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言之云幻》云年十二

42、越冥山上窈窕娘，绵里藏针恼情郎

　　马车摇摇晃晃，无欢面色苍白，昏昏欲睡，一阵阵恶心又涌上来，她不断的干呕着，直到灵枢都有些不忍心了，给她倒上一杯温茶。珑珀却连眼角都没有看向这边，反而催促着车夫快一点。
　　如若不是她受伤，珑珀是断断不会坐马车的，现下她还好意思瞪着自己。这辆马车还是由着妖界难得的坐骑薄曲驹拉着，在妖界畅行无阻，日行万里，不久就可以赶往钟庸山。
　　“珑珀，”无欢咬牙道，“倘或你有半句假话，我一定会杀了……”
　　“就凭你？莫说你现下自身难保，即使你没有受伤，也不是我的对手。”珑珀听着她一路的絮叨，终于冷声道。
　　无欢并不是多话的人，无奈听了珑珀说了自己身世种种，她终于有点失控。她怎么可能相信，对自己有知遇之恩的凤瑾才是真正的恶人，而自己还想要找人去杀了没藏，自己的亲哥哥。现在她虚弱地倚在马车边上，一直瞪着珑珀，慢慢吸一口气道：“珑珀，没藏为什么要杀她？即便是因为爱着云幻，即便是因为……我和无颜，他……”
　　“看来你的确没有什么自知之明。”珑珀调整了一下坐姿，让有些要睡着的灵枢枕着自己的腿上，轻声安慰道，“灵枢，你先睡会儿。”无欢还想争辩什么，珑珀狠狠一瞪，无欢寄人篱下，不得不干瞪着珑珀，不再做声。
　　没藏为什么要杀凤瑾？
　　这真是好笑的事情。早在凤瑾不听珑珀的劝告，非要在尉迟珏散魄后，将他身上的一部分流落出来的魂魄引入没藏身上开始，珑珀就知道，她埋下了一个祸根。至于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兴许是为了让尉迟珏身上的魄气保护没藏，或许是故意安排没藏接近云幻，以此来乱了云幻的心智来赢得自己与云幻的争斗？这个姐姐，珑珀从来都没有琢磨明白她的行事，此刻他也不想去琢磨。
　　世人都说云幻行事任性妄为，实在是没有看见自己姐姐的行事作风的一帮井底之蛙的妄断罢了。
　　珑珀带着灵枢和无欢赶到的时候，看到的只是没藏跪坐在云幻面前，面色发黑，他只是温柔的看着云幻，而云幻的额头也渗出一些汗珠，尉迟珏拉着云幻，似乎争辩什么。
　　珑珀快步走近，对着云幻恭敬行了一礼，唤道：“大人。”
　　云幻转头过来，看清他们三人，挣脱着尉迟珏，道，“珑珀，将他主仆二人拉走。”
　　珑珀点点头，便横在了尉迟珏面前，道，“请尉迟珏大人莫让珑珀难做。”
　　“珑珀，你怎么敢！”尉迟珏长袖一挥，便要动手。
　　“尉迟大人，大人决定的事从无改变的道理，他人只有遵从的份儿，您这样纠缠，除了让大人分心受伤外，没有任何帮助。”珑珀笑道，示意灵枢上前拖住久光。
　　“幻儿。”尉迟珏听见没藏对云幻那样的表白：他说他不管他的美丑，一直站在她身边是吗？尉迟珏张张嘴想要替自己辩驳几句，可是看如今云幻的模样，大抵是知道了，他只是低低叹了一声，久光看着自家少爷这样，觉得这时候嬉皮笑脸的少爷居然停滞不前，便要上前，尉迟珏瞟见，突然大惊。
　　那么明显的事实，他居然现在才意识到。
