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花》披着马甲到处坑

3、第 3 章

　　这个人的突然出现实在是大大出乎在场每个人的意料，这个人简直就好像是凭空出现的一样。他从什么地方来，他为什么会来？他挡在孙青霞的面前，莫非是为救顾惜朝而来？
　　那么，他和顾惜朝又是什么关系？
　　这最后一个问题，连顾惜朝自己也想问一问。
　　在这江湖里他原本就没有什么朋友，更不会有冒险替他挡剑的朋友。如今还可能出手救他的，大概就只有蔡京的人。
　　可是面前这个人。
　　顾惜朝看到他在看了自己一眼之后，马上将脸转了过去。虽然只看到了他的侧颜，但顾惜朝已经能够确定这是个很年轻而且非常秀气，甚至可以说是秀美的男子。
　　长得漂亮的男人他见过不少，可是像他这样，犹如从泼墨山水间走出来，身畔犹自带着氤氲水汽的男子却实在是绝无仅有的。
　　现在不但是顾惜朝满心好奇地在打量着他，连孙青霞张炭等人也在看着他。这个人刚刚一出手就挡住了孙青霞的天剑，这样的高手绝不可能籍籍无名，但是在场的所有人都没有听过这个人的名号，没有认出他用的是哪路剑法，甚至连他的剑都太过于普通。
　　剑是剑客的生命，但一个剑客的价值绝不能用一把剑来衡量。
　　孙青霞看着他，嘴边忽而扬起了一丝笑意。
　　月色下，孙青霞一身雪衣，身形瘦而长，他的神情凛冽而桀骜，犹如他的剑，亦正亦邪，孤独地骄傲着。
　　他们两个剑客面对这面临风站着，谁也未动，谁也未说话，好像连夜里的风都停在了他们身边。顾惜朝悄然向后退了一步。
　　很悠然地一步，像是打算置身事外一样。
　　过了许久，孙青霞突然开口道。
　　“好剑法。”
　　这三个字来得十分突兀，听得张炭等人俱是一惊。
　　孙青霞这样自傲的人，他的一句赞美抵得上别人说一百句，一千句，更何况他在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还挂着一种欣赏的赞叹的表情。这在张炭等人看来，简直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然后他们便看到孙青霞的身形一晃，疾风闪电一般向那黛色的人影掠去。孙青霞的剑被称为天剑，朝天一剑，极险，极狠，而且奇绝。孙青霞第一次以剑对上九现神龙戚少商的时候变跟他成为了知交。
　　天底下能成为戚少商知交的人屈指可数，尔后孙青霞进入金风细雨楼，他与戚少商之间的关系便更加微妙。
　　这种微妙的暧昧别人只看做是兄弟情义，只有最为通透的杨无邪杨军师才懂得这中间的玄机。
　　话锋还是转回到惜晴小筑。且说那孙青霞突然纵身一跃，身影似是隐入月影中。这一剑自天外而来，斩断了月色，寒光如雪，白衣如雪，剑也泛着雪光。
　　孙青霞的剑迎头挥下的时候，张炭他们都不禁转过脸闭上了眼，倒不是怕见到血色，而是那剑气太过逼人。剑光中，只有他无惧无畏地仰头看着孙青霞的天剑。
　　剑气将他的长发扬起，他整个人处在剑势最强的中心位置，额上的刘海被拂开，露出整张面孔来。
　　他的面孔仍然是沉静的，淡然的，仿佛一切无关生死。
　　他的双瞳里映着孙青霞的剑，无数的剑光汇聚在他眼中。
　　而他的身影也映在孙青霞的眼中。
　　他向后弯下腰，腰身几乎碰到地上，衣服的下摆打开犹如绽放的花束，他的剑中带着水光，在身前轻轻划过一个弧，仿佛是湖中荡开的一圈涟漪，惊起水波万顷。
　　见此情景，站在一边的顾惜朝都不由在心底叫了一声好。
　　孙青霞的剑霸道凌厉，而他的剑却婉转灵动。
　　上善若水，天下莫柔弱於水，而攻坚强者莫之能胜。这就是他的剑法，他的剑道。
