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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一〇〇〇 千年之谜 ...

  •   狄仁杰的院子里没有桑榆也没有杉槐,反是种满了果树,虽然有点老农的嫌疑,但春日里一片花海,景色甚好,透过繁花,他能看见一墙之隔大理寺卿的官邸斜出的飞檐,心情也就随之加倍地好起来。
      他们在朝中继续针锋相对,散朝时也是背道而驰,鲲神驹老得不能再随他出门,就在他的果树小林子里颐养天年,会抬起头啃掉长得最好最漂亮的那几个果子。于是狄仁杰抛过墙去的那些桃和柰和频婆,就总是有一两个虫眼,或者有一边歪着没长起来。
      然后抛回来的半个,就是长歪或者有一条虫爬出来的那半个。
      狄仁杰小心地把虫挑掉,然后照样吃下肚子。有虫的果子最甜。
      秋风过时,他最后的频婆也摘完了,黄叶沙沙地响,在休沐假期翻墙过来的大理寺卿与他隔着一张矮几坐着,骰子在匣中滴溜溜地转,落到了三个六点上。
      “你这是作弊!”狄仁杰在连着输了三盘后抱怨,“你想掷出几点就是几点,谁能赢得了你啊?”
      尉迟看着他,眉目间有坦然的笑意,“那这次,两个人的骰子都由你来掷?”
      狄仁杰摩拳擦掌地再试一次,结果还是没什么两样。
      “愿赌服输。”尉迟真金说,“把眼睛闭上。”
      狄仁杰认命地闭起了眼,久久没有动静,他偷偷睁开眼睛看了看,尉迟正越过棋桌凑近了他,不知在他的脑袋上做些什么花样。温热的鼻息吹在他的眉毛上,有点细微的痒。狄仁杰一时有了坏心眼,双手环上尉迟的腰,往下一拉,直接将大理寺卿拽倒在自己怀里。
      尉迟的腿磕上了双陆的棋盘,他似乎发出了一声吃痛的声音,狄仁杰放开了尉迟,看着他坐在自己这半边,捋起裤管去检查膝盖,确认无碍之后又转向自己,“狄仁杰,你愈发放肆了。”
      “没错。”狄仁杰心情很好地承认,摸摸脑袋上变成蝴蝶结的发髻,“倜傥不羁,不敬上级,迟早会凌驾于你,这是你自己说过的。”
      “油嘴滑舌。”尉迟瞪他一眼,“狄相既然如此自负,怎不见棋盘上胜过本座?”
      狄仁杰理直气壮地说:“围棋我就输过一次,还是你引我分心的缘故。”他凑过去,尉迟一手按着他的脸把他推开,“你输了,就别想乱动。”
      “尉迟,”狄仁杰在那只手底下轻声说,“你怎么也有白发了。”
      “是时候了,就染白了一点。”尉迟回答,“永徽六年至今我一直在朝中,昔年同朝为官者,如今所剩寥寥,……但是还是有的。”他笑着说,“又不是每个人都和你一样知道真相。”
      尉迟站起来的时候,狄仁杰敏锐地发现他似乎也稍稍弄弯了脊骨,又想起大理寺卿羁于年岁渐转了幕后文书工作,无法再身先士卒的传闻,终究还是叹了口气,“尉迟,让你一直按捺着性子,是不是很不开心?”
      “没有什么区别。”尉迟说,“武皇年岁渐长,不能像永徽年间那样让我再长大一次,何况……”他轻轻地摇了摇头,“哈,希望不会有那个时候。”
      狄仁杰一手托腮,看着尉迟的侧脸,终究好奇地问出了这个问题:“尉迟,你真的活了一千五百岁吗?”
      “我第一次醒来的时候,大概是二百年前,具体是哪年哪月,只有制造我的人知道,我是记不起来的。”尉迟说,“制造我的人教授了我天地万物的词句,带我看遍六合八荒,然后将我赐给二圣,让我效力于世上最伟大的帝后。”他重新坐在狄仁杰的对面,“或许他现在就在云车中听着你我现在的言谈,考虑要不要找你谈话。”
      “那可不好。”狄仁杰小声地说,“他若看到我天天轻薄于你,还不气得把我也拆了,我倒情愿他什么也没看到,什么也没听见。”
      他拿掉双陆的棋盘,从棋桌下端出两盒棋子,“我们来一盘?”
      其实结果没什么悬念,尉迟下过一百手,就每每不耐烦地乱落子,下完以后整个人都冒着热气,端着茶就使劲往肚子里灌。
      “你一定是想早早把我弄坏了事。”他凑过来,点着狄仁杰的额头说,“如此居心,以为本座看不出来吗?”
