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戒》璧海

2、时光

　　当终于加完班的江南走出永盛公司大楼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一点多钟。她活动活动僵硬的脖子，依稀可以听到骨骼的咯吱声。因为到了月底，她们财务科又有一大堆的事情需要处理。同事们这几天像上了弦的钟表一样连轴转，终于在今天晚上，赵科长高兴地宣布工作结束，大家可以回家休息了。
　　忽然，几滴冰冷的雨滴打在脸上，江南抬头望去，这才发现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雨。雨势不小，哗哗地捶打着地面。可是她明明记得昨天的天气预报说今天天气晴朗，可以放心外出。
　　她苦笑，原来天气也可以说谎的。
　　江南站在大楼门口焦急地望着前面颇为清冷的马路，可是这个时间的出租车本来就不多，再加上今天下雨，打的似乎变成了一种奢望。
　　半个小时过去了，大雨还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寒意渐渐袭来，江南紧了紧衣服，犹豫着要不要冒雨跑到五百米之外的地铁站。
　　“嘀嘀——”一辆白色的车子缓缓停在了她面前，慕之阳摇下车窗，探出头笑问道：“小姐，需要出租车吗？”
　　江南吃惊地跑过去：“你怎么来了？”
　　慕之阳笑着说：“当然是来接你的。我就知道你一定没有带伞，如果我不来，你肯定会冒雨跑去地铁站的。”
　　江南笑了笑，“我只是不想麻烦你。对了，你现在出来，家里不是只剩下佳佳一个人了？”
　　“喏——”慕之阳微微偏过头去，示意她向后看。
　　汽车的后座上躺着熟睡的小女孩，她的脸蛋微红，可爱的像年画里走出来的福娃娃。
　　江南不觉压低了声音：“天这么冷，你怎么把她也带来了？”
　　慕之阳无奈地笑笑：“她非哭着喊着要见你，我也没办法。好了，快上车吧，外面太冷了。”
　　江南转到车的另一边打开车门，就在她准备要上车的时候，一声刺耳的车鸣声忽然从一旁传来——
　　突然袭来的灯光有些刺眼，江南下意识地用手挡在眼前。在车子与她擦身而过的瞬间，在那团亮如白昼的灯光中，她看到了里面的那个人……
　　时间仿佛如电影中的慢镜头一样放缓下来。
　　江南没想过还会再见到他。透过薄薄的雨雾，他棱角分明的脸庞也变得异常模糊。即使隔着车窗和雨幕，她依然能清楚的感觉到他眼睛里散发出来的恨意。就像那晚，他对她说着冰冷而又决绝的话：“我恨你！我恨不得你立刻死掉！”
　　七年了，他对她的恨意依然那么深吗？
　　卓源望着呆住的她，嘴角露出一抹冷笑。他在车里坐了整整六个小时，终于看到了她，还有，和另一个人的幸福画面。
　　江南，你以为这次还可以轻松地逃掉吗？
　　他的眼睛里充满了嘲弄，冷笑一声，修长的手指握紧方向盘，加快油门，疾驰而去！
　　车子突然溅起的细小水花打在江南的脸上，冰凉凉的，没有一丝温度。
　　车子很快消失在雨幕中，可是她依旧呆呆地望着那个方向。
　　“江南，你怎么了？还不上车吗？”慕之阳看着她苍白的脸色有些担忧地问。
　　“啊，没事。”江南回过神来对他淡淡一笑，但是依然无法掩饰眼中的落寞和忧伤。
　　打开车门，走进去，疲惫地靠在副驾驶的座椅上。
　　昏暗的路灯在雨中散发着朦胧的光晕，随着车的移动，慢慢形成一圈圈的时空隧道。江南怔怔地望着窗外，进入了遥远的沉思……
　　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也是这样下着雨，那时候她还是个高三的小女生。身体的缺陷让她有些自卑，她常年带着那只灰色的毛线手套，因为她不想让自己丑陋的左手暴露在别人面前。她的手是残缺的，两岁的时候，从架子上突然落下的铁锤让她永远失去了无名指。小时候总有人盯着她的手问为什么她只有四根手指，那时候她还不懂，比别人少一根手指意味着什么。但是爸爸告诉她，不要在乎别人说什么，因为她是这个世界上独一无二的。
　　上了初中之后，她就再也受不了别人异样的眼光，她开始用手套将那只丑陋的左手隐藏起来。即使在晚上睡觉的时候，她也从来不摘下来。她几乎没有朋友，总是一个人独来独往。因为她孤僻的性格，时间一长，大家几乎都忘记了班里还有这么一个人存在。
　　夏天的雨水总是特别多，还好她养成了带雨伞的好习惯。江南有些庆幸，从学校大门到教学楼需要走十几分钟的时间，这样一段路，如果没有雨伞，肯定会被淋成落汤鸡的。
　　她小心翼翼的避开脚下的一片片水洼，红色的雨伞像飘浮在空中的红叶，随着她的脚步一上一下轻盈地跳动着。
　　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球鞋踏着地上的水花发出“唰唰”的声音。
