作也毫无建树,我想……”钱傅杺顿了一下,看着翠菊,“衡量一下利用价值,师父是会选择杀了一个碌碌无为的你呢,还是与墨曜白亲密无间的我呢?”
钱傅杺的一句句话像把把刀子插进翠菊心口,她四肢骸凉,拳头握紧了松开,再握紧。翠菊想起了那一夜,想起了她不应该动的心思,绝望地闭上了眼。
钱傅杺将手搭上翠菊的手背,轻轻拍了拍,翠菊嫌恶的躲开了。
“我想,你应该也清楚,培养你的人有多冷血无情,你立了功也许还能呆在这王府几年,如若墨曜白大势已去,你想过自己的命运吗?你如今亲近不了墨曜白,如何得到机密情报?到时不是死在墨朗国人手里,却是死在自己国人手里!”
翠菊的心颤了一颤。
“这样的人生,你甘心吗?”
“从我杀了我的同伴那刻开始,我的命运就注定了。”翠菊知道,他们从小被迫服了一种du药,没有师父的解药,死只是早迟的事情。
她看着钱傅杺,揶揄一笑:“你……是想拉拢我?”
“是,我想拉拢你,反抗这本不该属于你的命运!”钱傅杺紧盯着翠菊的双眼,字字说得铿锵有力,像根轻飘的稻草落在翠菊心上。
“哈哈哈,你凭何本事?凭你这脸……还是凭你这身子?”翠菊望着弱不禁风的钱傅杺语带嘲弄。
钱傅杺轻轻扶着她的肩膀,语气温柔:“凭我刺了戚笠一刀,从那地狱逃了出去。”
翠菊一脸惊愕,原来那年轰动隐星窟大事件的始作俑者竟是眼前这个瘦弱书生!当年戚笠受伤,她还默默高兴了好几天,至少那几日她不再用与困兽相斗,不用再饿肚子……
“翠菊,我跟你一样自幼无父无母,被人贱卖给了戚笠,那时我无力选择自己的命运,但十岁那年,我便重生了,不愿再做刀俎鱼肉。如今也一样,我没变过。”
前世她过得幸福美满,而这辈子大概老天爷是想救救这身世可怜的原主,才让她来的?她看得出翠菊本性不坏,也听说过其他丫鬟议论关于翠菊的八卦,心里隐隐有了些猜测。她向来有仇报仇,那人和戚笠对她的折磨她一辈子也不会忘记,抓到机会当然要一锅端了这毒/窟,免得戚笠和那人祸害更多的小孩子,变得和她现在这副身子一样。
有热泪滴在翠菊的手背上,她的眼里只剩恐惧和悲凉,她挣脱了钱傅杺的手,情绪激动:“不!你根本不知道!隐星窟的势力遍布多广!而那些人又是多么的冷血可怕!”
钱傅杺知道翠菊心里开始动摇了,她干脆利落地解开了自己头上的玉冠,一头青丝如水倾斜而下。翠菊瞳孔扩大,满眼的震惊:“你,你竟是……女的?”
钱傅杺点点头。
翠菊目光有些涣散,喃喃自语道:“你竟然是个女人!你竟然也是女的……”
“如今,你相信我了么?”钱傅杺握住翠菊的手,给她轻轻擦干眼角的泪水。“像你这么标致的姑娘,在我们那里应该是爹疼娘爱,君子好逑的,而不是像现在成为别人杀戮的工具。”
翠菊抬起头,望着钱傅杺的脸有些不知所措,从未有人对她说过这样的话,她从小听到大的是师父让她去掠夺,去杀人,不需要感情……渐渐地,她也忘记了自己是个女人。
平心而论,她此刻真的从钱傅杺的话里感受到了美好和一丝温暖。
“翠菊,你知道吗?有一个世界,那里男女平等,人人生而自由,我们可以上天入地,周游列国,可以随心所欲追求自己的梦想和所爱之人,没有这些束缚女子的条条框框,不用在意别人的流言蜚语,自己想怎么活就怎么活。”钱傅杺说着语气有些激动,她想起了她现代的父母,同学朋友,还有那些自由单纯的日子。
如果翠菊不是知道钱傅杺此时是清醒着的,这番话她真的以为钱傅杺是疯了。
“和你合作,我能改变什么?”翠菊脸上恢复了日常的淡漠。
“竹杖芒鞋轻胜马,一蓑烟雨任平生。”钱傅杺盯着翠菊墨黑的双眼,一字一句承诺道:“踏雪寻梅快意江湖,嫁人生子承欢膝下,你不用再日日提心吊胆。我在一日,便护你一日。”
翠菊躲闪了钱傅杺的目光,胸口略起伏不定,她从钱傅杺眼里看到了闺中女子没有的坚定和……野心。这抉择于她,无疑是一场偌大的赌博,错了一步她便粉身碎骨,堕入地狱。
“让我考虑一下。届时我会给你答复。”
说完,翠菊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只听见钱傅杺渐远的声音:“那毒,我能解。”
翌日。
碧峰山上,一身农夫打扮的两人正站在最高峰极目远眺,望着绿林掩盖的相国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