      虽然他似乎带着一点指责的口吻,但蓝眼睛里甚至含着笑,就像年月磨去了他的坏脾气,留下一点旧时难得示人的温柔。狄仁杰想:人老了以后难道不会更臭更硬吗?但是他又想,对,是自己老了,尉迟只是装作年老,但他不会老。自己的脾气如果变坏了,尉迟似乎就会变得更好相处了吧?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把大理寺卿往怀里搂了搂,“且不说沙陀还好好的,我现在也会修啊。觉得哪里不舒服一定要告诉我。”
      年纪渐长,年轻时再炽热的情感,不过会变成一点对于孤单的随想,连皇帝都不会例外,只要稍有节制,别人也都能够理解。还好他并不孤独,狄仁杰想,还好尉迟一直在他的身边从未离开,也再不会离开。
      “落到被你修的地步怕就要出大事了。”尉迟说。
      狄仁杰想起一个久久在脑袋里打转,想过很多种可能性的问题,终于忍不住要问出来:“我说,当初为什么要把你做成胡人的样子,你没有问过制作你的人吗?”
      尉迟说:“好看啊,而且二圣也觉得好看,就没要求我更换外表。”
      狄仁杰绝倒,不过觉得挺有道理的,也就默认了这个有些太过肤浅的解释。“你刚才输了,可服输?”
      尉迟有些愤愤然地闭起了眼睛,狄仁杰看得好笑,就又凑前去,用胡须在尉迟有些发烫的脸颊上蹭了蹭,“还没冷静下来?”
      “制造我的人说,烘薯蓣最难熬的就是等它凉的时候。”尉迟从牙缝里说,“你再蹭我就拿刀给你剃干净。”
      “英勇无畏的大理寺卿,居然怕痒。”狄仁杰笑着说,“应该写本野史记上一笔。”
      尉迟睁开眼睛看了狄仁杰一眼,欲言又止,他抬起手来,捧住狄仁杰的脸,似乎下定了很大的决心似的,拽到自己脸前吻了一下。
      狄仁杰觉得自己登时心跳加速脸上发烧,倒不像年过花甲,反像个二十来岁的小后生了。
      “你现在比我更不冷静了。”尉迟真金洋洋得意地说,“狄相,切勿心浮气躁,以后有你输的时候。”
      “我们先不说以后。”狄仁杰快快乐乐地开口,“我们先说说晚饭吃什么。”
      尉迟看看太阳还在半天上的蓝天,晚风把屋畔桃树的黄叶吹到屋里,他抬手捉了一片,“一缘斋旁边新开了家不醉居,传言酒水还不错。”
      “起那种名字的酒家能有好酒吗?”狄仁杰嗤之以鼻,“何况若是让人看了去,还不笑掉大牙。想吃什么,说来让我家厨子去做,放心,我家的人口风最紧,他们甚至根本看不到你,只会以为我老糊涂了自言自语。”
      尉迟真金搓了搓手中的黄叶,将那一小撮粉末洒在狄仁杰的衣襟上,“狄相说笑了。”他淡淡地一笑,“离晚饭还早着,看狄相也倦了,不如喝杯茶随便唠唠。”
      两人就那么坐在棋桌两端,茶杯放在桌上,也不见谁端起来喝一口。人老了,就总爱回忆往事,但是面对一个能准确说出所有细节的人的时候,想要添油加醋编点故事的打算也都成了空。狄仁杰说着说着,脑袋也就一点点往下点着,半睡半醒之间,他听见尉迟似是不经意的言语:“来俊臣的案子已经发到大理寺了,狄相认为该如何呢?”
      狄仁杰睡眼惺忪地抬起头,对上大理寺卿锐利的蓝眼睛,其中的杀气让他一个激灵,顿时清醒,却又恍然觉得自己的清醒也来得毫无理由,遂笑着说:“尉迟大人若是不能秉公执法,那才奇了呢。”
      尉迟看他一眼,“在他招前,你挨过的那顿鞭子先还给他,也就罢了。”
      狄仁杰笑着说:“区区小事,何足挂齿,狄某像个公报私仇的人吗?”
      “不,不过一直都像个假公济私的人。”
      这样严厉的指责实在是太过分了一点。

      圣历元年九月,皇帝命太子为河北道元帅以讨突厥,以狄仁杰为副元帅,知元帅事,并亲自送行。狄相去后数月,突厥退去,皇帝任其为河北道安抚使,又在数年来,第一次于朝后留下了大理寺卿。
      皇帝老了,虽然她曾炫耀自己新生的黑发与牙齿,但皇帝还是老了。尉迟真金垂首站在明堂里,张家兄弟在龙椅之侧,一人慢条斯理地梳理皇帝的长发,另一人轻轻地为皇帝捶肩。久久地,皇帝似是不经意一般地说:“你跟着朕四十年了吧,尉迟。”
      “是的。”尉迟轻声说,他微微地垂下头,白发在官帽中梳得一丝不苟,“近四十三年了。”
      是一万五千七百五十天,他没有说出来这个更精确的答案。
      他和狄仁杰相识至今,有一万两千二百另三天。
      “有用的人总能得到赏赐,只要不太过分,即使是朕所珍爱的,也一样会赐给他。”皇帝说,“你是朕最得力的臣子,但是朕从未问过你想要什么。”
      尉迟轻声回答:“因臣并无什么所求,并非陛下将臣当做死物。”
      皇帝笑了,“可是,尉迟,你真以为朕不知道你想要什么吗?”