　　江南轻笑，又是哪个冒失鬼忘记了带伞吧？
　　可让她没想到的是，身后的人竟然连招呼都没打一下就径直钻进了她的伞内。
　　“同学，我没有带雨伞，可以避下雨吗？”
　　江南眨眨眼睛，呆呆地望着这个来历不明的闯入者。
　　眼前的男生身材修长挺拔，五官精致帅气，尤其是那双闪闪发亮的眼眸里，恍若有星星在闪耀。他穿着灰色的休闲T恤，肩上挎着一个大大的黑色耐克包。黑色的头发被雨水打湿，细密的水珠在发梢上闪着晶莹透明的亮光。雨伞的高度不能使他站直身子，他弯着腰，抹了一把满脸上的雨水。
　　不知道为什么，眼前这个高大帅气的男孩子给她一种隐隐的熟悉感。
　　见她很久没有回答，他很自然地将她手里的雨伞接过来，雨伞的高度陡然上升了好多。江南反应过来，警惕地看着他：“你为什么突然闯进来？我又没有答应你。”
　　男生低头瞅她一眼，目光落到她戴着手套的左手上，但是并没有过多的停留，他不留痕迹的移开眼睛。修长的手指轻轻握住伞柄，侧过头看着外面说：“这雨下的这么大，走到教学楼最起码还要十分钟。我可是我们家唯一的希望，万一因为感冒耽误了学习，最后没有考上大学，这个问题可就严重了。看你一副善良的样子，就当学雷锋做好事吧。如果我考上大学，一定会报答你的。”他说完冲她咧嘴一笑。
　　江南被他说的哑口无言，如果把他赶出去，好像真的有点不近人情，反正对自己又没有损失，就当帮助一个落难者了。
　　小小的雨伞形成一个狭小的空间，他离得很近，鼻尖温热的呼吸不断喷洒在她的头顶上。江南将身子悄悄移向一边，她从来没有跟男生如此近距离接触过。他挺拔的身躯散发的男性气息，让她有些不知所措。
　　“喂！我有这么可怕吗？你再往那挪，就要站到雨里了。”他说着伸出长臂猛地将她拉了过来。
　　江南措手不及，差点栽进他的怀里。她站直身子，悄悄拉开一点距离。忽然感觉头顶上的雨伞高度有所下降，她忍不住抬头看去，雨伞倾斜着罩在她的身上，他右边大半个身子已经被雨水淋透，不断向下滴着雨水。想要让他将雨伞移过去一点，可是磨叽了半天，终究还是开不了口。
　　“我是不是很英俊？”他眼睛盯着前方，嘴角弯成一个大大的弧度。
　　“呃？”
　　“你不是一直在盯着我看吗？是不是觉得我很有魅力？”他回过头来，对着她轻笑。
　　江南无语了，她将头扭向一边，小声嘟囔：“自恋狂！”
　　“好了，你的教室到了，前面的路我自己过去就行了。”他突然停下脚步说。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上课？”她吃惊地问。
　　“因为你手里抱着画本，我猜你一定是美术系的学生吧，美术系是在这所教学楼。我的教室在前面也不远了，就不劳你送我过去了。”
　　江南哑然失笑，她真的想说：“你想太多了，我真的没想送你。”但是她动了动嘴唇，还是没有说出来。
　　他将雨伞还给她，然后镇定地从书包里拿出一把黑色的雨伞撑开。
　　“你……”江南吃惊地睁大眼睛。
　　“哦，对了。我刚刚想起来，我书包里还有一把雨伞，到底是什么时候放进去的呢？”他挠挠头，抬头作思考状。最后还是没想起来的样子，他摇摇头，笑着说：“总之，今天谢谢你了。”他冲她展开一个灿烂的笑容，然后撑开伞，踏着水花转身向前方走去。
　　江南怔怔地呆在原地，良久没有缓过神来。
　　他是什么时候注意到她的呢？她曾经无数次问过这个问题，但他每次只是微笑着说：“不知道，或许是上辈子吧。”
　　“江南、江南。”慕之阳望着出神的江南，忍不住推推她的胳膊，“你没事吧？你的脸色很难看，是不是刚才冻感冒了，要不要去医院检查一下？”
　　慕之阳关切的声音将她从遥远的回忆中拉出来，原来不知不觉已经到家了。她努力扯出一个笑容，故作轻松地说：“可能这几天加班太累了，休息两天就好了。”
　　后座的佳佳睁开朦胧的睡眼，看到面前的人，立马来了精神。她跳着搂住江南的脖子，撒娇似的说：“阿姨，你怎么才回来啊？我都等了你一整天了，你今天都没有看见我表演节目。”
　　江南宠溺地摸摸她的头发，笑着说：“对不起啊，这几天阿姨都在加班，明天陪你一整天，你再跟我表演一遍今天的节目，好不好？”
　　“好！”佳佳甜甜地答应，笑着在她脸上猛亲一口。
　　“佳佳，阿姨现在很累，要回去休息了，跟阿姨说再见吧。”慕之阳温柔地提醒女儿。
　　“阿姨再见，明天记得来找我哦！”佳佳乖巧地说。
　　“好，一定会去你找你的。”
　　告别了慕之阳父女俩，江南疲惫地回到房子里。明明身体已经疲惫不堪，但是却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只要闭上眼睛，脑海里就会浮现出他冷漠倨傲的眼神。
　　卓源，你还在恨着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