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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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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在这场局里,傅红雪原本是一个极为重要的棋子。整盘棋局几乎可以说是算无遗漏,然而最后却因为宋莫痕的意外闯入,使得棋局的走向渐渐脱离了他的控制。
他虽从来没有把傅红雪看作是自己的对手,可是也没想到会这么快就跟他翻脸。如果不是宋莫痕无意说出尸毒一事,以至于叶开对明月心痛下杀手,那么此刻的傅红雪应该正全心全力替他找出打开匣子的方法。
叶开与傅红雪的反目是他所乐见的,然而尸毒一事的暴露却在他的意料之外。失去傅红雪这颗棋子虽然有些可惜,不过与整个大局比起来,既然他不能为自己所用,那也就没有留他的必要了。
“傅红雪,其实你要感谢叶开,”那人虽只是站在这里什么都未做,但聂浥飞却能从那看似平静的表面之下,感觉到一种让人心底生寒的压迫感。所以他实在是很佩服此时此刻能够站在那人面前丝毫也不退却的傅红雪。聂浥飞甚至已经隐隐预感到那人接下来要说的话,会给傅红雪造成什么样的伤害,面对着这种山雨欲来的气势,傅红雪的表现真可谓是太过冷静了。不过在这种情况下,谁先乱了阵脚也就意味着输,甚至是死。
“你既然已找到此处,我想对于这个药的用途,你大致也猜到了吧。”
宋莫痕尚在聂浥飞的怀里昏迷不醒,不知道他被囚禁在这里的这段时间里被喂了多少这样的药。从明月心还有外头那些不人不鬼的东西来看,服用过此药的人,恐怕都如行尸走肉一般。聂浥飞想到这个,心都凉了半截,目眦尽裂地瞪着那淡然若定的男人,哪里还谈得上什么大家公子的风度,简直就要冲上去跟他拼命。
“把解药交出来!”
那人看到聂浥飞动怒,像是被他的反应逗乐了一样,笑得越发开心,“既是西域尸毒,何来的解药?”
虽然之前傅红雪在四处打听之时也猜到明月心所中之毒非比寻常,但西域尸毒四个字从那人口中蹦出来的一刹那,傅红雪的脸色还是随之一变。
西域尸毒,竟然是西域尸毒!
“所以我说,你应该感谢叶开才是,若非他将那药藏起来,此刻的明月心可就不是一把飞刀便能杀得死的。”
看到傅红雪那张因为震怒而煞白的面孔,那白发男子陡然生出了一种报复的快意,“江湖人都说,这傅叶二人是肝胆相照生死与共的好兄弟,依我之见实在言之过甚。你看,一个陌生人的三言两语便能让你们拔刀相向……”
“住口!”
那人语带讥诮,每个字都说得直中要害,对于打伤叶开一事,傅红雪本就自责不已,这几日他表面上忙着查清真相,一直强作镇定,然而内心深处无时无刻不在记挂着叶开,记挂着他的伤。回想起那一日叶开被自己打伤时的神情,还有他咬着牙说出的那些绝情绝义的话,当时恨过怨过,而今想来才知那些话的背后,藏着多少无可奈何。
当年是自己亲手喂明月心服下的药,那也意味着,其实真正害了明月心的人是自己,而非叶开。
他不肯说出真相,不过是要替自己掩盖真正可怕残酷的事实。
其实,真正愚不可及的那个人,一直都是自己!
那人挑动着唇角,看着傅红雪,他的目光冷得如同冰封一般,然而那层冷冽之下,却交杂着太多的痛楚和不能言喻的悔恨。他了解傅红雪这种性子的人,压抑到了深处,要么发泄,要么崩溃。但无论是哪种,对他来说都不过是一个死字。
这让他忽然间有一种感觉,他觉得自己实在不应该让人惩罚无意中说出真相的宋莫痕,相反自己应该好生感谢他,因为他,这场游戏才多出了许多意想不到的乐趣。
“对了,还有件事你必定很想知道,”他见傅红雪握着刀的手越收越紧,盯着他的眼睛里烧灼着一股灭顶的恨意。若是换做别人,兴许已经心生退意了,但对于他来说,这样的傅红雪只会令他更加兴奋而已。
“傅红雪,你难道不想知道叶开的心疾从何而来么?”