　　剑刃相撞的声音犹如金石之声，铮然一响，之后便万籁俱寂，烟尘散尽。
　　张炭急急地抬起头，向孙青霞出剑的方向看过去。两人都在，而且仍像方才那样面对面持剑对峙着，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一切都是他们的错觉一样。
　　张炭刚要往前走一步，这时忽听到那风里传来一声鬼哭狼嚎般的嘶鸣声，那声音他听过一次便再也不可能忘记。
　　这世上若还有什么武功是让人听了声音便觉得胆寒的，必定就是顾惜朝的神哭小斧了。
　　张炭猛然立住，未及出手，却见孙青霞一剑横过来。
　　张炭原以为孙青霞是在出手帮他挡招，然而等他反应过来，却见那一直沉默立在那里的顾惜朝蓦地跃起，手中的小斧只不过是虚晃一招，他真正的目标是站在孙青霞面前的那个人。
　　“休想走！抓住他！”
　　张炭大喝了一声就要上前，岂料顾惜朝身形极快，一手将那人捞进怀里，纵身跳上房梁，张炭见势就要追过去，不想孙青霞按住了他的肩。
　　“此人不除，后患无穷！”
　　张炭咬着牙，恨恨地看着顾惜朝与那人消失在夜色里，孙青霞却并不说话，而是转过脸向门外看过去。
　　张炭顺着他的目光一路寻过去，看到惜晴小筑外的高墙下立着两个人。等他看清之后，心里不由有些吃惊。
　　孙青霞将剑横在自己面前，目光微微一顿，他看到那剑身上残留着一丝极不易察觉的血迹。
　　他把那剑当地一声收进剑鞘，然后向那高墙下的人走过去。
　　那人已过了少年得志的年纪，两鬓已经染白，眉宇间还有些看尽沉浮的沧桑。可是他的眼中没有颓废，他的样貌仍然俊美，而且愈发充满魅力。
　　孙青霞走到他的面前，两个人什么话也不用多说，好像只这样看上一眼，便已能够明白。那种默契连他身边的杨无邪都自叹不如。
　　张炭紧随其后追过来，他不懂，戚少商方才就在门外，如果他出手，顾惜朝定然无法逃出生天。他放了顾惜朝一次，两次，这是第三次。
　　为什么不杀他？
　　戚少商抬起头，今夜汴梁的天空十分晴朗，月色如水，清风拂面。但谁都知道，天要变了……

　　顾惜朝与那人在汴梁城的重重楼影中穿梭着。他们两人的轻功都不弱，转眼就要到金风细雨楼的红蓝线外了。出了这一带就不是戚少商的势力范围，风雨楼的不敢轻易涉足这里。
　　然而顾惜朝却在红线地区停了下来。
　　这下面就是小甜水巷，也就是章台楚馆，宿柳眠花之地。
　　顾惜朝一停下来，那人便焦急不安地回过头来看他，眼神里全是催促之意。顾惜朝却未动，他的目光从那人的面孔慢慢移下来。
　　那人的手紧紧牵着他，另一只却按着自己腰上淌着血的伤口处。他的衣衫颜色很深，就算染了血也不太能看出来，可是顾惜朝却因那血腥味有些心烦。
　　再这样走下去，他怕是要失血过多而死了。
　　“再往南，就是相国府。”
　　顾惜朝看了他一眼，故意道，“到了那里就安全了。”
　　哪知那人听了这话，连连摇头，原本冷俊的面孔上更添了几分忧色。顾惜朝见他神色这般焦虑却始终不置一词，一路上也一声不吭，好像是哑巴一样。
　　顾惜朝这样一想，又追了一句，“你为何不说话？你该知道我有许多事要问你。”说着，他甩开了那人的手，警惕地向后退开两步。那人见状，一时间竟露出茫然无措的表情，好像完全不知该如何打消顾惜朝的疑虑证明自己没有害他之心。
　　他盯着顾惜朝看了半晌，然后低下头解开自己腰畔的剑，丢在一边，顾惜朝仍是冷眼看着他，像是完全不为所动。那人立在风里，腰上的伤口还在流着血，面色一点点苍白下去，但他完全不关心自己的伤，好像心里在意的就只有顾惜朝一样。
　　他怕风雨楼的人再追上来，他更怕顾惜朝往南走去投靠蔡京。
