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言之云幻》云年十二

29、珑珀跪求云幻恩，灵枢自此离药谷

　　灵枢感觉到脑袋有些发烫，就像脑子里翻腾着一壶热水，素问以为是她近日照顾北堂言沫殷勤了一些，身子不适，本想请来煞医看顾一下，却被灵枢拦下了。
　　“没事的，估摸着我夜里踢被凉着了，嘻嘻。”
　　“若还是不适，就及早就医。”素问点点头，“这几日，你就好好歇着罢。”
　　“嘻嘻，谢谢素问了，这下我又可以偷懒了。”灵枢开心的倒在软榻上，脚上还穿着绣着琴娄秀菊花样的云锦靴子，把铺在软榻上的上好的锦鲤游莲的绣缎都弄皱了，只片刻似乎就睡着了，素问见状，走过去细心的帮她把靴子脱掉，盖上被子，转身要离开时，就听见灵枢低声道：“你当真有那么喜欢她么？”
　　素问一惊，心里突然闪过雪重大人的面容，又幻变成北堂言熙的模样，身形停顿了一下，还是掩门离去了。
　　灵枢翻了个身似乎是真的睡着了。
　　梦里很是不安稳，好像看见了满身血污的珑珀，那样暗黑的污渍印在少年的脸上，灵枢想用手去擦拭，可是血污却越来越多，珑珀的脸也越发苍白，然后灵枢听见一个冰凉地声音。
　　“杀了他。”
　　熟悉的语调，回头一看，居然是云幻大人。
　　怎么会？灵枢摇摇头，她在梦里想要替珑珀辩解什么，却发现空空地张着嘴却什么也说不出，她摸着自己的脖子，却发现自己的双手又恶狠狠地掐在了自己的脖子上，用力勒到自己快要窒息，她慌乱地双脚踢打着，猛一看却发现掐着自己脖子的居然是云幻。血腥味子突然就要将灵枢溺死了，她慌乱地挣脱，云幻消失不见了，她要去扶起珑珀，想要带着他一起走，可是眼前却是一片腥红，她一阵恶心，突然就惊醒了。
　　“把你吵醒了？”
　　灵枢定了定心神，才发现珑珀面色苍白地坐在她床榻边上，她细细打量了一番，松了口气，珑珀身上很是干净，并没发现任何受伤的痕迹。
　　“你现在还会为我担心？”珑珀看出她的小动作，有些满意，毕竟旁人都以为他背叛了云幻，不过这次怕是真的背叛了吧。
　　“你背叛了大人，刚开始，我真恨不得你死，谁叫你欺负大人了！可是……”灵枢眼角低垂，“你若死了，我怕也不会独活的吧。”
　　珑珀神情一滞，定定地望着灵枢。
　　“我从小就跟着大人了，可是对于我来说你也是很重要的人。大人她那么厉害，经过这么多事，我想她大概根本不需要我吧。不过谁叫我那么没有用呢，如果我待在你身边，你是不是可以不再伤害她了？”灵枢想到这里，眼眶都湿润了，“你看，我又开始说傻话了。”
　　“灵枢，跟我走。”珑珀打断她的话，脸色越发清冷起来，但是看着灵枢的眼神却越发深邃，从中又涌出浓浓的温柔，灵枢从来没有被珑珀用这样的眼神看过，本来还有些发烫的脑子又有些晕晕乎乎了，她的心腾腾跳着，居然感觉到了深深的害怕。
　　“珑珀，你怎么了呀？”灵枢坐起身来，靠近珑珀，就这样跪坐在他身侧，然后将他抱进怀中，低低地说，“没事了，没事了。”
　　珑珀叹了一口气，“灵枢，我们走吧。她身边有那么多人，而我只有你了。你跟我走吧。”说罢，珑珀从衣袖里掏出一颗晶莹的丹药，似乎都能照出灵枢有些苍白的脸，“灵枢，我终于拿到这颗丹药了，你只要吃了就可以解你的伏蚕蛹，便可不用在靠她用法术缓解你的毒性，到时候就可以和正常妖类一样生长了，不再只是这副孩童摸样了。我已经仔细看过，绝不是什么毒物，绝对是解药，你……”
　　灵枢的眼睛亮了亮，喃喃道：“那是不是也可以解大人的毒？”
　　珑珀有些气恼地站了起来，声音也不觉提高了些，“说到底，你心里她最重。”珑珀紧紧地抓住那颗药丸，“若不是她，你何至于此？”