      尉迟真金一时哑然,旋即拱手道,“多谢陛下。”
      “现在又谢什么呢?”皇帝说,“你该感谢的是先帝,而非朕。”她稍微环顾周遭,“不过若是雉奴见了此景,倒不知会作何看法。”
      尉迟真金欲言又止,皇帝看了他一眼,缓缓地说,“尉迟卿,你在朕面前,也要装出一副老态吗?”
      大理寺卿说:“整饬风俗不在微臣管辖范围。”
      “这话倒耳熟,是龙王案那时候吧……国老那时还年轻着,什么也不怕,引着满朝文武一起喝尿……”皇帝又笑了起来,“雉奴说将他给你做下属最好不过,只有你才能压得住他一头……想来他当了这么多年大理寺少卿,功劳他捞着,头你提着,倒像是你每每矮了他一头。”
      “微臣眼中只能看见罪行,狄相却能看穿人心。”尉迟轻声说。
      皇帝点了点头,“张柬之固然也好,终究比不上他,还更老一些。”她的手指轻轻地敲着龙椅,“等他回来了,内史就让他担任吧,到时候也和你平级了。这么多年,还真不容易。”
      “狄公当得上此职。”尉迟说。
      “人啊,总是会老会死的。”皇帝说,她不再用朝堂上高高在上的口吻,“你知道吗,我当年曾想问偃师有没有什么青春永驻的秘密,可是最后还是没有问,因为我怕贪心不足,他给我个一直当老太太的秘密,这样就算活一千五百年,又有什么意思。”
      “臣知道陛下的意思。”尉迟说,“臣已经如那时一样,为一切可能的变故做好了准备。”他锐利的眼睛扫过已经停下手中动作的二张,“臣初入长安时所许诺,须臾不敢忘。”
      “可那是偃师的诺言,不是你的。”皇帝缓缓地说,“你从来没有许下过诺言,我和雉奴会命令你,狄仁杰会劝说你,你在大理寺中尽忠职守,那都是我们一开始就替你决定了的,从来没有问过你的想法。但是这么多年来,我常常想到偃师带你来的那一日,他让我们善待你,我们怕是做得不够好。”
      尉迟轻声,“这四十年来,臣所得已胜过以往百余年。陛下赐予臣的已经足够多,臣并无所求。”
      女皇看着白发苍苍的大理寺卿,轻声叹息,“你无所求吗?四十年前你或许可以这么说,现在你这句话,就连你自己也不会相信了。”她抬起手来,“易之,昌宗,你们下去吧。尉迟,你若有所求,我必如你所愿。”
      尉迟真金看着女皇,眼中的人却似乎还是永徽年间那微笑着的皇后。他在数十年间见证了杀伐决断的皇后,和温柔的皇帝,似乎一切都是反转而不合常理的。如今皇帝已葬入乾陵,皇后成了女皇,皇帝有后宫三千,女皇也有了控鹤府,但是她还是会说起昔日皇帝的小字,说起时眼中流露从不示人的温柔。
      “臣之所求……”他顿住了,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地开口,“是任何人都不可能实现的,包括制造臣的人。”
      女皇注视他许久,点了点头,“事情还没到那份上,也不必说伤感的话了。不过,我可以给你一个承诺,不管将来发生什么事,你不会再有其他的主人。若是你在比我还糟的人前俯首称臣,我怕是进了棺材都要跳起来了。”在他面前,她对任何言语都不存忌讳,“待国老回来,我会亲自迎他为内史,你要随行么?”
      “多谢陛下,可是不必了。”尉迟真金欠身,“大理寺暂还离不开微臣。”
      结果皇帝率文武百官迎接狄仁杰回来的时候,狄仁杰总有种“该来的怎么不来”的不能说出口的念头。
      擢了正三品内史,正式与尉迟真金平起平坐的时候,狄仁杰也病了。本来就是年近古稀的人,这病起时只是风寒,却头痛脑热地爬不起床,喊沙陀来看了,几副汤药灌下去,高热是退了,却一直断断续续的低热乏力,像缠绵刻骨萦绕不去的情丝。狄仁杰因病卧床,托邻居带去老病请辞的奏折,武皇只是批“朕且未老,谈何老病”,给了假,辞官一事,却半分允诺的余地都不留给他。
      狄仁杰知道这病不只是突来的风寒,在大理寺的奔波劳碌,在狱中的刑讯与劳作,以及这老来又领军出征的重负,都给这病加上了一把小火。他被这小火烧得晕晕乎乎的,只是每天沙陀来再坐一会,叙叙旧事,看这病不好不坏地拖着,也就叹口气说明日再来。病了近一个月,除了传递几份奏折,隔壁倒是没来过,听说也忙着审案。
      天冷了,他屋里的火炉烧得红通通的,但屋里一热起来,他的烧也就发得更厉害些,起先还能看些折子,如今却只能卧床不起。狄仁杰夜半想要起夜,想要喊人扶自己过去,嗓子里却干哑得什么也说不出来,正焦急呢,一双眼睛凑到他的跟前,嘴唇在他的额上印了一下,“要起夜,嗯?”