　　云幻现在拿住了没藏，等来了他和久光——怕是她故意让鬼泽留下的破绽，时间好到算准了这个时机，让他们三个人都凑在了这里，她没有别的目的，不过是想让他的魂魄都归到一起。尉迟珏想到这里，脸色白了白，他抓住久光，对云幻道，“丫头，我觉得这样很好。便算了吧。”
　　云幻的身形好似晃了晃。
　　尉迟珏大急，喊道：“幻儿！”
　　云幻身子一震，她回身望着尉迟珏，声音不知怎的，低了下去，“尉迟……珏，我这都是为了你好。”
　　尉迟珏叹了一口气，神色稍缓，“丫头，当日我们为了你的脸，付出的种种，你可能原谅你自己？你这丫头看似心狠，实则不允许自己的人受半点委屈。我们夫妻一体，你认为今日你杀了没藏，牺牲了久光，伤了你自己，我便能原谅我自己？”
　　云幻听见“夫妻”二字，面色红涨起来，“胡说什么！”
　　“幻儿，自你上次对我表白后，我从未怀疑过你对我的真心。即便当日，你重新站在他的身旁，我却是清楚地知道：我若在你心上，情敌三千又何妨？幻儿，没有那半点子魂魄，你便不再爱我了么？”
　　此时的尉迟珏眼神微眯，他这样深情地望着云幻，让旁人都起了鸡皮疙瘩。云幻却冷声道，“你个混蛋，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我知道的。你的心思，只有我最清楚。丫头，你担心我少了这些魂魄，他日命归黄泉，几经转世，便更加减少了对你的记忆，便不可能许你生生世世，可是，幻儿，只要你爱我，一切都不是问题。莫不是你不相信我么？”尉迟珏不顾珑珀的阻拦，又冲向前了几步，云幻的手微微颤抖着，凑准这个时机，无欢却飞身上前，扯住绑缚在没藏身上的云染桑，可是这等武器，哪里是这凡人能奈何的？没藏微微一笑，运动身上的力量，居然就在云幻意识有松动的时候，挣脱了云染桑。
　　没藏的体内有着凤瑾的气息。
　　是了，毕竟是他亲手杀了凤瑾，他们天师一族，受用所降之妖的法力是易如反掌的事情。
　　尉迟珏没有顾那么多，他快步上前，在没藏挣脱云染桑的时候，他走到云幻身前，将她护在身后，他低低地说道，声音着实腻人，“丫头，丫头，这些烂摊子我们都不管了，我们回家，回家生孩子玩。”
　　云幻血色上涌，她瞪了尉迟珏一眼，用力拧了一把他的胳膊，恶狠狠道：“尉迟珏，嘴巴干净点！”
　　没藏看着这一幕，居然笑出声来，他看着云幻，好似要将她吸进自己的体内一般，“幻儿，是不是不管我这样做，在你眼中我只是一个替身？”
　　听到他的问话，看着他面色的憔悴，云幻恢复了平静，她轻声道，“没藏，我从来没有把你当做什么人的替身。我承认，当初与你有些亲近，的确是因为你身上突然多出了一些……让我熟悉的气息，但是，我却知道，尉迟珏便是尉迟珏，没藏便是没藏，二者不可混淆。你以为你暗中和凤瑾来往，我就真的可以不管不问了？你和她怕是都想不到，为了弄明白你身上那股子气息，我早就跟碧环达成了协议的。”
　　碧环？！
　　没藏的脑中闪过一个面无血色的脸，在凡人眼中她也是个绝色，尤其是提起对云幻那种浓浓恨意时，更是衬得她面色雪白粉嫩。
　　原来，云幻什么都知道了。
　　他们都不说，云幻就装作不知道，不过这样实在辛苦得很。
　　在怀疑没藏身上似有似无的尉迟珏身上的气息的的时候，云幻感觉到了莫名的慌张，她知道自己这张脸，断不是自己三哥娶了一门亲事就能解决的。
　　说来好笑，她唯一能想到帮助自己的人却是自己一直认为的死敌——碧环。