　　灵枢看着珑珀，“扑哧”一声倒乐了，她跟珑珀相处那么多年，他从来都是傲慢冷漠，只有在大人面前才恭敬有礼，今日却看见他那着急的模样，她一个翻身起来，拉过珑珀，让他坐在她身边，“我自小服侍大人，当年要不是她，哪里还有我这只小狐狸的存在？我刚出生那阵子真是给我们狐族丢脸，长得灰突突，还说我命中带煞，所以受尽了欺负，狐族的人长得都好看，全家都把我视为耻辱，那样黑漆漆的日子，我现在想来都从后脊梁骨冒冷汗。后来听见长姐说，越冥山的云幻大人也长得很是一般，就想估摸着她身边应该不喜欢长得太好看的人服侍，自己也不想每日里被别人嘲笑，想着若是有福，跟在那么威风的大人身边，嘿嘿……就偷偷跑出来，第一次看见大人的时候，真的吓了一跳，脸上那么大块蓝紫色的印记，那时候的大人远远比现在有趣得多，我跟她说要留在她身边，她歪头看了我一会儿，就唤来了素问，道：‘素问，你且与她比划比划吧。’素问出现的时候，我便吓了一跳，长得那么好看的人，连我一直想要模仿的在我家那儿出了名的美人都没有她一半好看，我当时就心灰意冷了，想到这位大人身边有着那么好看的女子服侍，哪里会要我这样丑陋的呢？而且有时候还幻不成人形。可是，大人看我灰头土脸的样儿，居然笑了，只说，‘嗯，你且留下吧，我正好少个玩伴，素问是出了名的貌美，我俩倒可以一起欺负这个长得美的，让她也后悔一下她的皮相。不过，你既然要跟着我，就得改名，灵枢可好？’我当时就傻了，直到素问平静地向她请安，我才清醒过来，也傻傻地有样学样地跟着行礼。”灵枢靠在珑珀身边，“后来大人因着君悦璃大人的关系，恢复了原该有的相貌，她却不满意，把君悦璃大人气得够呛，她却只觉得太过貌美反而是负担。当年的伏蚕蛹与大人无关，是碧水萋搞得鬼，这些年大人从来没放弃帮我解毒，也一直在用法术缓解我的毒性，否则你哪里还能看见那么活泼可爱的灵枢？”
　　“你欠她的早已还清了。”
　　“怎么可能？我从来不是觉得是因为欠了她的才这样尽心，说句大逆的话，我是视她为亲人一般的。更何况，珑珀，你又怎么知道你心里不也是这样对她的吗？虽然大家都觉得我傻憨，可是我看得出来的，你心里也对大人有着不一样的情谊。”
　　珑珀无语。
　　“你背叛大人，这颗药就……”
　　“你服下便是，我自会去向她请罪，更何况她体内的毒不会怎样，你却不同。他日我再寻便是。”珑珀突然点下灵枢的穴位，将药给她服下，然后让她躺下。静默着看了她一会，门却很不高兴的被推开了。
　　素问进来，横剑而问：“你还敢来？”
　　珑珀本想骗她一骗，便把云幻让她假意投诚地事告诉了素问，为的是拖延时间好等灵枢醒来，带走灵枢，可是素问眼角越发清冷，“大人也让你杀了花嫣？”
　　珑珀一震，恰在此时，悠悠醒来的灵枢听了，吃了一惊，掩唇惊呼：“怎么会？素问，你说什么？”
　　“珑珀，你背叛大人，今日我便要将你绑去见大人。”
　　“不自量力。”珑珀站了起来，将灵枢护住，灵枢咬牙推开他。
　　“灵枢，我稍后会向你解释。”
　　“这样的事实你还有什么好解释的？”素问转向灵枢，“灵枢，你还不拿下他！”
　　灵枢看了一眼素问，“我……”
　　“啧啧，大人之间的事何苦要牵连小孩子。”
　　低稳的男声传来，荡在屋里，成了难有的清净。
　　门缓缓开了，门外站得便是云雍，身后还有一袭白衣的云幻，微微皱眉看了一眼灵枢。
　　云雍瞟了一眼云幻，“你看看你的烂摊子。”说着又颠颠地走了。
　　珑珀看见云幻，也有些害怕，他慢慢地向后退着，护住灵枢，他的指尖泛着白光，颤颤巍巍地握住那支碧绿通透的玉箫。