      狄仁杰简直不好意思到了极点,久久不见却突然夜半来访的邻居让他欣喜若狂,病像是登时就好了几分。尉迟将床脚便壶拎出来,给他拿到被窝里解决,狄仁杰老脸红得透透的,可偏偏说不出话来,也没法赶他走,只好含羞忍辱地自行解决了问题,却坚决要自己把便壶塞到床底下去。狄仁杰勉勉强强地坐起来,借着火光,看见尉迟并没有因他的羞赧而发笑,蓝眼睛在火光中闪着金红的色泽。他想说点什么,但是什么也说不出来。
      “快点好起来。”尉迟轻声在他的耳边说,“沙陀都说你只是受点小风寒,那就只是受点小风寒,都一个月了,就算撒娇耍赖也该好起来了。”
      狄仁杰因为说不出话而委屈地看着尉迟,因为发着烧,眼前一片天旋地转的。他咳嗽几声,努力地清清嗓子,开口的时候声音哑得自己听了都难受,“就算是装病,一个月没见你来,也该变成真病了。”
      尉迟沉默片刻,“抱歉,近些日子案件太多,裴郎亦不眠不休半旬,我若不为表率……”
      “我只是在撒娇。”狄仁杰厚脸皮地哑着嗓子说,拽过尉迟来用胡子蹭了一下,“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三个月不见,那二百七十年都过去了,老朽都要成骨灰了。尉迟,我想你了,你想过我吗?”
      尉迟沉默地看着他,他知道尉迟真金对于这类问题的答案,只要想念,就能丝毫不差地梦见,而对尉迟而言,真实的梦和梦中的真实情景又有什么区别?狄仁杰从来不敢多想,也不忍多问,但这一日他发烧了,晕晕乎乎的,很多话就不由自主地出口了。
      “尉迟,尉迟,如果我死了,你要怎么办呢?”
      他看见尉迟真金沉默片刻,拿起旁边的水壶,将其中的半壶水全数浇在自己的头上。
      从不曾想象的应对,从不能体会的悲哀,狄仁杰觉得自己眼圈登时热了,他面对着在寒冬里湿淋淋的大理寺卿,忍不住老泪纵横。
      “只是哭一场,就算了吗?”他听见自己说,一边流着眼泪一边还笑着,“当年就不该教你这应对法子,倒用到我自己头上来了。”
      “嘘。”清凉的手指按住他的嘴唇,“受个风寒就说这些丧气话,早知如此,那次我提头去见天后之前就把遗言也跟你说了算了。”
      狄仁杰觉得又哭又笑这种情绪实在很不适合养病,但是既然已经如此了,那也没有办法。方才从脑袋上浇下去的水顺着尉迟的衣袖沾湿他的手指,狄仁杰鬼使神差地就顺势舔了一口。
      如果他没生病或者还年轻,现在一定能再次领会到大理寺卿殴打属下的本事,但是他病了,而且病得不轻,所以尉迟只是缩回了手,将他按倒在榻上,脑袋上搭上一条湿巾子。
      大理寺卿在那好不容易弄到的休沐假期里,从晚到早再到晚静默无言地陪在他的身侧,他翻了个身,将尉迟的手抓在自己手里,直到睡着了也不放开。
      春暖花开的时候,狄仁杰的病终于随着院中盛开的桃花一起好了。他记得他和尉迟初见的时候明明是七月,但那时他们的身侧却似乎正有一树桃花开得艳丽。这不知道是那一次的桃花开得不是时候,还是他的记性变坏了,反正这种事情也没必要去和大忙人尉迟求证一下。
      其实宰相应该也是大忙人,可是他老了啊,内史又是宰相之首,重要的事情自然要自己来,那些没那么重要的事情就由其他宰相解决了。狄仁杰病好之后,绝口不提从前病中烧糊涂说过的话,尉迟也不说,只是他们愈发频繁地小聚,谈些旧时的案子,狄仁杰就在那明媚的春光里,看着那双永不改变的蓝眼睛,露出笑容,也看着眼前的人微笑。他们都不再吝惜什么,微笑,亲吻,在只有彼此存在的斗室间,他知道尉迟将会记住这一切,但最令他担忧的,也是尉迟将永远记住这一切。

      久视元年九月,狄仁杰再次病重,御医连同沙陀看了,都叹曰油尽灯枯,只是拖着日子罢了。女皇曾降临过几次,免了狄公迎驾,狄公只笑说还好不算难受,又说些社稷江山相关的话,他借着记忆,将想要举荐的贤才与应当处理的大事一一说了,自己虽然觉得有点像临终托孤,但这病他知道好不了了,那也就算是临终托孤吧。
      他知道每一夜尉迟都会前来,悄无声息地进来,坐在他的身侧,直至要赴早朝的时候才离开,他有些话想说,有些事情想交付,但不知为何又开不了口。两年前的小病时能说出的话,人之将死,反而不敢再开口了。尉迟尉迟,他在心中轻声说,用当日见到册子上那个自己从不曾叫出的亲密称呼,小金子,我死了以后,你能忘掉我吗?
