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风朝南吹》昭昭昭昭言

1、楔子

　　当今圣上身边有个最器重最信任最得宠的臣子，那便就是我爹顾英明。老爹身为太傅，自然是饱读诗书伦理。平日里除了给皇帝出谋献策，其他时间都是与太子殿下待在一起，教他读书识字。也不知是老爹教书太闷还是太子殿下太无聊，硬是在皇帝跟前提出要找一个陪读侍童。皇帝也真是的，想都不想地对老爹说，太傅啊，把你家凉兮叫过来陪读吧。

　　我那时才是髫年，正处于对任何事都好奇的阶段，一碰到不懂的就老爱打破砂锅问到底。老爹经常被我的十万个为什么轰炸得几近崩溃，然后就会叫来小我两岁的妹妹云兮转移我的问题。云兮胖胖的小手扯一扯我的衣服，奶声奶气地说，姐姐姐姐我们去玩儿。一听到玩这个字，我就来劲了。拉着她胖嘟嘟的肉手就往院子奔去，我们爬假山，捞金鱼，躲猫猫。玩得不亦乐乎。

　　这次老爹从宫里回来，眉开眼笑的，就连那八字胡也乐得一翘一翘的。娘亲拉着我的手走入正厅，我看见爹正有一下没一下地用杯盖拨着茶叶，嘴角仍挂着笑。

　　“老爷，是有什么事值得你这样高兴？”

　　老爹闻声，立即放下茶杯，站起来甩了甩袖子，捻着八字胡道：“不错，是有一件好事。今儿个皇上已经把凉兮……”

　　不待老爹说完，娘亲就一个箭步上前，抓住爹的袖子，神情激动地说：“皇上把凉兮许配给太子殿下了？”

　　老爹的身形晃了下，还好及时给稳住了。他拍了拍娘的手，道：“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夫人。皇上只是把凉兮配给太子殿下做陪读侍童。”

　　娘亲惊了，我更惊了。

　　我撒开两腿跑到爹娘的身边，仰着头，闪着晶晶亮的眼睛问：“爹爹，什么是陪读侍童？”

　　“就是侍候人的。”娘亲抢先一步回答，顿时像一只泄气的皮球软哒哒地坐在一旁的椅子上轻声叹气。

　　“瞎说！”爹白了她一眼，转而又换上一副慈祥的面容望着我重新解释。“陪读侍童就是在一起读书识字玩耍，是最重要的玩伴。”

　　我被爹的解释唬得一愣一愣的，就因为是“最重要的伙伴”，我后来在与太子殿下一起读书的日子里，把他当作自己的朋友那样真诚。然，好心没有好报，一片赤诚之心给狗吃了。

　　太子殿下见我比他矮一个头，长得又瘦瘦的，就开始耀武扬威起来。经常对我颐指气使，更可恶的是，还变着法子的欺负我。今天放只很多脚的爬行动物在我头上，明天拿来毛毛虫扔我脸上，每次我都被弄得险些晕厥。再过分的便是他喜欢揪着我的辫子满亭院的跑，疼得我哇哇大叫。他反倒不松手，揪得更带劲了。嘴里还囔囔着“哦哦放风筝咯，风筝风筝快飞到天上去。跑快点跑快点，你这个笨蛋哈哈哈。”我被他弄得几番踉跄，最终还是以狗吃屎的姿势趴倒在地上。掌心被一些小石子给磨得渗出了血丝，膝盖也蹭破了一层皮。我嚎啕不止，那是我第一次受到那么过分的欺凌。

　　我很不甘心，老爹说陪读侍童就是最重要的伙伴，我真心待他如朋友，可他为什么要这般耍弄我？心里的怨恨凝聚于紧握起来的双拳，一下一下地捶着地面，也不管那有多痛。

　　“喂，小不点，你干嘛捶地啊？有本事来抓我啊！”

　　太子殿下嚣张的声音在我听来很是刺耳，而我却像个傻瓜似的一遍一遍的问他：“为什么你这样对我？我们不是最重要的伙伴吗……”

　　“啊哈哈哈……”太子殿下的声音笑得就像快喘不过气来，“好好笑诶，最重要的伙伴当然是我的那些皇弟皇妹们啦，哪轮得到你啊。你不就是个侍候人的丫鬟么，哈哈哈……”

　　我的心渐渐冷到一个极点，突然意识到原来老爹是骗人的，只有娘亲说得才是正解。

　　人小有一点好就是，童言无忌。什么话都敢说，什么事都敢做。顶多被惹生气了就鸡毛掸子抽几下屁股，或者直接锁在柴房面壁半个时辰也就了事。我自然不会再让自己遭受到更惨痛的欺凌，带着泪痕以及伤痕去书院找我那骗子老爹，谁料他竟有闲情趴在桌上睡觉。我走过去就是一脚踢在桌腿上，再附带一声粉嫩的大喊：“骗子老爹！”

