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拖稿的人没有人权》桃花绘扇

21、第 21 章

　　梨衣熊的病情再次发作，是在与父母争论想要做手术的时候。

　　好在问题不大，村川夫妇在门口看着沉默不语的她，两个人轻叹一口气。

　　在病房外面的凳子上，他们斜斜地坐在静寂的角落里。

　　刚开始知道梨衣熊病情的他们意外，惊恐，一路从京都奔来顾不上旅途的倦意，见面时候的心疼不已，连日里来哪怕一点风吹草动都担惊受怕到不行，深夜里流着泪盼望上天不要收走他们的女儿，如今终于能够看见她活生生的站在他们前面，哪怕这份健康的背后透着残缺，他们并不介意，甚至愿意无怨无悔的照顾梨衣熊一辈子。

　　村川妈妈站起来走进病房，她坐在床边，脸上带着无限爱怜的看着床上的女儿，静静的等着梨衣熊慢慢地正常醒来，正如此刻她坐在这里，只希望能够等到女儿安稳地正常地睡去一样。

　　但是连这种最基本的画面都没有办法发生，他们都在经历苦楚，为人父母，所经历的远比所想象中的苦痛还要多。

　　她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最后只能无奈的叹气，伸手抚摸梨衣熊的脸颊。

　　梨衣熊的眼帘翕动了几下，她翻身背对母亲，不愿面对。

　　村川妈妈望着她，坐在床前几步远的暗影里的她，几乎看不到女儿那似乎睡着了的脸，心底于无声处倍感酸涩。一个人只要成为了父母，拥有着一颗为人父母的心，面对着儿女这样的一意孤行，大概注定会心酸到如今这个地步。

　　她未知自己泪流满面，只一个劲低声喃语道：“你就非要这样不可吗？那个手术就非做不可吗？你知道お母さん，お父さん宁愿照顾你一辈子也不愿意你做那样的手术！”

　　病房内无人应声，村川妈妈的眼泪与站在门外看着她们母女的村川爸爸以及村川姐姐的泪汇成一行。

　　伸手把被子盖住自己，梨衣熊沉默着，以一种无声的方式坚持着自己的想法，也以这种方式煎熬着家人的心换取他们的妥协。

　　“是不是有点冷？”村川妈妈观察入微地问道。

　　梨衣熊不作声，裹紧了身上的被子。

　　村川姐姐站起身走到窗前关上大开的窗，九月下旬的风虽然凉爽，但已经稍微沾染上了一丝寒意，窗外的秋菊开的一簇簇的，黄白相交着，顺着清风菊香飘进了病房里，而金桂花也开了，虽然黯淡无影，但香气却不甘示弱的溢满了整个医院的街道，与银杏树微黄的叶子构成了一副赏心悦目的美丽画作。

　　梨衣熊还是不说话，她扭过身子用被子盖住头。

　　病房里的两个女人看着她的背影，不断在心里重复一句：“非要这样不可吗？”

　　无人应和，但答案是肯定的，梨衣熊的姿态在告诉他们，非这样不可，而他们除了妥协，又能怎么办，还能怎么办。

　　佐仓来医院的时候，刚好碰到村川爸爸，对于女儿的这个好友，这几个月的观察，村川爸爸隐约感觉到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佐仓的温柔照顾跟细声哄劝，他是看在眼里的，只是那种姿态，无论如何，在他的眼里，都超出了一个朋友的边界，尤其是在意识佐仓爸妈对女儿的关心也超乎寻常的时候，他更加觉得不安。

　　招手叫住佐仓，村川爸爸想找佐仓谈一谈。

　　坐在医院花园的长椅上，村川爸爸搓着手，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询问这件事。

　　反倒是佐仓看见他这个样子，心里有八成猜到村川爸爸大概是知道她跟梨衣熊的事情了。“おじさん，你有什么话要问我吗？“

　　村川爸爸手搓的更快了，他有些为难，不知该不该问出口，如果他猜错了，也不知道会不会影响到两个孩子之间的感情，从口袋里掏出烟点上，他想冷静一下。“あやね，如果おじさん冒犯你了，请你不要怪我，当然更不要因为我跟りえ生疏了。”

　　佐仓点点头“没事的，おじさん问吧。”