      廿五日夜,狄仁杰忽觉精神好了起来,却自知是回光返照,再撑持不了了。他不顾侍童的反对强撑着坐起来,整了衣冠,就在暗夜中等着尉迟来访。
      大理寺卿依旧是悄无声息地进来的,就算折弯了脊骨,染白了头发,弄皱了面颊,尉迟的动作从来没有迟钝分毫。狄仁杰笑着看进屋的人,尉迟显然怔了一下,又走到他的床边坐下,“狄相病着,怎么起来了。”
      “这次我真的要死了。”狄仁杰说,“不要那样看着我,尉迟,不要在我死前惹我伤心。”
      尉迟真金沉默了一会,握住狄仁杰有些发凉的手,“我一直惹你伤心?”
      “不,我一直非常幸福。”狄仁杰在尉迟面前笑了,“上天安排我们相遇,必然有所用意。我总想感谢制造你的人,也感谢你。我不信神佛,不敬神明,尉迟,但我这些日子一直希望人有来世,那样再过十几二十年,我还是能再来寻找你。尉迟,你知道天地万物,走遍六合八荒,你知道人有来世吗?”
      尉迟又沉默了,狄仁杰看着他,勉强地凑上去,最后亲吻了一下大理寺卿的嘴唇,“还要等十几二十年呢……到我来找你的时候,一定要认出我。”
      “我会的。”尉迟回答,他的蓝眼睛在夜色下透明如水。大理寺卿凑在宰相的耳边轻声地说了一句话,宰相大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又是一阵止不住的咳嗽。尉迟拍着他的背,微笑着说,“我们说好了,嗯?”
      “一言为定,绝不反悔。”狄仁杰顿了顿,轻声地说,“尉迟,能最后答应我一件事吗?”
      “只要我能做到。”
      “明天以后,以后……”狄仁杰觉得四周的一切迅速地远去了,环抱着他的尉迟似乎也变得不可触摸,但他还是坚持着说完这一句话,不管有没有发出声音,是否曾被人听见。
      “再也不要与任何人提起我。”
      “不,”尉迟轻轻地放平了狄仁杰,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地,将吻落在阖起的眉睫之上。
      “不要让我承诺做不到的事情。”
      真安静啊。尉迟想,他听见一声最后的叹息,又似乎是一声轻轻的笑,然后一切都静止了,连心跳的声音都不复存在。一切都停止了动作,只有灯火摇曳,照着他面前人安恬的睡容。他抬手按上自己的心口,那颗心也已经不再跳动。
      更安静一点吧,不用再伪装出活着的样子,需要你活着的人已经不在了,你是否活着又有什么不同呢?
      东天鱼白,是该上朝的时刻。尉迟真金从狄仁杰的身边站起,终于放开了一直紧握的、被他焐得火热的手。他没有再翻窗子,高热让他立不稳脚步,只是颤颤巍巍地朝着门口走了两步,就沉默地倒在了地上。
      女皇的心已经随着皇帝葬入了乾陵,他的心呢?要不要挖出来也随着狄仁杰一同葬进去?
      不,他现在还有任在身,必须继续向前走,所有人都不能就此停下脚步。
      他的心在有人踏进屋门时开始跳动,摔倒在地的人听见一声遥远的惊呼。尉迟真金被侍童揉胸口捶背地弄醒,他睁开眼睛,看见狄府的小童神色哀戚,脸上还有泪痕,“尉迟公请节哀……狄公已去了。”
      “本座知道。”他挣开了要搀扶他的小童,并没有回头再看一眼,只是自正门出了狄府,这一次不必再遮掩,以后永远也不必遮掩了。
      久视元年九月廿六日,狄仁杰病故于任上。众皆哀恸,女皇泣曰:“朝堂空也!”