　　那是云幻给他的，从他开始追随云幻时。
　　“大人……”灵枢嗓子哑哑的，云幻的表情与她起先梦境中一样清寒。除去没藏大人的故去这一事，她还从未见过云幻这样平静的表情。
　　平静得如三月春湖，毫无涟漪。
　　偏偏就有那个个把顽童去要招惹，撇下两三块石子才算完事。
　　灵枢紧紧抓住珑珀的衣袖。这个不知死活的顽童珑珀。
　　“素问，你且带着灵枢出去。”云幻低低地说道。
　　灵枢一个激灵，想要争辩几句，云幻瞥了她一眼，“出去。”
　　珑珀倒是笑了，点点头，拍了拍灵枢的手，“你且等等我。”
　　门轻轻地掩上了。
　　“你在我身边那么多年，从未见过你这样温柔的笑容。”云幻随意地往旁边的软凳上一坐，目光灼灼地看着珑珀。说罢，缓缓从衣袖间抽出一条妃色带有嫩红杏花样的绸带出来。
　　“用花嫣的魄祭出来的么？”珑珀的睫毛抖了抖，“花嫣当初便说过，若她日她不能救出烟蕾，身死之后便要化作利器杀了所有恶人。如今她落入大人手上也是极好的。珑珀恭喜大人又得一件利器，不过珑珀不才，在这事上珑珀我也是有促成之功的”，珑珀深吸一口气，面容带笑，“我知道你今日会放我，可是我却向来是得寸进尺的性子，如今，我尚有一事恳求你。” 珑珀说罢，便跪倒在地上，表情诚恳有礼。
　　“促成之功？我本来是想要杀了你的。可一则我已不杀生许久，二则顾及灵枢的心意，三则……你解了灵枢体内的伏蚕蛹吧。可是……”云幻冷笑两声，“你所求，我若不允呢？”
　　“珑珀知道大人心善，必不会叫灵枢为难。”
　　云幻慢慢倒了一杯茶，茶香袅袅，模糊了她的表情。
　　“珑珀，你跟在我身边几年了？有些年岁了吧。”
　　珑珀笑笑，“是。大人的纵容之情，珑珀誓不敢忘。”
　　因着家世高贵和自身的傲气，云幻在这三界五司中很是有些面子，一般的小妖小仙都不敢轻易得罪她，加上她向来脾气古怪，众人也不愿多跟她计较，生得又十分貌美，有些品阶的神仙魔怪又向来眷顾这个小辈，所以云幻混得很是有身份，连带着她整个药谷都放肆起来，也不敢有人多言。想来她虽然总想与云雍撇清关系，但是这护犊子的毛病实是学个十足。珑珀当初是由没藏带上山的，在药谷养好伤后也没有说要走，他虽然性情高傲怪癖，但是手很是灵巧，任何顽石在他手底下都能成为新奇的玩物，得了灵枢的欢心，云幻也不说什么，所以珑珀便在药谷待了下来，直到后来没藏身死，他更是忠心留在了云幻身边，时时留心，事事关心，时间久了，云幻虽然未给他更名，但是其余众人待他同药谷中人无异。
　　都忘了，他可能根本不是药谷中人。
　　“父亲大人为你求了情。”
　　珑珀的心提了起来，他抬头看着云幻，终于开口道，“当初我是帮了云雍大人，将碧环小姐快散的魂魄收集了起来炼制成了一块玉石，但是那块石头已经丢失，云雍大人也说无妨。”
　　“丢失？我倒不知凤瑾如此眼疾手快。以你的心性，肯帮我父亲如此，绝对不是迫于他的威严。珑珀，”云幻又抿了一口快凉的茶，微微皱了眉，她还没想到快凉掉的这碗茶这么苦涩，珑珀看见，立刻起身，将茶壶置于手中一会，又恭敬地给云幻茶碗添上，热水的冲击下，茶叶才不耐烦的展开了些。云幻眼里映出珑珀恭敬的表情，“是了，以我父亲的本事看出你是凤瑾的亲弟弟也不是难事。”
　　珑珀倒没有吃惊的神情，他虽然一向自视甚高，觉得绝不会有人发现他是凤瑾的亲弟弟，后来被云雍大人察觉，他才真正意识到：云幻留他在身边，是真的没察觉他身份吗？
　　他倒是有一段时间暗中观察过云幻，世人都说这位大人喜怒无常，不按常理行事，看她对药谷中人的纵容程度就可知一二了。珑珀也在这被纵容的一堆人中，他向来自傲，现在可以更加肆无忌惮，也无人敢说什么。
