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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1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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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上柳梢头。
一双掌灯的手,灯火后明灭的瞳子。
是他——至尊宝!
“果然是你,阿珠,菩提老祖说你在这里,真巧!——这些年可好?”
“白衣呢?”这些年?只见韶华老去,过眼成空,何须问,不必说!
“哦,她,她睡了,她不知你在这。”
哼!又是瞒着她跑来相会!只是,阿珠再不是当年的阿珠,你认识的阿珠早已毒发身亡,死在野外荒郊,被野犬啄食、虫蚁驻咬已成森森白骨,幽幽磷火!
“阿珠,其实自你不告而别以后,我——们一直在想着你呢!”
“是吗?”
“是呀,看这个,我一直给你留着的!”
水晶的眼泪,透明的忧伤。
“阿珠,其实你知道的,我最喜欢的人是——”
拔刀。
刀声如孤雁悲鸣,带着深重的恨意。
划过空中的刀影是个残缺的弧。
画不成圆。
万劫不复的刀停在醉生梦死的肩上。
这样的一个男人。
一张惊魂失神的脸。
衣衫不整,吊而郎当,乱发倒垂下来,如未经修整的吊兰。
只有他的眼睛,穿越千年的烟尘。
纵然他有一身的暧昧气息,而眼睛终是明亮,那里有他不会转世的灵魂。
被无形的锁链禁锢——能够打开转世孙悟空心锁的人,决不是我。
刀在他脖子上颤抖,细若发丝的一个伤口,刀身流过一丝朱红的血,我用尽全身,你却只肯还我一滴。
我听到自己的声音辽远而空洞:“如果有一天,白衣问起你,你一定要骗她,就算你有多么的不愿意,也不要告诉她,你最爱的人不是她!”
逼他答应。
逼他去爱。
逼自己放弃。
刀收回鞘。
一声叹息。
看定他的眼睛“永远”一字一顿。
可是,我并不知永远有多远。
每个人都会有一段超越凡俗的爱情,必为之沉沦、执迷、痴狂、柔肠百结、无力自拔,享受幸福的错觉,误解了快乐的意义!
谁都逃不出宿命,前世的约定。
其实,我根本不知谁在真心地爱着我。
究竟,我在爱着谁?
方寸山的清晨,满眼的春光灿烂。
后山云海激荡。
人,一步步走在白云堆里。
深邃微白的天空,苍茫未醒的大地。
一轮红日,喷薄而出。
“他们一早便走了。”菩提轻挥拂尘。
“哦”,答应一声,极目苍穹,云蒸霞蔚。
生命中的人来来往往。
末了,无非身影淡去,笑容晕化。
伸手摸上去,一片冰凉。
“阿珠,如果一定要试图改变这世界,那你必须得经历九生九死的考验!”菩提脸上有罕见的认真神情。
“九生九死?”
“是啊,在天宫蟠桃园的深处,鸿蒙老祖自天地初开时便住在那里,所有想借一己之力扭转乾坤的努力,必得通过鸿蒙老祖九生九死的考验。古往今来,能通过九生九死的人,只有孙悟空。”
“可是,他虽活着出来却导致失去记忆。”
“是啊,那是一场今天地变色,星斗错乱的大战——”
“我去!”脱口而出。
牛魔王、孙悟空、菩提老祖,当他们提到九生九死时都会眼神迷离,表情肃穆。
我去——魂飞魄散又如何?
我本没有归宿的狐。
作妖,作得我好累。
飞蛾,在漆黑的夜晚,只有扑火的命运。
乘鹤飞去。
菩提渐渐变小,成为一粒葡萄,被白云一口吞没。
桃花。
万千朵粉白粉白的桃花。
缤纷灿烂,花香袭人。
走入花海,魂梦亦香。
顿觉形骸成负累,几欲散发逐蜂蝶。
微风抚过,落红成阵。
艳屑。花的尸骨。
凋零了,
没了颜色,散了精神。
然而,我却无法举步。
面前一株桃树上分分明明地刻着两个名字。
年深日久。
随树的生长而深刻。
变成树的伤痕。
上写着“阿珠、沙悟净”
还有触目惊心的四个字——“天长地久”
无法磨灭!
曾经,我总在做一个梦,梦里有一株忽远忽近的桃树,我总是看不清它上面刻着的一行字——
其实,有些事情,一早发生过!
鸿蒙老祖象株盘根虬节的老树。
“九生九死!”他笑,“一次就够了,哪要那么多?”
落花淡烟急雨。
独自面对生死。
我的这一生,不过是长安街头露天摊子下的一盘青丝黄瓜。
翻尸倒骨之后。
只剩下酸楚混浊的汤汁。
无法收拾!
万念俱灰!