      死后万事成空,恩仇已了,而狄仁杰的葬仪上,连他的政敌都到了场,却独不见他从前的上司,也是亦敌亦友的对手尉迟真金的影子。
      “没必要凑这个热闹。”尉迟独自站在水塘边自言自语,听着府外渐渐远去的哀声,低头舀了一瓢水,浇在自己的头上。快入冬的冰冷池水浇在他的身上的时候冒起了热气,流进他的眼睛里又流下来,他眨了眨眼睛,又浇下了第二瓢,第三瓢。

      久视元年冬,大理寺卿尉迟真金以寺中事务繁忙,悬案诸多为由,搬进大理寺中,再不复出。
      从大理寺去上朝,倒不比官邸更近,少卿裴东来跟在和自己一样满头白发的大理寺卿身后,时而有种想要安慰面前人的突兀念头,他不擅安慰别人,尉迟似乎也不擅长被安慰,于是他就只是隔着一人的距离看着那微弓的背影,踟蹰许久,还是没有打马上前。
      可与尉迟并驾齐驱的人已经不在,尉迟大概不会允许任何人再站在他的身侧。
      武皇听政完毕,点名大理寺卿留下,尉迟垂首应了,待官员退去,武皇示意他走上前去,尉迟上前,在五步外止步,“陛下,又有什么需要臣去做的事情?”
      女皇盯着他,久久地,叹了口气,“尉迟,国老一去,苏安恒便上书劝我退位,你看如何?”
      尉迟沉默片刻,说,“陛下,此时只是劝说,下一次怕就是兵谏逼宫了。只是……陛下登基之时,就应知总有此刻。”
      “你说起不中听的话来,倒也越来越像狄仁杰了。”皇帝缓缓地说,“尉迟,我是想念国老,但你不用学他。说些以前的事情吧,我知道你记性好,可我记性越来越坏了。”
      尉迟微微颔首,说起从前的一些有趣闲事。他音色清扬,在朝中与寺里每每要压低声音带上怒气才能服人,如今纵然外表已经年迈,开口时仍然有少年时的轻柔嗓音。女皇静静听着他说起旧时的事情,说起她曾经拥有却已经失去的人,眼中似乎有什么晶亮的东西闪了闪,但她又闭起了眼睛,在他如琴弦拨动的言语中静静睡去。
      女皇真的已经老了,说着话的时候就能睡着,睡不了多久却又会惊醒。她醒过来的时候尉迟还在继续讲着,说起关于她长子与次子在马球场上的一场鏖战,说起老兰台令史对文书的过度保护,慢慢地,他说起麟德二年上元节百花选艳,说起那场战争与那个不知所踪的花魁,说起海中的水怪和蝙蝠岛上的奇蛊,他说起狄仁杰。
      他说起狄仁杰的时候女皇打断了他。
      “国老与朕曾长谈过一次,他希望我在他死后命令你不再提起他。”她缓缓地说,“我觉得,像他那样的人,是不该被人忘记的。”她微微眯起眼,“但是我也有些好奇,如果我如此命令你,你会不会第一次违抗我的命令?”
      尉迟真金受惊似地抬起了头看着她,蓝眼睛里有遮掩不住的惊恐。他动了动嘴唇,却没有说出一句话来,女皇注视了他片刻,轻声地笑了起来,“别害怕,小金子,如果你违抗了我的命令,我会不再相信你;但如果你遵从了,我又会觉得强迫你不再提起这种事情,未免太对不起你。我那时告诉国老,如果他在意你的心情,就不应该让我来下这个命令。”
      尉迟垂下了眼睛,他静默许久,才开口说话:“陛下,微臣感激不尽。”
      “朕不会自乱阵脚,”女皇说,“尉迟,如果真如你所说,太子有发动兵谏的一日……看着我。”她命令尉迟抬起头来,“如果真有那一日,你就入宫来找我,也不要和他们动手。他们拦不住你,也杀不死你,到那一天,我还有最后一句话要告诉你,但是要等到那一天。你走吧。”
      尉迟再拜而去,女皇在龙椅上翻着奏折,久久地,竟笑了一声,“雉奴,你倒是没看见,如今连小金子也老了呢。”

      神龙元年正月,太子与张柬之携羽林军入迎仙宫,诛杀二张。
      卧病的女皇听见了屋外的杀伐之声,强撑起身的时刻,窗侧突然闪进一条身影。
      她纵然在这一刻,也一样要保持自己的仪容,但如今她身边没有任何人,连发髻也无法像从前那样高高束起。她下了榻,赤足走向妆台,拿起梳篦,听见有人在她的身侧轻声开口,“陛下,太子与宰相已经杀了张氏兄弟。”
      “人总是要死的。”武皇静静地说,“尉迟,你只准看着,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你都不能动手。”她转过头来,看着似有忧思的大理寺卿,“这里没有人是无辜的,不需要你的保护,而我相信,显不至于亲手杀死他的母亲,如果没有张柬之,他成不了大事。那个张柬之还是狄仁杰举荐的,你看看,当初我关他,关得有没有道理?”
