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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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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寸山。
茂林修竹,清泉在岩缝间涓涓而流,飘在水面上夹竹桃的花瓣随水而去,石缝间开着鹅黄色的野花,行人脚步稍重惊起路边的蝴蝶,仿佛开在空中的鲜花。
一条银练似的瀑布飞流直下,在岩石间溅起迷蒙的水烟形成一道七彩虹,时隐时现。
宛若仙境。
萧声如泣如诉,风景如诗如画,而沙悟净,他是画中人,诗里的一个意象。
他坐在突出山崖的一块岩石上。
流云自他脚下翻过。
终于,我看到了方寸山最美的云海。
如绣房里重重的纱在风中飘舞。远山在或浓或淡的烟霞里仿佛情人微蹙的眉峰,嫣然的巧笑。
一望无际的云,一望无际的海,一望无际的虚空。
这云就在岩石上、花间、肩头、腋下。
胁下如生双翼,在云中穿梭却飞不出这绝美的风景。
沙悟净是唯一的静。
一曲终了,犹有余音。
靠着长青藤看他的背影。
粗布衣,麻鞋,逍遥巾。
普通的人。
寻常宽厚的背影,却可以依靠。
人世的温暖、平实、安定,真真切切地摆在面前。
总是在太多璀璨、繁华过后,才明白平淡是真的道理。
有许多的人曾出现我的生命里,是一句诗,一幅画,一曲歌,耳边的一声私语,或是一道艳丽的伤口。
全如流星划过,留在潮湿的记忆里。
能陪在身边天长地久的,仅仅是一张寻常面孔,温馨的浅笑,宽厚的胸怀,掌心的温暖。
“你来好久了?”沙悟净拍拍身边的山石,示意我坐下。
双脚悬空,下是万丈深渊。
处危岩而不惧大抵是身边有可信赖之人吧。
“是你救我!”
“看你晕倒,我身边刚好有七颗‘天王保命丹’,一颗可延七天寿命,带你到我师父这里,看看可有良策;你怎会中毒?”
三言两语道尽个中曲折。
说帮战中的风云突变,说至亲人的一怒拔剑,说换血医人时的了无生趣。
那么信赖他?也只不过是曾同船共渡的人。
沉默。
“方生方死,方死方生;生死我早已不放在心上了。”我笑笑,看他愁眉紧锁,我心也不安。
一丝纤巧的浮云飘过眼前,我伸出手一把抓住,笑道:“看,我抓住了云彩!”张开来,手中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抓住!”
看定他,“懂吗?这就是生命!”
他也伸出手,却轻轻握住我的手腕,“张开来,你就拥有了这世界,”再合上,握成拳,“这样,你便握住了自己的命运。”
世间一切种种,真的可以一手掌握?
我只知道,此时此刻,有一个人,放我的手,在他的手心!
“我曾经喜欢过一个女孩儿。”他眼神迷离。
我听过他的故事,但不想打断他,每个人都有偶尔软弱的时候,渴望倾诉。
“喜欢她跳舞时反弹琵琶的样子;我们在蟠桃后园的树下约会,在树上刻下彼此的名字,她说:我们的誓言会随着树的生长而加深,永远不会被磨灭。”
他取下腰间的酒葫芦,喝一口。
“可是,当我得知她却是玉帝的侧妃——注定结局的一场无望的爱恋!”他咳嗽,胸中有诸多不平。
“我放弃了!”他目中有泪。
“不再理她,终日买醉!”
“她日渐削瘦,终日面对瑶池的荷花独自凝神不语。”
“她去了,纵身跳下高高的斩妖台。”
“我今生,来世都不会原谅自己!”
“永远都不会!”
一滴泪终于顺着他的面颊流下来,一世情换来三生恨。
良久。
“我渐渐明白,世间没有什么是不能把握的——只要你用心!”他牵着我的手,伸到空中,轻轻握住,再张开,手心赫然有一团白云!
就那样一动不动地躺在我的掌心。
在无限的虚空里,我们掌握了一片云霞,哪怕再微小,再短暂,但,我们曾真真切切地拥有。
在方寸山的那段日子是我一生仅有的几次短暂欢乐。
虽身中奇毒不久于人世,但却感受觉焕然一新。
内心平和安祥。
没有季节的山上永远开着无数不知名的花。
喝清洌的泉水。
我问菩提老祖为什么总不停挥舞手中的拂尘。
他答:“赶苍蝇、蚊子,一切的烦恼。”
他教我吐纳,提纵之术,我无心地学着。
“我听说孙悟空与白骨精以前也来这里看风景?”闲时问他。
“那是一万三千年以前的事了。你坐好,小心摔倒。”一万三千年,吓死我了!