　　她当日去找碧环的时候，碧环却在听完她这段自嘲后，笑道：“云幻，我却是知道你找我的原因的。因为我不是你的人，因此，即便我们的计划失败，你有差池，我不会难过，同理，我要有万一，你也只会怪我太过无用。说到底，对你身边那些‘乌合之众’，你是舍不得，而非信不过。”
　　云幻望着碧环，一时并没有出声。
　　计划其实很简单，以云幻的性子干出这样的事情是很正常的，不过是一时激愤，错手杀了碧环，云雍震怒，但是手心手背都是肉，他还想不明白碧环是怎样在自己的精心保护下就撞见了盛怒的云幻，然后二女相争成为了自然而然的事情，而那碧环哪里是云幻的对手，虽然碧环是云雍的女儿，但是却不是被旁人承认的，世人所知云雍唯有一女，便是自小有些骄纵的云幻，即便云幻此次又开了杀戒，但是以她的身份，加之云雍也对她极是不忍心，虽有怒言，也有不舍，一时又成僵局。此时，云幻身边的珑珀适时出现在云雍身边，以他之力，将碧环的魂魄存于一莲花玛瑙坠子中，算是解了云雍的相思。云雍自是不知，是云幻故意示意珑珀在云雍面前露出自己身份的弱点，让云雍在知晓珑珀乃凤瑾亲弟后，让他正好可以利用。自此，云雍算是不愿意再面见自己那喜怒无常的女儿云幻了。
　　一段时日以后，这莲花玛瑙坠子也在意料之中的辗转到了凤瑾身边，凤瑾只当这是他日制约云雍的宝物，况且自己那亲弟也说，这坠子灵性和恨意十足，在日后自己与云幻大战之时，难免不成有利武器。凤瑾便放心将这坠子留在身旁，正如云幻也遂了她的心愿，让没藏留在她的身边，花前月下，你侬我侬。
　　碧环既然服用了尘茧落，又常年吸食他人灵魄，偷魂转术自是灵通，她附在那坠子上，一点一滴的渗入到那凤瑾的体内，而不让她察觉，凤瑾之力日弱，但是碧环知道她与一般女子无异，同样希望自己的面容好看些，尤其是在无颜面前——毕竟那张脸长得太像没藏，又比没藏俊美妩媚太多——所以，碧环也偷偷让凤瑾面色日渐好看些。
　　在了解了云幻用什么样的法术将烟蕾救活，凤瑾是如获至宝，她高兴地一心等着云幻那日用同样的方法来救活没藏，可是却等来了云幻和尉迟珏在一起的消息。
　　凤瑾哪里知道，碧环早就和自己同父异母的二哥云景联合起来，通过鬼泽，撮合好二人，又早早将这个消息散布给了凤瑾。
　　这么大张网就等着凤瑾自己闯进来。本来众人以为凤瑾还会观望些时日，可是听闻尉迟珏好像要去钟庸山提亲了，她便有些慌张，于是她终于有些不管不顾地自己勉力去救了没藏。
　　却不曾想，没藏醒来了，她还没笑颜如花多久，没藏就亲自将那把刀子抵到了她的心口。
　　她以前一直后悔，自己将尉迟珏的魂魄转入到没藏体内，也一直相信，没藏与云幻不过是虚情假意罢了，纵然有一些情意，也是体内尉迟珏的气息作祟，没藏喜欢的是她凤瑾，怎么会低俗得和众人一样喜欢云幻呢？她一直不知道，没藏的确是真正的喜欢云幻了。
　　初时，他接近云幻的确是为了帮助凤瑾，保护凤瑾，可是越接近云幻，便越对她眼底的忧伤吸引，那种决绝的模样，他似乎中蛊一样，希望是为了他才能有那样隐忍的寂寞，于是等他尚有一份清明的时候，却发现陷入对云幻的迷恋中无法自拔。
　　他醒来后，听说了凤瑾对云幻的种种打击，他也不知怎么的，便听见有人对他说：如此心狠妇人，你还要留着吗？她伤害了你的……爱人。