      尉迟真金沉默不语,只是站在阴影之中,摇曳的烛火让他的神情阴晴不定。片刻太子与宰相戎装前来,尉迟真金看着他们的言谈,默然无语。他总是不明白,为何女皇多年之前就知道这一切后果,却能容忍它成为现实,让自己在最终成为一名败者。
      太子监国后半月,皇帝禅位,大理寺卿在朝后执意留下,求见太上皇。
      皇帝允准了他的请求,尉迟真金踏足上阳宫的时候,冰雪初融,青松满苑,太上皇在宫中翻着诗卷,看见他前来,笑意中却含着寂寥,“尉迟卿何故前来?”
      “陛下曾说起,有一句话要在太子兵谏的当日对臣说,可陛下那一日并没有提起。”尉迟低声说,他还是一样恭敬地站在下首,抱拳施礼。
      太上皇看着他,温和微笑:“到今岁,你在我身边就满五十年了。尉迟,小金子,如今我已卸下重担,而你,我不会让别人成为你的主人,小金子,你自由了。”
      尉迟微微一怔,他看着太上皇,似是不知该如何应对这突来的变故。太上皇合起诗卷,“现在我非君,你非臣,你是天外之人,不必再羁于这片土地。小金子,我还有最后一个愿望,你能助我实现吗?”
      尉迟顿了顿,“请陛下直言。”
      “永徽六年的时候,雉奴立我为后,那时偃师携你自天上来,立于阶下,将我们都吓了一跳。”她说,“你能让我再看到过去的小金子吗?如果那样,我或许也能从你的身上,再见雉奴一眼。”
      “臣可以做到。”尉迟轻声说,“但是陛下需要等待臣将一切事务处理妥当。”
      太上皇笑着说:“谁不是在等待呢?”
      胜利总是稍瞬即逝的,而失败与死亡却是所有人都无法避免的结局。尉迟知道太上皇要说的话,他稽首再拜,“臣不会让陛下等待太久。”
      尉迟找了沙陀,两位老友关在屋里不知说了些什么,却下定了一个令所有人都措手不及的决定。
      神龙元年春三月,大理寺卿尉迟真金在连日通宵达旦地复核案卷之后,因急病故于任上。
      尉迟真金少年得志,名扬九州,一生知交却不过三二人,大部分人连他曾在辞官的数年中娶妻生子都不知道,如今死了,他远道而来奔丧的儿子也不曾为他哭泣。那个十数岁的胡人孩子似是连官话都不大会说,也厌烦中原人的那些规矩,只是皱着眉头处理了父亲的后事,就出了城去,再不知所踪,连名字也不曾留下。
      尉迟真金在策划自己的死亡之前寻找了一具衰老的尸体,让从王溥那里学会了易容的沙陀帮着装成自己的模样,随即拉直了被刻意压弯的脊骨,平整了前额与面颊,减轻了配重,除去了身上多余的赘肉,将染白的头发与眉睫重新上色,就像从前经常做过的那样。长出白发的沙陀看着他变回年轻的样子,忍不住说:“如果狄仁杰看见……”
      尉迟对镜自视,笑了一笑:“他会看见的。”
      沙陀说:“说起来我也挺想他的,如果你要回到天上去了,以后我大概也会想你。”
      “你还有那么多事,哪能腾出时间来想我们。”尉迟说,“对了,我是怎么死的?”
      沙陀说:“操劳过度,突发心疾。”他用手指戳戳尉迟的胸口,“你听,现在就不跳了。”
      尉迟沉默了一会,“这些年多麻烦你了。”他挺直了背,神情再次锐利得像一把刀,“我的丧礼你不必参加,医馆里忙,你年纪也不小了,没必要折腾。”
      主要是假哭累,真哭伤感情。
      松柏遮挡了地平线,太上皇看不见日头是如何落下的。
      上官静儿依旧陪在她的身侧,如从前一般为她试餐,试药。太上皇几次想遣她走,但唯有这一点,那个女官执意地忤逆了她。
      有人陪伴,总比无人相陪,日子来得轻松,也过得快些。
      只是,自从太平公主处得知了大理寺卿的死讯,太上皇就总试图看着被松柏遮挡住的地平线。
      春去夏来,在一个没有月亮的深夜之中,上官静儿反是第一个听见歌声的。
      那似乎还是少年的声音,清清亮亮的,用一种她不懂的古朴语言,反复地唱着同一支歌。
      上官听见身后有珠帘拨动,她忙去搀扶住离开病榻的太上皇,二人一起走到殿外,那歌声渐渐止了,有胡服的少年站在阶下,见太上皇出来,便沉默地长揖。
      “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我是不曾想到五十年后,能再听你唱淇奥拍雉奴的马屁,不过五十年前不说官话,现在总该把官话学好了。”上官静儿听见太上皇说,“小金子,你终于来了。”
      太上皇是老了,连人的年岁都分不清了,上官静儿这样想着,却听见那个少年说:“抱歉让陛下久等了,将一切安排妥当需要……时间。”
      他的声音似乎很熟悉,那双眼睛映着她们身后的灯火,显得浅淡而明亮。
      女官询问似地看向太上皇,武皇只是微微一笑:“你办事向来妥当,不过略显招摇。”她顿了顿,“招摇也没什么不好,不用改了。今后你打算去什么地方?”