　　“我知道瞒你不过。可是我也有我的砝码在身，定不会叫大人你亏了去。”珑珀退站到一旁，望着云幻，“大人，既然你知道我与凤瑾的关系，那么你大概最关心的便是没藏天师的遗体在哪？”
　　云幻盈盈笑意，望着他，那条妃色绸带却隐隐透出红亮的光。
　　“凤瑾将他藏在夙嵇山最深处的冰洞中，在那次莫湖水中冻上了他的遗体，所以他的身体还是完好如初，只待大人您有了方法救回他。”
　　“我哪里有那么高明的手段。”
　　珑珀笑笑，并不做声，然后慢慢从衣袖里掏出一颗葡萄色的珠子，放在桌上，流光溢彩的，然后从珠子里便幻出了烟蕾的样子，轻飘飘躺在了珑珀身后的软榻上。一时间房里寂静得吓人。
　　“珑珀负了大人重托。”
　　本来珑珀便将烟蕾的复活的身体偷偷藏了起来，给凤瑾的也不过是一个假的罢了，可是这事又把花嫣牵连出来，又涉及到灵枢，如此种种，他只能舍了花嫣，他想花嫣为了救烟蕾舍弃所有，他这样也算成全了她。
　　云幻却知道珑珀的苦心。
　　以珑珀的本事大可以救出烟蕾的同时又保住花嫣，可是他却放任花嫣行事，害她香消玉殒，说到底，无非是为了她。在那样的时刻还有这样的心思，除了珑珀心思本是细腻，还有便是他心底还是有着云幻。只因为珑珀眼见她为了救烟蕾私用了转生术，虽于她不过是耗费点灵力，免不了被妖主责罚罢了，但是有了这样的经历，怕是天庭是再也无法接受这样一位主儿了。
　　云幻曾经为了要跟没藏在一起，便听了没藏之言，要与没藏一同修仙，成为神仙眷侣，这样她与没藏在一起才不算违了妖类法则，没藏也不至于受磨难，可若是照云幻这样行事，在妖界算不得什么，在戒条森严的天界，便是大罪了，珑珀便自己做了主，牺牲掉了花嫣，这样他日云幻与没藏重逢后大可把这所有罪过都推给他和花嫣便是了。
　　那条妃色的绸带隐隐有了红艳的色彩，“嗖”地一声缠上了珑珀的身子，绑得严实，珑珀也不挣扎，这是看着云幻，嘴角含笑。这时，门外的灵枢不管不顾地冲了进来，跪在云幻面前，拽着云幻的衣角，喊道：“大人，不要啊！”
　　素问上前将灵枢拉开，灵枢挣扎着，冲素问喊道：“素问，你放手，放手！”
　　云幻眼角一垂，用力拍了桌子一下，“咣当”一声，灵枢收了声，跪坐在地上，眼角含泪看着云幻。
　　“滚吧。”云幻站起身来，在经过灵枢身边时，冷声道，“从今而后，你不能进药谷了。”说罢，便走了，那条妃色绸带也赶忙跟着，连带着素问，一时间屋里只剩下珑珀和哭得失了声的灵枢，珑珀将灵枢拥在怀里，柔声安慰。
　　这边厢，云幻加快脚步离开钟庸山，素问不敢大意，来到山门口，云幻道：“留下照顾言熙和烟蕾，其余不用你管，过几日，苍稂会来接你们回药谷。”
　　“大人身边……”
　　“无妨。”
　　山门外站着尧尧，罗裙衣带，眼角含泪。她向云幻身后看了看，心里明白了几分，想来这灵枢是给了珑珀了，便叹气道：“罢了罢了，花嫣本也没打算报什么仇。倒是你，赔了夫人又折兵啊！”
　　“你如今有何打算？”
　　“打算？唉！我是想明白了，这世上生生死死实在劳神，难怪没藏没了后，你消沉……罢了罢了，如今我只想找个逍遥地方好好逍遥，指不定哪日真能得道呵。”尧尧拂拂衣袖，“云幻，就此别过吧。”说罢，转身要走，却又回头看了一眼云幻，“有句话说的挺好，‘有花堪折直须折’，丫头，莫辜负这春花韶光啊。”
　　尧尧又歪晃着，哼着调子走远了。
　　云幻摇摇头，抚摸着腰间的那条妃色绸带，叹口气便要离开，突然听见前方有人传来“嘿嘿”的笑声，云幻警觉，只是快步向前走，突然那人便跳到她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