　　“就是.....那个.........你跟....我们家りえ到底是什么关系？”村川爸爸结结巴巴了半天，最后闭上眼一鼓作气的问了出来。

　　佐仓左思右想，也不知道该如何隐晦而委婉的告诉村川爸爸她跟梨衣熊正在交往的事情，犹豫了半天，她开口道“我跟りえ的关系，我们已经吃过红豆饭了。”

　　还好，原来是我想错了啊，村川爸爸心里松了一口气，只是吃了红豆饭的关系，红豆饭，红豆饭，意识到什么的他呆住了，手里的烟燃到尾部，烫到手指都没有让他回神，好不容易找回思绪，他开口确认“已经吃过红豆饭，是我所想的那个意思吗？”

　　佐仓面对村川爸爸的提问，有些羞涩的点点头。

　　我的りえ！！我的女儿！！！村川爸爸心里的世界崩塌了，被护在手心里的女儿竟然跟别人做了那种事情，而且还瞒着他们。

　　他站起身，觉得自己有点恍惚，腿脚也有点没力，“这样啊，吃了红豆饭了。”他低头，垂头丧气的往医院里走。

　　佐仓有些担忧的看着村川爸爸的背影，不会出什么事吧，刚这么想，她就看见村川爸爸一个踉跄四体伏地的摔倒在医院的水泥地上，连忙站起身去扶“おじさん没事吧！”

　　“................我没事！就是觉得自己好像失恋了！”被搀扶起来后的村川爸爸留下这么一句话，便抹着眼泪往医院继续走。

　　这大概是每个父亲面对女儿跟人交往之后的情形吧，失去女儿的时候，只怕比年轻时失恋还要难过几分。

　　那天跟佐仓谈话过后，原以为梨衣熊生病已经足够让人心惊肉跳的，没想到还要经历女儿跟同□□往的事实，村川爸爸在床上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憋得心慌意乱一跳一跳的，他坐起身，忍不住把妻子摇醒，告诉了她这件事。

　　两个人呆愣着对视了很久，村川妈妈叹口气“随她们吧。”不然还能怎么办，一哭二闹三上吊不成，而且梨衣熊生病的这段时间佐仓那孩子一直陪着照顾，她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佐仓的确是个可以托付终身的好孩子，马上又要手术了，如今她只希望女儿好好的，其他的事情，她现在一点都不想理会。

　　只不过想是那么想，之后看见佐仓跟梨衣熊互动的时候，村川夫妇总是忍不住要侧目打量她们。

　　梨衣熊手术的前一天，内田跟希望她们几个约好了时间，一早就赶了过来。

　　“拿着，赶快吃掉，千万不要给别人看见……”希望东张西望，在确定没人之后，从包里掏出一盒捂的严严实实的东西放到桌上。

　　“什么东西？甜点！！我好久没吃了，她们都不让我吃甜的。”

　　“你对这些东西还真是挑食……你知不知道就为了这么一盒东西，我昨天在那家店外面排了有半个多小时，而且快到我的时候你喜欢吃的点心只剩这么一盒了，我好怕被别人买走，在我面前排着的那个胖子，一看就非常能吃，本来我都觉得没希望了，结果他电话响起来，好像是他女朋友在他家外面等他，他只好急匆匆的走了……”希望偷笑道。

　　梨衣熊听了捂着嘴笑道：“堂堂大作家已经无聊到要偷听人家讲电话了吗！”

　　希望忙辩解“才不是啊，是他说话太大声……”

　　“总之谢谢ノジョさん的甜点了……”打开包装盒，梨衣熊用叉子叉一块放进嘴里，甜美而不腻的味道在口中化开“好好吃！”

　　希望笑道：“快点吃完，要是被あやさん知道我给你吃这个，我就惨了……”

　　“过了这一关，你一定要好起来，知道吗！”

　　“知道！”吃着蛋糕，梨衣熊回道：“我一定要好起来，继续写书，要是现在死了，一定会死不瞑目的。”

　　这句话刺激到了希望，一掌拍在梨衣熊后脑勺上，没好气的道：“童言无忌，不要乱讲话，什么死不死的，你一定会好起来。”