　　老爹全身一个激灵也似的醒了，揉了揉迷糊的老眼，还好意思笑着喊我一声凉宝贝。

　　我伸出两手给他瞧，然后又掀起裙角给他看膝盖，老爹这才瞪大双眼，登时老泪纵横的一把揽过我，心疼地开始盘问我：“这到底怎么回事？凉宝贝，怎么会弄成这样？摔的？怎么这么不当心……”

　　我在老爹怀里又开始掉眼泪，有个宽阔的胸膛让我靠着感觉就是好安心。情绪也没有先前那般激烈了，倒也心平气和地一一诉说开来：“才不是呢，都怪老爹啦，骗子老爹。说什么最重要的玩伴，陪读侍童就是被欺负的丫鬟吧？天天躲这里睡觉，我却在外面被那个混蛋太子耍得团团转。他，他揪着我的头发……放风筝，呜呜……”说到后来，声音也转为哽咽，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哭也哭不尽的。

　　尽管老爹也是很气愤太子殿下的行为，但也不敢在我面前怎么说他的是非。毕竟他是皇帝的儿子，得罪了可是要砍脑袋的。老爹只是抚着我的头顶轻轻地说：“我去跟皇上请个几天假，就说我们凉兮近来身体不适，需要闭门休养。”

　　这么说也就是要向恶势力妥协了么，我挣脱开老爹的怀抱，无比坚定地看着他，一字一顿地说：“不，爹爹，我去跟皇上说，就说我不再当陪读侍童了。”

　　老爹两眼一闭，单手一挥，任我去了。

　　结果皇上的一道圣旨下来了，秉着人不能被白白欺负了的原则，我在七岁那年便被定下了娃娃亲，顶着“太子妃”的头衔过着小日子。娘亲这下可高兴了，直说太子殿下这招欺负用得极妙，整天阿弥陀佛烧香说我一只小金丝雀还是飞上了凤凰枝。

　　老爹统共有两位夫人，我娘最大。我妹妹云兮是个庶出，从小跟我的关系还算和睦。就是二娘和我娘亲之间总是老吵架，吵来吵去无非是身份问题。

　　娘亲对于老爹纳妾的事很不满。我明白，世间也只有女人这种傻瓜才会奢求一对一的爱情。男人们倒无所谓，多娶一个媳妇就多一双伺候的手。不过我老爹还算可以，并不是太花心。二娘年轻时也的确是个美人胚子，不然也不会把老爹迷住。娘亲就一直很计较这种事，说真的，她真的怕变老变丑没地位。我有时也会劝劝她，一个劲地说老爹绝对不是那种无情无义的人，他对娘亲你还是很重视的。然后我就被娘骂了，说我尽帮着爹，不替她说话。

　　娘亲常常在老爹面前有意无意地提起将我许配给太子殿下的事。说什么这样一来，咱们顾家可就真正稳妥了。其实我们现在就很稳妥啊，皇帝又那么器重老爹，就算老爹出谋献策出得极其馊，皇帝顶多在一气之下把我们全家贬到外面去。

　　比如东部沿海的怀城，南方临近南肃的朦水，北方冬天会结冰的兴乐，西面全是草原和荒漠的永丰。

　　我们被贬的次数迄今为止已达到九次，习惯了这样的变动，反而把它当作一次出游。等皇帝那边的气消了，我们也就浩浩荡荡地回去了。

　　父母都希望子女能够飞黄腾达或是麻雀飞上枝头当凤凰。二娘也是如此，从小灌输云兮以嫁给太子殿下为目标的理念。只要老爹要进宫，二娘便会央求他带云兮一道去。可惜老爹一次也没顺了她的意，总说云兮还太小，将来的幸福是自己去争取的。我们这样擅自替她定下一切，等于剥夺了她选择的权利。

　　二娘自然生气，责怪老爹仍是最偏袒他的嫡亲女儿。老爹那叫一个头两个大，两个女人都在为自己的女儿争取幸福，稍一处理得不好，她们两人见面便是吵得不可开交。这个时候，老爹通常会带上我和云兮上街溜达一圈再回来。

　　由于儿时和太子殿下有过一段不愉快的回忆，可以说，那件事在我幼小的心灵上造成了很大的伤害，以至于过了及笄仍是没有把自己嫁出去。

　　故事就从我的豆蔻年华开始讲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