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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青云之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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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眼四海,只要是读书识字之人,便没有没听过寒云公子的。他的字画堪称一绝,传世又极少,所以一字一画,其价不下万金。有意思的是,他的真名却从没人知道。传说他的祖辈曾经位列三公,又因罪一夕败落。身在罪籍,不得不隐姓埋名。所以以寒云为号,寒是指如今身份寒微,云是指四海飘零,云深无迹。
但去年梅相生辰,皇帝竟亲赐其一副寒云公子画的梅花。皇帝不会不知道寒云公子的身世,这样一来,变相是有了皇帝的默许,对他的追捧从民间渐渐蔓延到士族,那些豪绅世家,争相买卖,更有好事者称他是白衣御笔。
这样的人物,是每个闺中女子的憧憬,就算知道永远不会有机会相识,但能看一眼他的画作,也是好的。
“恕老朽直言,上次公子典当的寒云公子的一副对联,一转手就是几倍之利。以公子的家世,为何非要来典当?”
却听帘里一声清哂:“平日里去那些个青楼楚馆,勾栏乐坊,你就算是有个皇帝老子,那钱也不是够花的。掌柜的倒真有意思,放着这么好的买卖倒不想做么?”
掌柜忙点头哈腰道:“咱们开门迎客,起早贪黑,为的就是一个利字。只是老朽再贪财,也不敢占您家的便宜不是?”
帘里的声音微微带了冷意:“路掌柜,你今天话多了。”
掌柜忙赔笑道:“老朽是看今个店里清净,是以多嘴了几句,公子万莫见怪。那咱就还按老规矩。你们来,”一边说着,一边招呼店里的伙计,一转身间看到了我,皮笑肉不笑道:“姑娘又来了?”
我施了一礼,道:“叨扰了。”
他使了使眼色,支使了个伙计带我到柜上。其实我初来时也是雅阁的客人,但是随着囊中空瑟,当得东西一件不如一见。掌柜的对我的态度便江河日下。
我在柜上坐定,将腕间玉钏褪下,道:“这是上等的和田玉,当初一百两银子买的籽玉,又花钱找匠人雕刻的荷花。”
我摸着手中的玉钏,心下凄凉。这还是来长安之前,母亲怕我没有充门面的首饰,用当年的嫁妆,花重金为我打造的一套首饰。一直簪子和一副耳环已然被父亲拿去疏通门路,若不是走投无路,我断不会卖了这个手钏。
伙计拿着玉钏看了许久,道:“姑娘也是老主顾了,那些套话我就不说了,十两,你看如何?”
我咬了咬嘴唇,道:“还能开价再高点么?”
伙计想了想,道:“那我去问问掌柜罢。”
掌柜的仍在雅阁里奉承着那贵公子,听伙计说完,拿着玉钏观察良久,道:“十两已经够多了,她若嫌少,换成死当便是。公子你看,这样的玉我给她十两,是不是够公道了。”
我刚要说话,却听一个慵懒的声音响起:“掌柜的,这次你恐怕看走了眼。”
说话的正是雅阁内的贵公子。
掌柜的似乎是把手钏递给了他端详,却听他道:“和田玉的妙处在于温润,上品光可鉴人。这个玉钏乍一看光泽满目,确实唬人。可是现在寒冬腊月,外面又下着雪,这样干燥严寒的天气下,玉的光泽定会受损。而且屋内光线昏暗,你看它的光泽,是不是亮得有些过分?”
“确实,这光泽看着有些贼。是不是寻常玉料上涂了蜡?”
“这我便不好断言了,只是觉得这玉有些蹊跷。掌柜的请高人好好看看便是。”
我听他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竟是顷刻间就将我的玉鉴定成了一文不值的假货,忙道:“这是我母亲花一百两银子从丰水最大的商号买来的,绝不可能是假货。若是涂了蜡,拿火烤烤就会化了。”
“就算不是蜡,也可能是涂了别的东西。何况,丰水的商号?”掌柜冷笑道,“丰水是什么地方?这里是长安,我福泽当认定了假的东西,你拿去别的商号,看看谁敢要!“
“掌柜的这便认准了?屋里是何人,几句推断,怎可当真?”
“公子见过的玉器千千万万,他说是假的,自然是假的。”
“那好,这位公子,就凭这玉光泽太盛,就断言它不是真的?这般武断,说出去岂不贻笑大方?”
那公子道:“鉴别玉器的方法自然有很多,但若是分玉的品相,除了外观之外,很多东西就得用心甄别了。玉能养人,同样的人也能养玉。养玉的乐趣就在于玉的光泽会随着天气及主人的身体状况随时变化,就如月有阴晴圆缺。这里面的学问一句半句可说不完。”
我心下着急的不行,但苦于对玉器一无所知,他说的似乎不无道理。所以虽心急如焚,却无法辩驳。何况,我也并非对这玉这么自信。毕竟只是买来的东西。假如,我们被那玉器商人骗了……假如,这玉钏真是假的……
可当不来钱,我们便无钱生活,这是真的,也是眼前最最要紧的事
我摇了摇嘴唇,道:“若这真是假……普通的玉,能值多少银子?”
掌柜冷笑道:“难为这雕工,倒可值五贯钱。”
“那再加上我身上这斗篷呢?可值一两银子?”