　　因为他还记得自己在相国府的屏风后听到了什么，他听到相国府的探子向蔡京禀报说今夜风雨楼的人会伏击顾惜朝，而那时蔡京只是冷冷一笑，说倘若顾惜朝连这一关都过不了，养他何用？
　　蔡京只不过当顾惜朝是颗棋子而已。
　　但对他而言，这个人却是他的救命恩人。那时若非他接住了自己，此刻自己早已粉身碎骨。
　　他望着满是怀疑和防备的顾惜朝，心中一狠，抬起一掌就要往自己胸口的要害处打过去。这一掌若打下去，必定会震伤全身经脉，无异于自毁武功，这样一来，他就该信了吧。顾惜朝见状心里也是一惊，他根本没有想要逼他自残来证明自己。
　　其实顾惜朝本可以不用管他，自己一个人离开。如今他置身在金风细雨楼的势力范围之内，身边还带着一个受伤的，而且自己并不认识的人，这实在有点自找麻烦。
　　但是顾惜朝不会接受这种毫无缘由的好意。这个人为了他跟天剑孙青霞拼了命，还受了伤，而自己对他的事却一无所知。他不喜欢这种完全被蒙在鼓里的感觉。他必须弄清楚这个人为何而来。
　　其实顾惜朝也想过，这个人也许是蔡京派来的，可是他很快就否定了这个想法。蔡京身边的人大多他都见过，猥琐卑鄙如童贯梁中书，狠辣残忍如任劳任怨，冷酷无情如天下第七，顾惜朝心里十分清楚，肯替蔡京卖命的人无非求财求名求利，利欲熏心，不择手段，绝没有一个人会像他这样。
　　他看到这个人第一眼便知道他涉世不深，毫无心机。顾惜朝自己是个精于算计的人，他很清楚一个善于伪装的人在面对危险时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
　　而他挡在自己面前的时候，他对上孙青霞剑招的时候，目光里的那种纯粹和决绝是无法伪装的。
　　但问题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为什么要救自己？
　　他一掌落在自己胸口，直至呕出血来，顾惜朝才猛然上前扼住他的手腕，一股内力源源不绝地自他掌心流入身体里的奇经八脉。他讶然地看着顾惜朝，顾惜朝也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如果只是为了取信自己，这代价未免也太大。
　　“我信你。”
　　他拼出一身内伤来只换他三个字，但是也值了，这种时候顾惜朝居然在他的脸上看到了一丝轻松的笑容。
　　他竟然，这样在意自己的想法吗？
　　顾惜朝看着那笑容，心里顿时茫然迷惑起来。然而现在似乎并不是深究这些事的时候。今夜戚少商与杨无邪都没有出现，孙青霞似乎也无杀他之意，看来只是张炭等人自作主张前来杀他。
　　但世事难料，如今戚少商大权在握，自己又已投靠了蔡京，他必不会像从前那样纵容自己，到时候新仇旧怨免不了一场生死之战。
　　惜晴小筑暂时是不能回去了，可是带着这伤患又能去哪里过夜？
　　他方才故意说了相国府，是要试探这人的反应，其实他根本没有打算真的去求助于蔡京。这个人多行不义，顾惜朝也不过是将他当做垫脚石而已，根本没想过要为他卖命。入了相国府一切便由不得他做主，所以即便是露宿街头，他也绝不会像天下第七等人那样做了蔡京的狗。
　　可是，眼下能去哪里？
　　那人按着自己的胸口，捂住嘴又咳了两声，顾惜朝摇了摇头，对自己也下这么狠的手，怎么会有这么笨的人。
　　“你随我来。”
　　顾惜朝说着就转过了身，他刚要走却发现后面的人仍是一动不动立在那里。他回头一看，只见那人身形一晃，眼神里已没了光彩。
　　顾惜朝心中一骇，正要问他是怎么了，却见他整个人朝着自己倒了下来。
　　顾惜朝什么也没想地就上前去将他抱住。
　　那身体软倒在他怀里，冰冷的，毫无温度地，让顾惜朝的心猛然一跳。
　　他把手探到那人的鼻息间，还好，呼吸仍在。
　　可是为什么身体会这样冷？