孙悟空说九生九死只是个圈套。
可我没有旁的选择。
虽然我无力改变这世界,但这世界却早已改变了我。
一早,我含混吞下情欲的珠子。
除了蒙昧,通了七窍。
遭了苦痛,牵动肺腑。
我抓不住流云,翻不转命运。
眼见得盈盈的爱自指缝间流走。
孽债情丝,灰飞烟灭。
“九生九死,便是你要打败天庭中最强大的十个战神,如此,你便可以凭你的能力实现最终的愿望。”鸿蒙老祖矮小的个子,居然声如洪钟,斩钉截铁。
继而,他好奇地问:“你的愿望是什么?”
分三界,定阴阳。吓!冠冕堂皇!
“其实,我只想作一个与世无争的妖精!”我慢慢拔刀——错综复杂的世情,一定有一个简单的结局。
鸿蒙老祖在虚空里一抓,打开一扇另个空间的门。
我走进去时,他犹不解地追问,“那你觉得你现在是什么?神仙?妖怪?”
我想告诉他,其实,我一直错以为自己是个凡人。
风。
白袍翻飞。似曾相识的笑容。
竟是故人,天之战神。
手中仍掣一方棋盘。
笑道:“让我们再下一局棋!”
棋子破空飞至。
若满天繁星。
暴起,刀出。
映残月。
众星失色。
棋盘分两半——无处落定的棋子,纷落入入雨。
化作流星。
白袍隐去,黑袍下伸子枯干的手。
流星向上激射。
蓝烟绿火。
险险地躲过,衣衫破处,犹有火灼痕迹。
银牙一咬,凌空下击。
星斗四散,拼得一身火煎烟焦味。
砍破一片黑袍衣角。
几缕散发。
斜刺里两枚黑白分明棋子,撞上刀身。
退,三步。
又三步,方站定,气喘。
臂膀酸麻。
好大劲!
地之战神之后,是人之战神。
“又见枯骨刀,从此世间又将血雨腥风,永远宁日!”
“没有枯骨刀,天下就太平了么?”三才战神哑口无言。
没有了恨,天下便全是爱了么?
爱恨交织,才是人生!
我自三才阵中穿过,他们没有阻拦。
都不过是棋子,任人拨弄!
止步,天罡星手握剑诀,地煞星腰横三尺长枪。
拦住去路,目光冷竣。
这一战再不留情。
罡风煞气,剑自枪底穿出。
配合无间。
发乱,衣散,勉力支持。
脚步扶摇。
枪尖自腋下穿过,好险。
放出毒烟,断肠烈散。
果然奏效。
星宿微乱,错位,彼此相撞。
一刹那,杀心起。
刀凄然而笑。
一刀斩上天罡星眉间那道一字纹。
四溅的血。
幻影消失,只余天荒地老一个我。
何去何从?
出鞘的刀,与世间一切为敌。
落得新伤旧恨,前路茫茫。
退无可退。
如一片飘飘荡荡的孤魂,急急奔赴阴间玄界。
急急地投胎。
急急地过了一生。
枯骨刀一路挥过。
刀身遍体通红。
刀声鬼哭狼嗥。
疯魔引路,血肉成枯骨。
无法掌控的魔刀。
风随刀走,吹落漫天血花。
夜叉、修罗、饿鬼、罗刹。
挡着披靡。
满山遍野,开满桃花。
风吹花落静无声。
我只看到另一个自己。
在对面。
鹅黄衫,百褶裙,藕丝履,发间玉凤衩轻颤。
本该亦是天上的花,
奈何被风吹落。
九生九死最后一战,面对的居然是自己。
除心魔!
她亦手掣枯骨刀,好整以暇。
目光冷漠。
她眼中,我不过是濒死的人。
鬓发散乱、衣衫不整、摇摇欲坠。
一路拼杀,气虚血弱。
或许,每个人要面对最强大的敌人都是自己。
自己越弱,心魔越强。
只是,我现时天眩地转,触指可倒。
看着另个自己一步步逼近。
看到裙裾上细细的碎花。
我听不到生命的足音。
寂静无声。
努力挥去眼前的流云。
那一瞬,我看到渐行渐近的自己,不再是妖,亦不是仙,而只是一个该有着七情六欲的女人——
“我是谁?”
“你是阿珠!”
我在追问一个老头。
他很不耐烦地回答。
他正在专心致致地注视着桃树上的一只破茧的蝴蝶。
那只蝴蝶在阳光下抖动轻盈美丽的翅膀,闪闪地,微微地,幸福地,颤抖。
谁还会记得自己的前世?那些青涩,那些丑陋。
落日熔金,直坠西海。
蟠桃后园有一处高地。
那里每天可以看到夕阳在脚下挣扎。
好似英雄的眼泪,不肯掉下去。
我不明白自己的身世。
寂寞,而没有记忆。
只知自己名唤“阿珠”。
一觉醒来已在蟠桃园中。
或许,我也只是一只蝴蝶。
破茧而出,便忘了前世菜青虫飞翔的梦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