“傅大哥!别听他……”
关于这件事,其实聂浥飞已经从小雨那里得知,所以才更加清楚这话说出来的后果。傅红雪却一扬手打断了他,目光瞬也不转地看着那白发男人。
那是他的决心,从今往后他不会再逃避任何事,哪怕再痛,痛到熬不过去,也绝不会让叶开一个人承受。
“我可以告诉你,他伤在小李飞刀之下。你猜猜看,是谁伤了他。又是为何伤他。”
他还记得自己用小姜的身份与叶开相处的那段日子里,他们同食同宿,亲密无间。为了取信叶开,他如同当年的白发三千丈一样,掩去了真实的容貌和年纪,同时也封住了自己一身的武功。他就像个寻常人一样享受着丁麟的保护和照顾,尽管知道这一切都是假的,可是却忍不住贪恋依赖起来。他们一起住在翠微阁的那段日子里,他曾亲眼看到过叶开胸口上的那道伤疤,他也认得出那伤是什么兵器所造成的。他虽什么都没有问,却已暗中谴了人去调查。尽管当年的事模模糊糊,知情者或死或已淡出江湖,可他这般聪明绝顶之人,只要抓住一点蛛丝马迹也能推断出事情的经过。
能以小李飞刀伤了叶开的人,天底下又能有几人?
“一刀正中心脉,纵然不死,却也给身体留下了隐疾。”
这便是他到了冬日便手脚冰冷的原因?想起在自己怀里总也捂不暖的身体,想起那日小雨哭着冲自己喊出的话,还有当初骆少宾无意间说的那一句。
你这个做兄弟可就真够义气了,居然拔刀自杀要给傅红雪赔命!
傅红雪握着的刀忽而无力地垂了下来。
那是,自己掉崖以后发生的事吗?所以当日在侠客山庄叶开被向应天的摧心掌打中时,才会几乎丧命。当时傅红雪对此也颇为不解,以叶开的功夫,绝不可能伤得那么重,而今才终于想明白,从那个时候开始,叶开就已经……
“他确实是个痴人,只是为你,不值得。”
之前的话,他的语气里尽是讽刺挖苦,而说到了这一句,语调却不知不觉地变了。此刻傅红雪是心乱如麻,否则定能发现那张总是挂着虚伪笑容,如同带着面具一般的面孔上,竟然流露出一丝叹惋和不忍。
“值与不值,岂是你说了算!”
知晓真相的聂浥飞怕傅红雪再听下去便真的要不战而败。而就在此时,那人看准了傅红雪心绪已乱,目光一沉,聂浥飞心道不好,正要拔剑,忽觉迎面一道气劲直逼面门而来。他挥剑欲挡,岂料战意全无的傅红雪却猛地将他一把推开。
这一招本是奇袭,连聂浥飞都觉得傅红雪躲不开,没想到他出刀速度之快简直令人瞠目结舌。那人大概也是没有料到傅红雪看似方寸大乱,可是却一直防备着他,以至于这本可以出奇制胜的一掌竟然被他的刀硬生生挡了下来。
灭绝十字刀的刀光与那骇人的气劲相撞,一时间整个地窖都震动起来。傅红雪头也不回地大喊了一声。
“先带人走!”
地窖里头毕竟比外头狭窄,真要动起手来,一来施展不开,二来,以他们两人的功力拼杀起来,只怕最后都得落个葬身于此的下场。
他不是怕死,况且能拉着这魔头同死也不冤枉。只是,他现在还不能死,他还要留着命去见叶开,他们之间还有那么多误会没有解开,有些话他还没有亲口告诉叶开,他怎么甘心这辈子就和叶开这样生生错过?
“傅红雪,叶开拼死也想让你置身事外,你何苦再回来?何苦逼我杀你?”