      “我暂时什么地方也不会去。”尉迟说,“制造我的人将我献给陛下,我就必须守护陛下,直到最后一刻。”
      “在那之后呢?”太上皇静静地问。
      “等待。”尉迟回答。他不回答等待什么,或是等待谁,太上皇也没有再问下去,只是在女官的搀扶下回了身,“小金子。”她背对着他,轻声地说,“如果偃师问你所见所闻,就别说那么详细了。”
      尉迟站在阶下,身形笔直,“我将要等待的并不是制造我的人。”他终于轻声地说,“陛下相信人有来世吗?”
      “制造你的人自称经历了一千五百年的岁月,教导了你天地万物的词句,你应该比我更明白。”太上皇幽幽地叹息了一声,“或许会有另一个时代,我们所有的人都会以另一种方式相遇,但是,小金子,这只是希望,而你必须等待。”
      三月天里,桃花盛开,尉迟真金站在洛阳城门口回望那一片绚烂,他闭起眼睛,似是有个留着小胡子的人在掉落的沉重包裹下面,勇敢地伸出了一双手。
      他再睁开眼睛的时候,眼中留下的残象也消失了。
      尉迟真金沉默片刻,终于策马离开了神都洛阳。
      他已经埋葬了他的主人,亲密的朋友与爱人,如今孑然一身,所牵念的,不过是很久以前的一个承诺。
      他已经向前走了太远,如今必须等待。

      相隔三十余年,尉迟真金再一次踏入幽灵谷。在不见天日的堑渊之中,嶙峋的乱石被雕成一张张哭喊的面孔,令人不寒而栗,他上次前来带着得力的助手与友人,带着冲天的愤怒与杀意,但如今这里只是一片荒寂,只有呼啸风声与流水的声音相伴。
      “只有你我知道的地方,你来找我。”他那么对狄仁杰说过。
      如果不记得了,或是根本没有来世,那就不要让任何人来打扰我们。
      尉迟走在谷底,每一步都让他想起往事。许多年前,他与狄仁杰缉凶至此,未曾料到这深壑的地势比他们所估更险要,离开也比进入困难得多。
      那一次所有人都做了最坏的选择。
      如果他没有将干粮全给狄仁杰,如果狄仁杰选择抛下他而自己出去找救兵,事情的结局可能都会体面得多。他可以轻而易举地背起狄仁杰从来路出去,狄仁杰也不会那么狼狈地滚了一身的碎石烂泥,昏倒在触手可及的第一束微光里。
      但是那时他伏在狄仁杰的背上,无法行动,无法言语,却能感知到周遭的一切,他记得听见狄仁杰迭声地喊着他:大人,尉迟大人,尉迟,尉迟,尉迟。后来他问狄仁杰怕什么,有什么可怕,狄仁杰只是嘿嘿笑了两声,似是不愿回答他这个问题。
      狄仁杰总是喜欢把内心已经明了的问题和谜团抛给他,看他要如何面对谜底。狄仁杰与他喝酒下棋,输了所有的双陆与象戏,狄仁杰教他怎么表达自己的心情,教他怎么流泪。
      狄仁杰经常戏弄他,记吃不记打,但是狄仁杰说他一直非常幸福,他却知道是真的。
      尉迟在黑暗中也一样能找到道路,他越过石柱远远地看到了洞口的微光,就停住脚步。他等待着,看着远处小小的光点渐渐黯淡下去,最后变成一片黑暗。
      就是这里了,如果你还是那样聪明,这一次应该知道要从出口进来……不过,你那时都昏过去了,怎么会知道出口在哪里呢?
      顺着原路走的话,这次可不要再跌破头了。
      尉迟真金找了个舒服又挡风的位置,在地上垫了张薄毯,便躺了下去。听着耳畔风声,他闭起眼睛,轻声地对自己说:“睡吧,小金子。”

      尉迟真金做了一个梦,梦中是繁花盛开的神都洛阳。槐花的香气伴着淡淡的甜味,从那个人的唇间传来。
      全文完
      稿于 2014年1月26日下午1:01
      北冥远兮云扬,揽明波兮流光,宁旧忆兮浮生,奚余悲兮莽莽?
      朕长歌以新明,怀珠玉兮沧浪,可堪盟兮来世?亦长夜兮未央。

      ps,偃师太太因为在接下来的一千多年里都找不到机械寺卿而非常不开心,使用最新研制的反物质礼花制造了通古斯大爆炸,这大概也是千年之谜的一部分吧。
note作者有话说
第8章 一〇〇〇 千年之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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