　　于是那把刀子很自然的插进了凤瑾的胸口，凤瑾倒下时目光迷茫，她甚至没有问，没有喊，只是看着没藏，胸中涌血，眼底流泪。她是想不到的，毕竟她虽然没有说过，但是她的确喜爱着这个男子，纵使他陷入了沉睡，她便找到他弟弟妹妹的转世，施法让他们都保持原来的样子，留在她的身边，她不过是希望，若有一日，这个落寞的天才天师醒来的时候，可以弥补一下当初总是在酒醉后对凤瑾诉说的关于离家的苦楚。她一直以为他也是喜欢她的。
　　没曾想，没藏这个人，是风景，也是陷阱，她泥足深陷而不自知。
　　如今，碧环化作的莲花玛瑙坠子也回到了云幻的手上，它闪着不耐的光，云幻低叹一口气，冷声道：“你就不能再安静会儿。”
　　坠子发出低笑声。
　　尉迟珏拉着云幻，问：“丫头，你许了她什么？”
　　“不过是她一直想得到的一样东西。我看父亲大人也是巴不得的。”
　　尉迟珏细细打量着云幻，紧紧拉着她，“幻儿，算了吧。这小子便放了他吧，你杀了他，心里也不会好受的。”尉迟珏转眼看着久光，“你若舍得，我还舍不得这个小兔崽子呢！”
　　久光被尉迟珏盯着有点毛骨悚然，但还是迷糊得很。
　　“没有那么简单。”没藏的嘴角渗出一丝血，他幽暗的眼睛一直盯着云幻，有着难以言状的痛苦，他的脸纠结在一起，喘着气，嗓子眼里涌出让他作呕的苦水。他一直便是一个寂寞的人，直到遇见了云幻。
　　是的，是直到遇见了这个绝色倾城的女子。
　　“云幻，这盘棋局已经轮不到你说结束了。是你来招惹我的，是你欠我的。”他挣扎着，尽量让自己的身体不那么摇晃，无欢虽然面色有些僵硬，但还是一直扶着他，这样的好心，在如今的没藏眼里，居然成了一种施舍，他一甩衣袖，狠狠推开无欢，他踉跄着上前几步，扶着自己的胸口，大口的喘气，妄想压制住他体内的凤瑾的气息。
　　他想，他不应该是这样的啊，他应该温文尔雅，深情款款，这样才是云幻喜欢的郎君，而不是现在这样，由着尉迟珏这个有点出身的泼皮无赖肆意地拉着他的云幻，他觉得这都是体内凤瑾的气息在作祟。他不由自主地举起自己的手掌大力地捶着自己的胸口，只因为此刻他胸口如擂鼓般砰砰作响，云幻的眼里终于有了一丝不忍，她要上前去替他看看，珑珀等人立刻上前拦住她。
　　“大人，此事不宜插手。”珑珀拦着她，即便云幻眉头微皱，他也没有让开的意思，他看向尉迟珏，“尉迟大人，烦请将我家大人请离，这里自有我料理。”
　　尉迟珏点点头，他倒不是因为小心眼吃醋，而是觉得现下的没藏实在是危险，他并不想云幻成为东郭先生，他上前拉住云幻的胳膊，却感觉她的身体都在颤抖。
　　他知道，她没有想过真的把没藏逼到这个份儿上的。
　　没藏看着云幻，突然大笑道：“幻儿，你真是好狠的心啊！谢谢你，谢谢你！赠我一场空欢喜！”
　　见他这般疯癫，尉迟珏抱住云幻，便要离开，两人才一转身，就听见没藏阴狠的声音响起：“幻儿，你可以不用管我的。但是连那北堂言熙，你也不要了么？”
　　我不相信，你可以连她都不顾，而满心满眼里都只有一个尉迟珏。
　　云幻僵直着背影，慢慢转身，她居然对着没藏温柔一笑，那是即便在没藏以为云幻对他有情时都没见过的温柔笑意。
　　这一笑，真是风流蕴藉，气若幽兰。
　　没藏却是面如死灰，他怎么不知道，那笑里早已没有半分情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