一两银子,便可又撑过去两日。
掌柜的摇头道:“你当我这里是估衣铺,还要你的旧衣服?罢了,我不愿于你纠缠,再多给你一贯钱,如何?“
我心下难堪,犹自强行镇定道:“我来典当,不是乞讨。五贯便五贯吧。只是掌柜,这玉钏虽不是什么值钱的物事,对我却珍贵至极。请您务必保管妥当。来日我定当重金赎回。“
掌柜的眼中有一丝轻蔑,冷笑道:“那老朽就祝姑娘所言早日成真。“
从福泽当出来,天色已经暗了下去。雪停了,刮在脸上的风却显得更见森冷。我抬起头,唯见一轮鲜红如血的残阳遥挂天际。
我静静望着如血残阳,眼睛被那红光刺得几乎要沁出血来。
我不要这样乞人衣食,不要这样任人羞辱。
我再也不要过这样的生活。
仿佛是上天听到了我的声音,还没到家,就看见父亲踏着雪迎出来,满脸兴奋。他也不问我迎着雪去了哪里,只是一遍遍的说着:“天不绝我,天不绝我啊!”
我一靠近就闻到一股刺鼻的酒气,疑惑的看向父亲身边的小厮。小厮忙道:“大人今天高兴,应酬时多喝了几盅酒。好在事情总算是有了门路。”
进到屋里,父亲仍在感慨:“想我为官二十载,还比不上沛国公府一个当差的。对着他也要点头哈腰。不过这世道,寒门小户出来的芝麻官,比不上朱门里的一条狗。”一边说着,一边冲着我笑道:“但是天不绝我啊!不管他是什么身份,怎么个狮子大开口,拿人钱财,就得替人办事。明个大清早,咱们就去沛国公府!”
听到沛国公府这几个字,我悚然一惊。没想到这次父亲竟然寻到这么强的靠山。
“您说的是三朝元老,曾为帝师的沛国公么?他肯见咱么?”
“不是沛国公,是我买通了他府上当差的,明天管家肯见咱们。只要进了大门,一切就好办了。”
那一夜,翻来覆去想的都是同一件事:这会是我们的转机么?
不管是不是,机会来临,即使拼尽全力也要抓住。
第二天一早,沛国公府。
朱门雕窗,高墙大院,远远望去,皇宫也不过这般气派。那院墙应在漫天的晨光里,更显得红得夺目。
我和父亲从大清早便等在耳房里,一直等到了晌午,管家也没有传我们进去的迹象。眼看一屋子仆人衣服的料子比我的也不差到哪里去,进进出出,没人多留意我们一眼。父亲等的不耐,掏出一锭碎银,向引荐我们进来的杂役道:“烦劳相公再去通传一声。”
那杂役收了银子,只是一笑,道:“管家既传了令下来让您稍待,您安心等着就是了。小的就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也不敢去催。小的谢您赏的银子,这就给您再端一壶茶来。”
父亲刚要说什么,却听见院里一阵嘈杂。我见仆从们一个个屏气退后,靠着墙低头,便猜是沛国公来了,忙敛衽起身,站在父亲身后。
但见一对带刀的侍卫鱼贯而出,分立两侧,良久,一位衣饰华贵的老者不疾不徐的走出来,许是隔着两溜人墙,并未留意我们,径直朝大门走了出去。
“丰水府尹晏如璟拜见沛国公大人。”父亲拉着我,起身下拜。
侍卫立刻让出一个空隙,沛国公回身打量我们,淡淡道:“这是何人?”
一个衣饰华贵身材瘦削的男人立刻凑上前去,满脸谄笑道:“回大人的话,这就是小的今个早上跟您说过的,丰水的那个府尹。”见沛国公面露疑惑之色,又小声道:“就是那个带女儿来选秀的。”
沛国公闻言“哦”了一声,转过身道:“不可让镇国将军久等。”如此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那男子冲侍卫们招了招手,忙也跟了上去。
我和父亲对视一眼,一时间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不能走。若是走了,下次不知花多少银子才能进得了这个门。”父亲咬牙道。
过了许久,那收了钱的官家许是觉得过意不去,让人领着我们去后院的厢房等待。这一等待,便从天亮等到了天黑。
“听外面那样喧闹,夜宴应该已经开席。今天是无望了。”我叹道。
父亲这一天都没有说话,听我叹气,似是有些激动,道:“有句话叫富贵险中求。为父这一辈子都谨小慎微的,所以至今一事无成。索性咱们就冒险一次。”
“您是让我越过管家,直接闯宴吗?”
“不,”父亲摇头,“那沛国公亲自出门相应,今天来的都看来不是一般的人物。没听见连镇国将军都来了么?你若闯进去,只会招致弥天大祸。我听那杂役说,沛国公府有个后院,现在百倾梅花正开,是长安出了名的一景。我想他们酒后必会踏雪赏梅,你若等在那里……”
父亲还没说完,我已然明白其中的风险,若是那沛国公看中了我,能得他引荐入宫,自是从此踏上了青云之路。但若是他没看中我……
“带上你的琴,这次表现务求尽善尽美,若是失败,咱们便再无翻身的机会了。”
后院的厢房旁边有个角门,从那出去便是梅园。许是仆从们忙于侍奉夜宴,从房里出来直到梅园,竟是顺利得很。
此时雪后初晴,一轮孤月高悬九天,月光皎洁,明月之下百倾红梅迎着白雪,美得惊心动魄。但我却没心情细赏那美景,忙踏入林中,寻了块大小适中的道边石坐下,小心的把琴放在膝上。
深院孤月,白雪红梅,月下孑立,梅下抚琴,这样的画面,不知能不能打动沛国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