“那时他们还是师兄妹,一个是仙,一个是妖,妄动了情欲,扰乱了三界。如今这里的风景没变,而却已是物是人非了。”
“为什么仙妖不能相恋?”总是不明白,为什么相爱的人不能厮守。
菩提又在甩他的拂尘,“因为规矩!”
“规矩?”我很吃惊,“谁定的规矩?”
“葡萄。”
“葡萄定的?!”我双眼圆睁,难以至信。
“是我要吃葡萄,姑娘,不是葡萄会定规矩。你打听那么多做什么,与你无关!”菩提老祖很不屑的样子。
“三界事,是三界人人事,当然于我有关!”我把装葡萄的玉盘放在身后,不给他拿到。
“好,好,好,告诉你吧,没有人定,这规矩就是平衡。”
我茫然地看着他,“平衡?”不懂。
“孙悟空大闹天宫是为了救出白骨精,可你知为什么白骨精会被天宫关起来?”
“为什么?”我扔给他一粒葡萄。
“屠神之宴!”
“白骨精上天庭与玉帝理论,与天宫诸将厮杀起来,不知枯骨刀下白白葬送了多少冤魂!唉——这就是血腥的屠神之宴!”
我想起白衣的梦境,血流成河,尸骨如山,相似的场景。
“天庭请得佛祖出面才将白骨精囚禁起来,却引来后面孙悟空的大闹天宫,三界由起颠覆。
“这和平衡有何关系?”
“用你的脚趾头好好想一想,三界会允许如此强大的两个人结合吗?”
“他们两个联手,三界之内再不会有什么力量能克制住他们。”
“可恶!是为了这点权欲,就要处心积虑地拆散人家的感情!”我把玉盘掼到山石上,拂袖而起。
清脆的破碎声。
“天哪!我的葡萄!”菩提老祖苍白的眉须倒竖起来,用拂尘抖抖地指着我。
我吐下舌头,赶快用他教我的吐纳提纵之术跑掉。
世人一直都在埋怨孙悟空与白骨精执意的冲动,扰乱三界,毁天灭地的无情,却不知缘因一线——都是为个‘情’字。
当我面对孙悟空的那一天,他指天骂地地质问;“为什么出身不同的人不能相爱,为什么相爱不能相守,为什么当初的一见钟情两小无猜,需要一万年的痛苦折磨来作为代价,为什么一万年的痛苦折磨,换来的只是悔恨和欺骗!”
我回答不出。
我也在问自己,这世间,情是何物?
为什么情爱可以纠缠几生几世,却得不到真正的完美?
“能医治鹤顶红粉的药只有两种——如梦花、冰凌草,一个在凤窟,另一个生长在龙窟。”
“去北俱吧,多穿点衣服,那里冷,这两种仙药都是摘下便会枯萎、失效的,要阿珠自己去吃掉,带不回来的。”菩提挥舞他的拂尘,驱赶烦恼。
我过去抱抱他,泪眼婆娑地凑到他耳边,哽咽地说:“我会带葡萄回来给你吃的。”
和沙悟净一起上路。
从山下的村子望方寸山,只在云雾中。
“这是什么村?”问他。
“长寿村,这里的人都年岁很高。”果如沙悟净所说,看到净是老态龙钟的人,目光呆滞。
我的命在须臾间,而他们却有太多的岁月要去消耗。
“这里年岁最高的是谁?”村里全是老人,死气沉沉,有些人努力抬起眼皮想看看我们,我们早已打马而过。
拥有再多的时间,也未必可以把握眼前的一切。
“菩提祖师呀,他与天地同寿。”沙悟净回答。
“在他眼中,天地如芥豆,古今如蜉蚰,可掉到地上几粒葡萄,他也那么在乎。”我忿忿地说。
沙悟净笑笑,“长寿未必是件好事,眼见得亲人、朋友,甚至敌人一个个离去,只剩下自己孤零零地苟活!”
“不开心,长生不老有什么用!开心,哪怕只有一天也足够!”我拍拍马脖子,十分享受现在的短暂生涯。
“南极仙翁”他指给我看,“他老人家脑门儿多大,可还是放不下他的皱纹。”
果然,南极仙翁长了个硕大无朋的脑门,十分宽广。
“去年一滴脑上油,今日方流到腮边!”我哈哈笑着,提缰而去。
身轻如燕!
那些过往,曾经的苦痛、伤害、失望、是非曲直,都是自寻烦恼。
甩几下拂尘,全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