傅红雪不再说话,只是握着刀护着身后的聂浥飞和宋莫痕。地窖的走道很窄,而且幽暗,聂浥飞抱着不省人事的宋莫痕走的很艰难。而那白发男人面无表情地看着步步后退的傅红雪,他以为自己胜券在握,但此刻的傅红雪却让他刮目相看。
但他杀心已起,今日必定要将傅红雪的性命留下!
“傅大哥小心!”
聂浥飞已退到了地窖入口处,正要翻身上去,忽然瞥见那那人身上黑袍翻飞,掩在黑袍之下的白发如万箭齐发,直袭傅红雪而来。他一生之中还从未见过这样的功夫,一时间被眼前的景象吓得怔住了。
“快上去!走!”
傅红雪说话之时,那人的白发已经缠上了他的手腕,他用力一挣,灭绝十字刀立劈而下,周身内劲凝于刀锋之上,势不可挡,
而那人只是冷笑,身后衣摆飞扬,三千白发如灵蛇素练,回风舞雪,追命而来。傅红雪纵有大悲赋护身,但对方功力远在他之上,挺身强挡却还是被那霸道的内力所伤,一口鲜血直涌而出。
“傅大哥!”
傅红雪!
没来由的一阵心悸让睡得昏沉的叶开陡然从梦里头惊醒。他猛地从床上坐起来,背后已是爬满了一层冷汗,半晌之后,才感觉到胸上的伤口似是又崩裂了,一阵阵的刺痛让叶开的心狂乱不已地跳动起来。
“傅红雪……”
他用手捂着受伤的地方,掌心里一片湿漉漉的感觉,但痛还是其次的,他是被梦里的场景生生吓醒的。他在梦里一路追着傅红雪,总觉得有很多话要对他说,有很多事要跟他解释,想叫住他让他回头看自己一眼,他追了好久,终于看到傅红雪回过头来,欣喜万分地走过去,拉住他的手,刚要开口才想起来,那些话他一句也不能对傅红雪说,他不能为自己辩解,不能说出实情,而傅红雪就那么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仿佛将他视作一个陌生人。
是了,他临走的时候确实说过,从今以后再无情义可言。
没有了情义,却还有杀妻之恨。他看着傅红雪冲着自己慢慢举起了刀,刀锋上映着自己惨白的面孔。傅红雪要杀他,他认了,面对这个人的时候,他从来都是毫无还手之力的。
可就在他以为那一刀要砍下来的时候,站在他眼前的傅红雪却忽然化作了一片血雾,他飞身扑过去,只看到自己满手的鲜血。
之后他便惊醒过来才知道是噩梦一场。路小佳告诫过他,睡觉的时候不要用手压着胸口,可他总是忘,因为那里像是被什么挖空了,总也捂不热,总是冷的。
夜里的凉风吹得叶开神智陡然清醒起来,他的目光在漆黑的屋子里扫了一圈,然后落在了窗台的地方。
他记得睡下的时候,小雨特地把窗户合上了,因为他气血虚弱,极易染上风寒,然而此刻那窗户却是打开的。
“既然来了,何必藏头露尾。”
从抢到匣子的那一刻起,叶开就很清楚以后的日子必是在追杀围捕中度过的,他的下场会比过街老鼠还不如。
但幸好,做这个过街老鼠的是自己,而不是傅红雪。
想到这一点,心里头略略有些安慰,毕竟还是值得的,是值得的。
他声音刚落就清晰地听到一声,像是扣动了什么机关一样的声音。眼睛在黑暗中慢慢适应下来,他终于看到那墙角处静静地站着一道人影。
“梦里也睡不安稳,是因为觉得愧对自己的兄弟么?”
既然行迹已经败露,那人便也不打算继续躲下去。他向前走了两步,叶开慢慢看清楚那人的装束,还有他手中的武器。
蜀中唐门,以毒术和机关暗器闻名天下。能够不动声色地潜入碧湖庄实施暗杀的,确实也就只有唐门的人才办得到。
叶开看着那人手中端着的,淬着毒绽着寒光的机关匣子,颇有些无奈地笑道,“那日在选贤大会上看到你,我还奇怪怎么连唐门的人也来搅这趟浑水。”
窗外的雪光落在唐卓的衣上,一身肃杀,如箭在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