　　“ノジョさん真温柔呢！”注意到希望眼眶中欲要滚落的泪，梨衣熊不由感概道。

　　红彤彤的太阳从天际处升起，晨起的阳光从窗户边爬了进来，眺望着如此景色，希望只盼望梨衣熊经历了这一切后都能够好起来，回过头她脸上有着前所未见的神采飞扬，可是这种神情，反而让希望觉得些微恐惧，让她觉得这神情不该属于她这样的年纪，更加不符合梨衣熊的脾性。

　　那表情不像是对未来的一种美好憧憬，反倒带些英雄迟暮、红颜白头的悲凉之意。

　　她内心陡然有些害怕的恐慌感，觉得不该支持梨衣熊去做这样危险的手术。并不只是因为刚才“死不瞑目”那种代表着不好涵义的词汇，本来梨衣熊说什么都不会超出她的想象，最近她们这些人越来越能够意识到梨衣熊并不是和她一向的行为还有天然乐观所符合的人，也了解到她跟内田一样不是一个能够被揣测心思的人。

　　可能是梨衣熊此番的话来得太突然，不免有种强烈诀别的意味。

　　蛋糕没有吃完就被梨衣熊放下，她是明天上午的手术，对于这场战争，她要备足十二分的精神应对，她只能赢，因为她输不起。

　　内田抱臂倚在病房外面看着希望跟梨衣熊，看着希望偷偷摸摸的拿出蛋糕给梨衣熊吃，她不由笑着摇了摇头。

　　她现在都快忘掉了，每次来这里看梨衣熊的时候，就会忘记。甚至忘记之前的种种复杂心情，绝望，苦楚，焦灼，那些身心交瘁的日子，统统忘却，她所关心的只是梨衣熊的身体状况。

　　三森停好车上来，看着内田站在外面不进去，有点奇怪“怎么不进去？”

　　内田笑笑，语气里透着满是宠溺的温柔“让她把蛋糕吃完吧。”

　　佐仓一直逃避着，反复退缩之后，她晚上七点还是下楼开车去了医院。

　　她还没睡吗？抬腕看了看表，已经十点了，明明是明天早上的手术。

　　梨衣熊房里的灯光，惊扰了佐仓的思绪，她快步到门口。

　　灯光映在梨衣熊的脸上，格外的柔和，她手里捧着本书，但佐仓知道她没有在看，她在等人，等自己。

　　走进病房，佐仓轻叹一口气“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

　　梨衣熊抬起头，幽幽道：“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她等了佐仓一天，还以为见不到她了。

　　坐到床边，佐仓张开双臂拥住梨衣熊，她们已经很久没这么亲近过了“我怎么可能不来，怎么可能。”她只是在恐惧，明天过后，她的りえ还会在吗？

　　还能看到梨衣熊明眸善睐的眼？还能像现在这样真真切切的抱着她？

　　看着梨衣熊，她心底暗生冲动，佐仓甚至想把梨衣熊从床上带走，任性的说一句：“跟我回家。” 可是她不能，就算她穷尽一切办法，都阻止不了梨衣熊。

　　所以她什么都没说，没说她在楼下一圈圈的围着走动，怎么都不敢上来，没说她心里的那些隐痛，她只是一直沉默的相拥，像是要把怀里的这人刻在骨子里，怀里的这个人是学文学的，最喜欢的是中国宋朝李清照的诗句，以前她为了李清照那首《我侬词》哭的稀里哗啦，自己还笑她，可如今，她终于明白了那首词里的意思，这不就是她现在心中所想的事吗，“把一块泥,捻一个你,塑一个我.将咱两个,一齐打破,用水调和.再捻一个你,再塑一个我.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与你生同一个衾,死同一个椁。”

　　梨衣熊听了一笑“你还记得这个？当初你笑话我好久来着。”

　　看着佐仓的神色，梨衣熊笑不出来了，她倚在她怀里“我不会死的，你放心，就算只是为了你，我也会活着，更何况还有那么多的人惦记。你说，要是我们从大学的时候就开始交往该多好，会很更多的时光来与彼此亲近。”

　　话到说这里，她又忍不住笑道：“不过那个时候交往，是犯罪，毕竟我们认识的时候，你才16岁呢。”她永远记得当初那个雨天，迷路找不到地方又恰好下雨，被雨淋的狼狈不堪的她躲在公交站台，是这个人笑着把伞递给她，并在询问之后，送自己前往她所要去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